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阿尔兹海默症先生
“你在骗我,对不对?”裴炀一口气说了很多,最后紧紧地盯着傅书濯,等待他回答。
“是出了事。”知道骗不到裴炀了,傅书濯只能尽可能地斟酌用词,“她不小心摔了一跤……”
裴炀突然起身抱住了他。
傅书濯一愣,手臂抬在半空有点蒙。
“你别难过,我会陪你的。”裴炀认认真真地安慰他,“程婆婆走了,我们理应去看看她,你要面对这件事,不能逃避,不然别人也会说你太绝情,人走了都不肯去看一眼。”
“……”傅书濯没想到裴炀以为他是伤心才急着想要离开。
伤心自然有,可裴炀早上突然说想吃葱油拌面,说明昨晚大概率是梦到了母亲才那么难过,在这种时候又得知另一位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离世,也是位长辈——傅书濯担心裴炀受到刺激。
裴炀贴着傅书濯脖颈——反正傅书濯也不信他是穿书,那他就装一会儿原主陪在身边,起个安慰的作用。
他摸着傅书濯的背顺气,跟哄小孩一样。
傅书濯半晌才回应裴炀的拥抱,把小猫紧紧搂住。他半是真心半是伪装的红起眼眶:“就是有点突然……”
以前傅书濯只想着,自己得撑住,不要表露太多的不良情绪影响到裴炀,但他却忘了,裴炀和他一般年纪,除了在体/位方面不一样,他们都是男生,都可以在对方脆弱的时候做到坚强。
只是这些年傅书濯脆弱的时间太少,没给裴炀表现的机会。
裴炀软声说:“我们得去看看婆婆,程实应该也很难过。”
“好。”
一路上,裴炀都紧紧牵着傅书濯的手:“你们这边风俗是什么,上门要带什么东西吗?”
傅书濯:“不用,等葬礼那天准备一份礼金就好。”
葬礼估计在明后天,毕竟需要时间准备。
他们路过了馄饨铺子,已经关门了,程实家就在前面,走两步他们就看到院门上系着一根白布条。
裴炀见傅书濯停下,便捏捏他手指:“我会一直陪你的,别怕。”
程实家这会儿不少人,除了邻居朋友还有匆忙赶来的亲戚,其中就包括傅书濯扯慌的大姨。
她跟程婆婆是亲姐妹,关系好,但脾气暴躁,一进来就气冲冲地上前给了程实一巴掌,“啪”得一声。
程实没躲,生生受了这巴掌。
旁边的人连忙把她拉开,大姨拼命地想要上前扑打程实:“我就知道你这个小兔崽子死性难改!这才照顾多久,一年有没有?你当初说的可真好听,说以前已经对不起妈了,如今肯定要好好对她——结果呢!?”
一时间整个院子都是大姨边哭边骂的声音:“从小我就疼她,舍不得她受委屈,结果她嫁到你们老程家受了多少苦?以前跟你那不中用的爹下田干活,累得浑身是病,拼死拼活生下个儿子还是个混账!”
没人敢替程实辩解什么,毕竟年轻时候的他确实很混蛋,在外面游手好闲混日子,没干过一件正事,还闯了祸差点坐牢,要不是程婆婆跪在人家面前恳求,程实就被起诉进去了。
也正是因为这事,程实慢慢改了性格,先是跑去外省打工了几年,存了点钱,就跑回来帮程婆婆经营馄饨铺。
但她大姨站在妹妹的视角,就觉得这儿子不值得,一直不看好他。
现在患病的老母亲出走没了,心生悲痛的大姨自然就把一系列的情绪都发泄在程实身上。
甚至周围的人都开始议论,程实是不是真的故意不看好母亲,嫌脏嫌烦巴不得她死。
流言的滋生传播不需要太久,或许一天过去,所有听说过这事的人都会产生怀疑。
程实一直沉默,任由大姨责备咒骂都没反驳。
大姨是真不喜欢这个外甥,已经骂到将近休克:“你怎么不去死啊你个狗日的!”
