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文学
直到有一年,由于大作家在垂暮之年依旧独身一人,时感清醒带来的痛苦,与痛苦衍生的无尽的空虚,逐渐产生了自决之意。
他写了一本写自杀的人。
但由于自己的情绪只是孤独,只能写出些刹那的美学感受与生命的张力,虽然文坛上的赞美愈盛,但作家自己始终知道,本质上这是一本晦涩生硬的书,彻底从此前所有作品的高度上跌落了下来。
他写作从不留有余地。他知道,自己被名利与孤独蒙蔽,早已失去了当年的灵气,可能此生再也写不出好作品了。
他感到郁闷,甚至开始生病。
那一年里,画家也没有画出那幅相应的画。
距离他们相知,已经几十年过去了,作家觉得他可能已经去世了。或者,他已经再也看不上自己的作品了。
其实,后者更令他难以接受。作家病得更重了,沉疴难起,命悬殒殁之际。
就在他准备撒手闭眼时,家里的佣人告诉他,画家发布了自己的作品。
他颤颤巍巍地坐起来,看见那副画,有他的落款,名叫《死于季节嬗替的人》。
画是动态状态的宇宙,背景是锃亮的星团,内容是一个人被运行的地球撞死。
那个人脸上该画眼睛的部分,是白色的空白幕布。
作家呆坐了几个小时,只是痴痴地盯着屏幕。
自己写的书是死的,但他画活了。是他没能通过文字表现出的挽歌,被画家那幅巨幅的的画给补充上了,甚至溢出来,甚至漫灌,最后一泻汪洋。
天黑了。他霍然坐起来,他要去见画家。搜集信息过后,经过万般险阻再见到他,已是一周之后了。
一周之后,他找了死在画室的画家。
作家来的时候,就知道画家活不了。这种程度的感官错位的幻觉,绝非酒精能够带来,那空白的双眼,也许就是未完成的一笔。
手机扔在地上,已经没电了。地上散乱的纸上有他的日记。
画家说,他自认是天赋型选手,每每读完作家的书,手中的笔好似自有神识,手中作品自然浑然天成,信手拈来。这么多年,他与作家已成神交,但唯独这本书,他画不出来。他觉得情绪不来找他,便去主动寻找情绪。他吃了致幻的蘑菇,疯魔状态下一个失神入戏过深,在临死而不自知的状态下创作了这副画。
画上无眼,我错过了初见。我知道那一眼的空缺,该是你睁开眼的样子。
人类想要太多,所以让残缺赋予永恒。
那一瞬间,清醒带来的痛苦,痛苦衍生的空虚,都被冥蒙的真实填满。
佣人再次进来时,发现作家已经在睡梦中去世了。
双手捂着一具年轻尸体的双眼。
而双眼双手之上,是那幅画被挖下的长方形空洞,双眼周匝,是璀璨的星团。
两个人好像都被星星撞死了。
第62章 不要叫您,叫学长
【池良宙】
那个晚上,池良宙对所谓的浪漫主义风格有了新的认识,一个上头把之前写的删了好多,在破烂键盘上奋笔疾码,最后终于在凌晨写完了。
虽然金主给的不少,但一个小作业推翻重写改了二稿,简直是为爱发电。
他自信满满地给她发了过去。
【余也】
好几天了,旅行大学牲APP好像一直在系统更新。
人沉迷社交软件的时候,说明其现实生活可能不是太顺遂。被冷淡了好几天的余也打开了微博私信,逐条看了一些读者的评论,心情稍稍好了一点。
这时候,他发现了一个人发了一张画给他。是一张铅笔素描,画在普通的草稿纸上。
但细节炸裂。
是偌大璀璨的太空里,一个人被公转的地球撞死了。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打了一串字过去。
【池良宙】
小作业成绩公示那天,女生通知了他。池良宙满怀雀跃地点开消息,等待一个不错的分数,等来的却是晴天霹雳。
女生说她直接挂科了,期末考试都不用参加了。
她质问他到底怎么写的,让老师直接指出这篇文章不是她原创,质问他为什么要抄袭。这种小作业理应不该查这么严,被一眼鉴定,一定是有大量抄袭。
池良宙看着那些文字,急得胃疼,一个语音电话就打了过去。
他解释了半天,万分确保自己是原创,甚至可以走查重系统。最后他决定亲自出马去和这节课的老师对线。女生语气皆是不耐烦,说老师拒绝沟通,说自己第一节 课就说过所有作业都要自己原创,最后连好友都不加她的。女生虽然焦头烂额,但一定程度也寄希望于信誓旦旦的池良宙,发来了固定每周答疑的地址,这也是最近唯一能够沟通的方式。
池良宙本意是和她一起去,可以以证人的身份出席,答不上来的时候给她打圆场。女生却严词拒绝了,说老师针对自己,看见老师的脸就烦。
池良宙喘了口气,立刻自己一个人出发,决定好好协商一下。
走之前想了想,还换上了自己最贵的衣服。
他穿过文学院迂回的走廊,看见每周答疑的指定地点,老师人气很高,被站了一圈的学生围住,水泄不通。他等了二十分钟,人群才渐渐稀少,露出老师的真身。
池良宙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是他?
【余也】
余也顺着池良宙的目光看了过来,毫无意外之色,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
【池良宙】
池良宙等所有人都走了,慢吞吞地走近那个小办公室。余也揉着眉心,压了压眼里的疲色,搬了把椅子示意他坐,“喝点什么?”
他扫了一眼那排茶包,觉得此时任何要求好像都显得不合时宜,低头道,“不用了,谢谢。”
余也给他沏了一壶茉莉花茶。
一张嘴就让池良宙心慌。
“你是来求情的?”
“咳咳……”池良宙被滚烫的茶水烫了嘴,接了一张对面递过来的纸巾,缓了一会儿才说:“我的确是为金同学的事情而来。她写的时候和我全程都有交流,我可以作证,她的论文绝对是原创的,接受查重的。”
“她本人不来,倒是让你一个证人来,而你居然还答应了。”余也翘起腿,后背靠上椅背,“她是你什么人?女朋友?”
“呃……”
池良宙心想这人表面好说话,实际上却是个涉及原则绝不放松、小作业抄袭就直接取消期末考资格的冷血助教。如果这个女生挂科了,不仅这学期没有奖学金,而且以后无论如何逆袭都会失去保研资格。她找代写的确不对,但她才大一……不该被剥夺所有可能性。
而朋友好像也的确不会做到这份儿上,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总要付出代价。他一咬牙,点头承认,“是,她是我女朋友。
“她说可能老师您不太想见她,于是我就来了。”
以她的角度圆了场,又不惜用上了敬称。
却也是绝对生分的敬称。
“好。”余也闭了闭眼,好像更疲惫了,“池同学。你说这篇绝对是她原创?”
池良宙梗着脖子:“是。您可以查重。”
“我不否定这是原创,甚至我很欣赏这篇文章的作者。”余也说,“我只是否定是她原创。”
余也找出那篇打印的论文,给他圈了几处。
“这些引用是怎么回事? ”
池良宙一看,是自己引用了那本也矣的书的内容。
“这是引用的也矣的句子……我……她有标注出来的。”
“我敢肯定她没有看过这本书。”余也直直地盯着他,“她说不出这本书其他的任何内容。涉及考试我都会留档,你要听录音吗?”
池良宙觉得既然他主动提出来了,就没有听的必要,另辟蹊径,“也许是她从网上看到的句子,只是引用,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余也淡淡道:“网上不会有,因为这本书还没有出版。而且我给你的第二天,金同学就在我的邮箱交了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