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线行驶
他的神情带上些藏不住的落寞:“如果没有那些事,我其实不会钻这个遗传病的牛角尖。但我现在很在意,非常在意,在意到我不敢去交朋友,而且我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在意。”
我怕他们以后会被我伤害。
所以我向你迈出的这一步是十八年来做过最违心的事情。
他没有将话说出口,但他知道季思年已经听出了这句弦外之音。
季思年小口小口喝着气泡酒,过了许久才说:“我没有想到你会说这么多。”
“我没交过朋友,所以想跟你提前通知一声。万一我以后……有话憋着不说、做事很反常、回避与人接触什么的,你别多心,是我自己的问题。”谢航随意抓了两把头发,才发现刚刚那一架把头发打得乱七八糟,这一路都没人提醒他理一理。
季思年一听就想起来昨天晚上谢航那莫名其妙的脾气:“知道了,争取不被你伤到心。”
谢航这话说得挺敞亮的,他心疼归心疼,也确实感觉能舒一口气。
他自认被年霞跟季建安惯出了不少娇病,长这么大向来是笑脸迎着,有时候冷不丁遇上对自己冷脸的,第一反应也总是自我反省。
兴许也是受了点年霞性格的影响吧。
所以那天谢航一张脸拽得二五八万,他的确有些别扭。
尹博曾经从心理学角度分析,说他这种表现八成是缺乏安全感,被他一句“扯淡”掀过去了。
现在想想还算精辟,尹博前途无量。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娇气又矫情,不过他也心知肚明——从前拒了好几个来表白的男生,不喜欢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他实在太敏感,在一段亲密关系里需要绝对安全感。
没有人能给他这样的安全感。
季思年闷头把气泡酒吸得直响。
谢航真是个神奇且矛盾的人,按理说打了这一针预防针,字里行间就预示着“我不是什么好人”,可偏偏跟他待在一起就是踏实。
季思年找不出什么形容词能够描述现在的心情,就是打心底里的踏实。
能交到这样的朋友,还挺舒心的。
“你从来没问过为什么谢舟要在我妈面前演戏,假装成绩平平,假装需要一个家教老师。”谢航低声说,“就是因为这些。那年她才七岁,是我吓到她了。”
季思年“啧”一声,想安慰他这事跟他没关系,转念一想这道理谢航未必不知道,可很多事并不是知道了就能改变。
壁灯的续航能力有点差,没聊多久就慢慢暗了下来,季思年拍了两下发现可拆卸,便随手换了一盏新的。
小空间一下子被点亮,谢航的侧脸剪影变得更深邃些。季思年抱着靠枕随意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嘴角的那块伤疤。
“不提这些了。”季思年的目光从嘴角落到小臂,“你今天为什么要动手啊,他说什么……话了吗?”
谢航顺着季思年的目光看了两眼,胳膊上的划痕已经结了痂:“没有,我每次看他都害怕,这两天压力有点大,没忍住就动手了。”
BY.寓言
还真是什么实话都敢说了,绝顶的装逼机会都不要。
季思年闷头笑了一阵,最后说:“我以前都没看出来你是这个性格,还觉得你多菩萨一人。”
气泡酒只剩下最后几块还未融化的冰,表面泛着亮光,薄荷叶落在冰块上,叶片渗出了几滴小水珠。
他们两人在此时默契地沉默,不约而同地看着玻璃杯。
谢航的那一杯里还有小片柠檬片,喝到底时有些酸涩,半个柠檬籽趴在杯壁上。
“给这杯气泡酒起个名字吧。”季思年没头没尾地说。
谢航盯了他几秒,才转眼去看桌上的盆栽:“柠檬核。”
“这是葡萄味儿的,和柠檬有什么关系?”季思年笑了笑。
“酒水不都是实物与名字不符吗。”谢航说。
季思年隐隐约约明白了这个名字的内核,他歪着头,几乎没有度数的果酒让他有些发晕:“行,柠檬核。”
第23章 重启
也不知是酒太上头还是这氛围实在是醉人,季思年坐着就感觉眼皮发沉,兴许是早上起床起得太早,他居然有些困了。
不过在此时睡着显然有点不给谢航面子,他强撑着拿出手机,想靠电子设备转移一下注意力,一掏出来就重温了一遍这个裂了个角的钢化膜。
这已经是他暑假以来换的第三个钢化膜了。
季思年按亮锁屏,看到竟然有两个未接来电。
谢舟在十分钟前给他打过电话,他愣了一下,才记起来谢航说他的手机一直关机,估计是谢舟联系不上才找到的他。
他纳闷地按了按音量键,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静音了。
“你妹妹给我打了电话,要不要回一下?”季思年抬眼看过去。
谢航接过手机,冰冷的指尖碰了碰他的手,之后低下头,轻车熟路地解开了锁屏。
季思年正要说密码,见到这一幕欲言又止。
谢舟是通过微信打来的,打回去时等了许久才接通。
“怎么了?”谢航问。
他没想到谢舟会满世界找他,应该是谢成那边的事被沈荣知道了。
“你把谢成揍成那样子,不找你要遗产也该找你要医药费了。”谢舟语气倒挺平静,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看样子没出什么大事。
紧接着就听谢舟说:“谢成他老婆孩子找来了。”
谢航小声骂了一句:“操。”
季思年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第一次听见谢航骂人,还挺稀奇。
他猛然发现自己就跟被谢航同化了一样,此时心如止水,就连听见谢航骂街都只是略微惊讶一下,压根没挂心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跟着谢航从疗养院逃跑后,出了天大的事都不会让他动一动眉毛了。
谢航没有聊很久,只是说定了几个时间,季思年还没听出门道来就挂掉了。
“出事儿了?”他立刻问。
谢航把手机还给他,有些疲倦地按了按额角:“找我赔医药费。”
“狗皮膏药。”季思年皱了皱眉头,他平时最怕沾上胡搅蛮缠的,谢航家里已经够鸡飞狗跳了,这简直是又添一把火。
谢航想了一会儿,终于把自己的手机开机,一面查看信息一面说:“我明天不跟你去练车了。”
“你要去医院?”
“嗯。”谢航补了一句,“不是去看他,我姥姥转院还有一堆事要办,我得去看着。”
季思年听着就替他累:“你妈不是在吗?”
“我不放心。”谢航叹着气,“她也就搞研究行,其他的现在谢舟都比她靠谱。”
手机里的消息太多,短信和未接几乎占满了通知栏,沈荣的、谢舟的,还有两个陌生号码。
他全部忽略掉,第一时间打开微信,林护士的消息栏里空空如也。
他几不可闻地松一口气,盯着那片空白久久没有动弹。
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起初关机确实是嫌麻烦,昨天沈荣闹得太猛,半点不像个高知,以至于他今天中午给院方递沈荣的名片时,对方看着那个“安城生物制药研究所”半天没答上话。
从疗养院出来以后还不开机,就是单纯的想要逃避了。
他怕林护士会问起季思年。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林护士全名叫林菁,从前在私人诊所里做心理咨询师,今年才进这家疗养院,谢舟之前打听过,她是因为私事临时调任来,应该是和院长有关系,来这上班签的甚至都不是劳动合同,等到年底会回到自己的诊所。
他跟林菁之间的渊源挺深,早在他们相遇于疗养院中之前。
五六年前的事了,是谢航第一次发现他对男孩的兴趣远大于对女孩的时候。
那时候他知道这叫同性恋。
但他觉得这是病。
可以说是遗传病的前兆,或者是扭曲童年的延迟影响,总之不会是什么正常的心理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