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一刻
握久了的手有点热,周引攥着掌心回到卧室,靠着门背站着,窗外雨水淙淙,仿佛要一直下到他心里去。
凌晨时分,周引从睡梦中惊醒,在黑暗中缓过神后,发觉已听不见雨声。他回想起早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雨声就已经渐渐停歇。
四周很安静,他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各种纷乱思绪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记起的是李擎就睡在隔壁。这个事实显然最显而易见,他没忘记,但尽力避免去回想。
好像只要他没主动惦记,就能压下心里肆意生长的念头。
他翻了个身,试图再次入睡,意识却越来越清醒。脑子里有一根紧绷的弦,越蓄力绷紧越让他心慌。他猛地坐起来,下了床,打开房门,只一眼就看清隔壁房间的景象——门是敞开的,床上没有人。
楼下亮着灯,周引把身体探出栏杆外,客厅没有人,饭厅和阳台是视线盲区。他疾步下楼梯,光着脚,大理石瓷砖冰冷光滑,他没有扶着楼梯扶手,跑得太快以致于总有种要摔下去的错觉。
来到一楼,周引气还没喘匀就听到李擎叫了他一声,他转过身,李擎从楼梯背后出来,眼睛扫过他光着的脚,立马皱着眉道:“怎么没穿鞋就下来了?”
周引感到窘迫,他往后退,李擎伸手一捞就把他拽到面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你怎么了,做噩梦还是梦游了?”
周引梗着脖子不肯开口,李擎将脚下的拖鞋让出来,踢到周引脚边,言简意赅道:“穿上。”
“那你呢?”
李擎给他展示脏污了的左手,“你穿,我要再去洗个澡。”
“你干嘛去了?”
李擎靠近一步,压低声音:“上楼再说,不要打扰阿姨休息。”
他用干净的手腕碰了碰周引,催促周引快穿鞋。周引蹬上拖鞋,猝不及防抓住李擎的手,拉着他一起上楼梯。
“我的手脏。”
“我知道,没嫌弃你。”
周引以客房浴室久未使用为由,让李擎来他的卧室洗澡。他们挤在洗手池里洗手,李擎洗干净手,当着他的面就把上身睡衣给脱了,脱完才后知后觉问了一句:“不介意吧?”
周引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递给他洗澡的毛巾,顺手接过他脱下来的衣服。李擎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才进浴室,进去没多久,周引敲开门送进一条短裤。
把今晚换下的衣服都扔进洗衣机里搅动,周引双手撑着洗衣机,耷拉着脑袋,困得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头顶昏黄的灯光如同氤氲着的梦境,他在这梦境里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每个几乎要睡过去的时刻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他不敢再睡着,万一李擎又走了,客房床上的被子叠得很规整,如果说李擎刚才不是打算要走,他是不信的。
李擎洗完澡出来,周引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试图让视线变得清明。他对李擎招了招手,李擎走过来,全身上下只穿了短裤,短裤对他来说稍微小了,只到大腿根部,该鼓胀的地方鼓胀着,两条长腿直剌剌地刺激眼球。
周引有那么一点忿忿不平,“为什么我的衣服给你穿都显小,你吃了什么那么壮。”
李擎脸上挂着笑,哥俩好似的拍拍周引的肩膀,“我初中练体育的,你多吃饭就能跟我一样。”
“我才不要和你一样,”周引小声嘟囔,他抬了抬眼皮,问道:“现在能说了吗?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李擎收起笑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也没什么,我下楼倒杯水喝,看到一楼灯没关就顺手关了,你妈,阿姨从房间出来,跟我说她房里灯不亮了,让我帮忙修一修。”
“这是小事,不过阿姨看起来不太对劲,我指情绪上的,她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我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
周引的神色并不意外,他只长长地、重重地吐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说道:“能不能去床上说,我有点困了。”
卫生间和卧室的灯都关了,视线范围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周引上了床,拍了拍床的另一侧,示意李擎也躺下来。两人面对面侧躺着,周引费力地挪动身体,拉近彼此距离,直到他嗅到李擎身上的气味。
和自己身上的沐浴露味道一样。
他闭了闭眼,沉沉地开口:“你一定听别人说过吧,你班里的同学,你救下的那个女生,他们没告诉你我家里的事吗?”