据周围人说,当初大姨是想把妹妹接到身边照顾的,可她也有家庭,家里人不同意,觉得她只顾着妹妹完全不考虑家里情况,吵了好久还差点闹离婚。
最后程实给大姨下了保证书,说绝对会照顾好母亲,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大姨只能放手,决定相信一次程实。
这一年她时常来看望,买东西买衣服,给点力所能及的经济照顾,该做的都做了,可最后还是迎来了悲剧。
·
院子里一团糟,裴炀第一次见这场面有点懵。
这些天他一直只跟程实接触过,便片面地觉得程实人不错,没想过人性是复杂的。
最开始还好,只是早期,生活还能自理,可慢慢的不仅吃喝拉撒,就连穿衣洗澡都要他们俩夫妻帮忙穿,真的没有一瞬间嫌过烦吗?
可程实又真的会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烦,想让自己的亲生母亲去死吗?
没人知道答案,在这事上,即便是警察也无法破解真相,是否问心无愧只有程实自己清楚。
中午程实家会管饭,小地方就是这样,谁家有人去世,大家伙儿都来帮忙。
院子里一时间人很多,裴炀不懂这些,傅书濯当年离开的早,也不是很清楚有什么风俗,他们本来不想留下添麻烦,但情理上哪怕只是在这站着都是一份心意。
中午还没开饭,屋内又发生了争吵,原因是在下葬方式这里。榕城还没要求强制火葬,因此还是有少部分人觉得人没了就该入土为安。
在交接葬礼流程的时候程实提了一嘴火葬,大姨顿时炸了,觉得就该土葬,百年后还有一副完整的骸骨,火一烧可就什么都没了。
这种事上他们都是外人,插不上嘴,只能看着他们吵架。他们各执一词,看起来谁都没错。
要不是有人吼了句“死者为大,当着她面这么闹腾说得过去?”,就差点打起来了。
简单了吃了顿中饭,傅书濯和裴炀都没什么胃口。除了至亲外也没几个人伤心,毕竟再大多数眼里,老人去世是很正常的事。
周围有人认出了傅书濯:“那是老傅家亲戚吗?是不是他儿子啊,跟他妈长得真像……”
傅书濯对父母没什么记忆,连照片都没一张,他自己也不清楚像不像。
有人试图靠近招呼,这要聊下来估计得问好多问题,这些年在外面做什么?怎么都不回来看看?过得怎么样,结婚了没,有孩子了没……
傅书濯不想应付这些,直接带着裴炀回去了,明天再来。
路上,他们去了趟快递点拿新手机,傅书濯把新的给裴炀用,自己用旧的。
“得去银行取点现金。”傅书濯和裴炀身上的现金加起来不超过五百,作为礼金有点寒酸了。
还好他们带了两张卡,取钱也方便。
裴炀将卡插入ATM机:“我们取多少合适?”
他路上上网查了下,很多人都说葬礼礼金不用给太多,几百足以,只有子女亲属才会多给,而且和生活中的好事成双相反,礼金首位数字得是单数,后面最好再多个一块钱。
“取一千二吧。”
裴炀有些纠结:“可如果火化,那需要买墓地吧?程实家里能负担吗?”
裴炀不觉得火化有什么不好,但他也尊重入土为安的旧思想,不过这事上程实有点强硬,估计还是会以火化收尾。
“可以,我问过了。”傅书濯揉揉裴炀脑袋,“这边墓地不贵,我跟墓园聊了下,选个好点的位置、大一点,差价我们出,但这个不能算作礼金。”
裴炀都不知道傅书濯什么时候联系的,他依言取出一千二,礼金为一千一百零一。
一直到第五天才正式下葬,大姨确实没拗过程实,最终还是火葬了。
因为要买墓地,火葬的成本比土葬高得多,程家这些年的积蓄一下子就空了。
直到葬礼结束,大姨面对程婆婆的墓时还在落泪,转身就变了表情恨恨地对程实说:“你是心虚吧?怕她晚上来找你,才着急忙慌烧这么干净!”
“从今天起,我们两家也不用来往了。”
程实低着头,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