别想掰弯我
顾寄青又轻声道:“我拿出这些证据来,也没有别的意思,毕竟您一定有一万种方法用我拉拢李家,我人在山庄,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先告诉您,李家可能已经没有了价值,您没必要去掺一脚。”
他之前威胁李望,却没有举报,是因为当时证据链还不成熟,顾珏又还受制于李望,他留份余地,既是为了避免顾家真的陷入死局,也是为了后面一击毙命。
但是现在一切已成定局,李家倒台就在眼前,李望再怎么样,跟他就没关系了。
而李望自己做过什么,心里再清楚不过,极致的心虚让他暴露地一踹凳子,还想再发火,突然一个电话打来,他的脸瞬间变成菜色,只顾得及骂骂咧咧离去。
看样子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东窗漏雨西窗雪,李家应该是过不了一个完整的年了。
会客厅的门关上的时候,顾之峰冷着脸道:“这就是你要的效果?”
“不是。”顾寄青就像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拿出一份表格,推到了顾之峰面前,“这才是我真正想给顾总看的东西,如果现在补上财务漏洞,就只是罚款,不至于错太远,顾珏也不会出事。”
听到自己的名字,顾珏猛然转过身。
如果说前面顾之峰只是冷眼看戏,等看清眼前的表格时,却瞬间收紧,一把拿起文件,纸张被抓出极深的褶皱。
这些项目无一例外是他让顾珏做的项目。
但是顾珏犯懒,有时候经常会拉着刚上大学的顾寄青帮他打下手,顾寄青每次也很好脾气,很耐心地跟着学,再很耐心地做,从来没有怨言,手上的工作也都完成得很漂亮。
当时顾之峰还想顾寄青有这样的能力和脾性,以后或多或少能帮上顾珏,结果没想到就只是让顾寄青做了这么冰山一角的工作,就能让他发现不对,还真查出了些名堂。
他知道顾寄青从小就聪明,而且学习能力极强,但是从来没想过会这个程度,但凡顾珏有这一半聪明,他也不至于要去算计一个养子。
顾之峰难得地失态地把文件往顾珏面前狠狠一摔:“混账东西!自己好好看看!”
顾珏捡起一看,人也傻了:“不是!顾寄青!你……”
“我知道,这些事情多半不是顾珏主导,或者他都不知情,因为他没那个城府,但是如果真的被人举报,顾珏可能也很难脱得了干系,所以我建议顾总还是尽早补上的好。”
顾寄青并没有那个能力和权限查出更多问题,可是他只需要这冰山一角的漏洞就好,其他的问题,顾之峰比他更清楚,这就足够了。
顾寄青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只是又拿出了一份文件:“还有顾家现在这个项目,我不太懂,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如果顾家自己吃不下,现在转手止损更换算,这是我做的几种可能的概率分析,很粗糙,但我相信以您的才能,一定会有更多启发,也算是我最后为顾家做的一些事情,总比顾家真的走上最后的偏路好。”
这句话既是给彼此的台阶和体面,也是一种警告。
顾寄青能想到的方法,顾之峰一个老油条怎么可能想不到,只是对利益的贪婪,总是让他忍不住会放弃最正确的选择。
而顾家这些年虽然没真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是灰色地带的事情也逃不了。
比如顾寄青说的财务漏洞,说小,及时把罚款补上就行,说大,也能成为灭顶之灾。
顾寄青现在当着面提醒他们,他们还能及时补救,但如果顾寄青恶意举报……
顾之峰坐在座位上,绷着脸,看上去无动于衷,手掌却已经攥成拳头,质问的声音也透着冷厉:“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顾寄青,你就是这么报恩的吗?”