“我小时候,我爸还会常来看我们,忘了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来了。我妈一直在等他,晚上不锁门,也不允许我关灯,连她房间里的摆设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我知道她这样不对劲,但没办法,我劝不了她。”
“要不要带阿姨去医院看看?”李擎试探道,周引反问:“以什么理由?我要跟她说她有病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擎沉默了几秒,把手放到周引头上,安慰性质地摸了摸。
周引的脑袋完全陷进松软的枕头,他不吭声,单手将薄被拽过来抻了抻。李擎帮他掖好被角,周引把脸从枕头里露出来,对着李擎翻了大大的白眼,他把被子往他那边扬了扬,说道:“你是笨蛋吗?”
李擎有些不明所以,他一边给两人抻被子,突然联想到今天上午的事,醒悟过来:“所以你去看房,你想搬家?”
“我是这么想的,我妈不同意。”
周引的叹气声低到几不可闻,李擎问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啊,当然有,”周引冷笑一声,“让我爸回来,问题迎刃而解。”
李擎默然听着,他将薄被拉到胸口,手收进被子里。不知是不小心还是刻意,他碰到了周引的手,凉凉的,他握了一下,一触即分开。
周引拿侧脸蹭了蹭枕头,眼眸低垂。李擎低声说睡吧,周引抬眼瞧他,他们一同变得缄默,睡意从更深的地方涌上来。昏睡过去之前,李擎想起还没答复周引,他强撑着精神嘟哝了一句:“会有别的办法的,等我睡醒帮你想一想。”
他听到周引似乎笑了一下,但他没睁眼确认,被窝似海,意识如波浪汇入更深的海洋,李擎几乎立即堕入了梦乡。
再次碰面是在学校,周一升旗仪式因为下雨取消,课间休息时间更为充裕。周引嫌课室闷,到走廊上站着吹风。李擎和另一个同学扛着桶装水经过。
是李擎先停下来打招呼,周引本不打算叫住他。
李擎问:“你是不是没把药带过来,早上出门我看它还在桌面。”
“是没带,我不用了。”周引说得含糊,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下讨论私事,偏偏李擎傻愣愣地劝他:“那个药膏一天要擦三四次,不然怎么会好。”
“你先把水扛回去。”
旁边的同学来回瞅着他们,周引无法忽略徘徊在他身上的目光蕴藏的深意。他只能冷下脸道:“不用你管,你快回去吧。”
李擎把桶装水扛回课室,帮忙换了,周引在走廊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的课室紧挨着,他只要粗略一扫就看到李擎坐哪,最后一排最靠窗的位置。李擎回了座位,弯腰在抽屉摸索了一会,然后直起腰,眼神分毫不差地望过来。
周引想立刻回课室,他把手揣进口袋,李擎已经快步向他走来。
“等等,这个给你,”李擎摊开掌心,是一支没有使用痕迹的扶他林软膏,“刚才顺便买的,就知道你没带。”
周引着实没料到,哑言了近半分钟。李擎直接把药膏塞进他手里,周引攥着药膏,恨恨地道:“就算你给我,我一个人怎么用。”
“我帮你啊。”李擎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好像给了他一个多么好的选择。
第7章 新闻
上课铃解救了周引,他对李擎扔下一句再说吧便回了课室。掌心还握着那管软膏,他嫌烫手似的胡乱塞进裤袋,再打开课本,企图让注意力集中到密密麻麻的文字上。
同桌用手肘撞了撞他,好奇地凑过来,“你认识隔壁班被记过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