“不是。”
顾寄青依旧答得从容,他直视着顾之峰,眼神诚恳而平静,没有丝毫要用威逼利诱为自己争取不当利益的丑恶和攻击嘴脸。
他只是说:“我很感激您,从前很感激,现在依然感激,以后也会记得您对我的恩情,可是顾叔叔,可能您不知道,我也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活生生的人。我感激您,感激顾家,却不愿意为此付出我一生的全部,您如果觉得我不知好歹,那就权当我自私吧。”
“但是当年你喜欢我母亲,追求她,和她结为夫妻,都是你自愿的。这么多年,她为了照顾顾珏,为了照顾你,为了替你打点好全家上上下下的关系,为了出门和你客户的太太们应酬,从来没过过一天省心日子。”
“如果您不记得了,或许我可以提醒您,顾珏发水痘,是她没日没夜守着,最后累垮了身子,奶奶每次进医院,都是她整宿整宿陪着,为了让您客户的太太开心,她发着高烧还要带您客户的太太游玩,您或许觉得微不足道,可是在你们的夫妻关系里,她尽到了她应尽的义务,甚至为此我也永远成为了她最后的选择。”
“所以无论今天我和您谈判的结果怎么样,我都希望您能记得她曾为了回报你和爱你付出了她的全部努力。如果您爱她,希望您可以好好对待她,如果您觉得这段婚姻出现了问题,也希望您可以和她好聚好散。你知道的,她很天真,她不会想要你很多钱,也不会算计您,希望您能像她对待你一样对待她,因为他并没有亏欠您。”
“亏欠您的是我。”顾寄青说着,拿出了最后一个厚厚的本子递到了顾之峰跟前,“她是您的妻子,您有对她好的义务,但是对我没有,所以这是我从进顾家第一天开始记的账。”
记账?
屋内外的人对于这个说法都意外地蹙起了眉。
顾寄青却像是觉得这一切再合理不过。
他说:“那时候太小,很多账都是用铅笔记的,可能有遗漏,但上初中后应该就没太多出入了。这十五年的所有花费,我按着通货膨胀和银行利率全部算好了,如果您不满意,可以再加两成利息,五年之内,我一定会分期全部还给您,至于我欠您的救命之恩,我想我这次保住顾珏,也算是尽己所能偿还了一些,您可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
没有。
顾之峰甚至不需要看完就知道顾寄青绝对不会出错。
所以顾寄青从昨天晚上被他临时抓来西山,整整一天,就是在房间忙着整理这些?
而最早的一笔竟然是在顾寄青六岁那年。
所以一个才六岁的小孩,可能刚刚学会加减,怎么就会想到记账了呢。
怎么会就想到了要记账呢。
尹兰倚着会客厅外的墙,无力地蹲下了身。
她从前只觉得她和顾寄青欠了顾家太多恩情,所以她一直教顾寄青要当个懂事的乖小孩,却从来没考虑顾寄青愿不愿意当这个懂事的乖小孩。
她想到五岁时候的顾寄青,病才刚刚好,那么小,那么软一只,手都握不稳粗一点的铅笔,是以怎么样的心情想到要一点一点记下自己用掉的那一点点零花钱的呢?
那时候的顾寄青该多敏感多无助啊。
而她这个做母亲的,这么多年就因为顾寄青的懂事,从来没有认真去思考过这些,直到她小小的顾寄青长成大人了,才终于第一次说了不。
可是她呢,她又做了什么,她又为顾寄青做了什么,她甚至没有办法亲手把那个想欺负她儿子的畜生送进监狱,还欢天喜地地想要办好这次两家人的团圆宴。
她怎么配当一个合格的母亲。
她怎么配有顾寄青这样完美的小孩。
尹兰蹲在会客厅外,埋着脸,眼泪打湿了她膝盖处的漂亮裙子。
会客厅里,顾之峰看着那一桩桩的证据和文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施展自己的威严。
顾寄青这一句句的话,一件件的事,往好了说,是在给他体面,实际上全是不动声色的威胁。
聪明,得体,知进退,有手段又会留余地。
但凡顾寄青是他亲生儿子,他一定会手把手地教导他,只可惜顾寄青偏偏不是他的亲儿子。
那一瞬间,顾之峰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失望后悔挫败还是难堪,他只觉得一种极度的愤怒充斥了他的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