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断章
他手指沾着一簇假睫毛,水钻与羽毛仍牢固地黏贴在眼角。
顾堂微微皱眉,从盛闻景手中取走卸妆棉,道:“怎么能硬拔。”
“不然呢?”盛闻景说。
须臾,顾堂找来椅子,对盛闻景说:“坐好,我帮你卸妆。”
盛闻景听罢,先是吹了声极其悠扬的口哨,才道:“顾堂,你还有这手艺啊。”
“听顾夫人说,你小时候谈恋爱,都会带女朋友回家玩。是在恋爱的时候,学会怎么卸妆的吗?”
“既然会卸妆,那化妆呢?”
他右眼紧闭,用另外那只勉强眨了眨。
顾堂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不打算搭理盛闻景。
直到整张脸不再拥有半分化妆的痕迹,顾堂将化妆棉丢掉,才道:“去洗脸。”
固定发型的发胶得回去再收拾,盛闻景将脸洗干净后,想了想,脱掉外套对顾堂说:“你能帮我拉下拉链吗?”
内搭的渔网并不是套头的款式,由一条纤细的拉链将其缝合固定,虽然能极贴身材,但穿着时需要有人帮助。
盛闻景背对顾堂,低头等待他伸出援手。
顾堂有种错觉,今天的盛闻景格外活泼。
单手搭上盛闻景肩膀时,网格与肌肤,粗糙与细腻同时传达给触感。洁白的后颈暴露于视线,平整的肩胛拥有少年人发育期的青涩硌手。
盛闻景很瘦,很早之前顾堂就知道。
拉链比指甲盖还要小,他捏着拉链一次性拉到尾,沉声道:“好了。”
“谢谢。”
盛闻景道谢,带着自己的衣服快步走去换衣间。
化妆品的香味完全将盛闻景淹没,残留的香气缠绕于顾堂指尖,指腹还停留着不属于他的温度。
顾堂微微闭眼,他的眼睛发疼,头脑也有点混沌,似乎是发烧前的征兆。
易感期人体极为脆弱,即使是强壮的Alpha,也得在这个时候注意保暖。
不该在观看演奏时脱掉大衣。
乐队明天早中两场演出,盛闻景还得在园区再住一晚。
“明天还来吗?”他送顾堂去停车场时,随口问。
顾堂:“有事。”
答案显而易见,盛闻景也只是没话找话。他在台上弹琴的时候,看到顾堂不知一次的点开手机,并输入着什么。偶尔还会有电话打进来,他捂着话筒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提前祝你元宵节快乐。”盛闻景站定,缓慢道。
顾堂的车已经出现在视线内,他继续道:“礼物,我很喜欢。”
“如果乐队愿意为你运营,这次音乐节后,你会收获很多粉丝。闲暇时可以用它写谱子,或者给粉丝签名。”顾堂说。
“元宵节快乐,小景。”
“嗯。”盛闻景点点头。
遥远且灯火通明的地方,突然燃放起明黄色,混着浅红的烟火。
循着光源,盛闻景被烟火吸引,他微微仰起头,耳边传来顾堂的声音。
“后天我就不在国内了。”
“嗯。”
盛闻景仍用最简单的话回应顾堂,语调重复,不含半分波动。
“顾堂,一路顺风。”
他背对着顾堂,顾堂看不到盛闻景的表情。
第24章
短暂的快乐很容易让人陷入一种,我的生活原来也能如此多彩的错觉。
音乐节在元宵热闹的氛围中落下帷幕,主办早已预定好举办庆功宴的酒店,盛闻景正要上登上大巴一道前往时,接到了小姨的电话。
周果说:“小景,快来医院。”
盛闻景呼吸微滞,排在他身后的陌生乐手催促他快走。
“抱歉。”盛闻景连忙上车,走到最后一排坐好。
他原本是要和喻清清他们一起乘坐大巴,但恰好到他这里,大巴满员了,他不得不挪至下一辆。
但这样似乎也很不错,盛闻景边听周果哽咽,边想。
至少他不会把情绪带给身边的朋友,让他们失去庆祝音乐节演出成功的兴致。
司机为了视野更清晰,在大巴发动上路后,关掉车厢内的照明灯,只留下过道处极微弱的光源,保证乘客不会在走动中绊倒。
飞逝而过的路灯,经由车窗的反射,映照出若隐若现的脸。
盛闻景看到自己的表情,跟随车辆的颠簸,忽明忽暗。
无法治愈疾病,就像是不断蚕食着建筑的白蚁,无穷无尽。唯一的结局,似乎只有建筑彻底倒塌。
抵达酒店前,盛闻景与司机沟通,提前在可以停车的地方下车。
在乐队群组发消息,表达自己无法参加庆功宴的歉意后,盛闻景也没再等待成员们是否回消息,飞快打车前往医院。
周果也不知为何周晴的病情突然出现恶化,她特地请假陪姐姐过节,正站在厨房煮元宵时,听到客厅传来重物倒地的巨响。
紧接着是盛年慌张喊她的声音。
“你知道的,绝大部分癌症患者的病情,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并不由医生控制。”周晴的主治医叹道。
盛闻景赶到时,周果已经完全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丈夫正好今晚在医院值班,她将盛年送去丈夫的值班室休息,自己则留在姐姐这里,与主治医沟通下一步治疗方案。
有可能是家庭教育,抑或基因在起作用,除去面临骤变时,瞬间的惊慌失措,周家的人似乎都能用理智按捺现实的打击。
盛年哭过一场后,乖乖洗脸睡觉,不去给长辈添乱。
盛闻景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隔着门,从周晴微弱起伏的胸膛,判断她是否已经入睡。
止痛泵和镇静剂双管齐下,能让周晴短暂地远离疼痛。
周果说:“音乐节还开心吗?”
“嗯。”盛闻景将一直攥在手里的音乐节手环露出来。
他牵起周果的手,将手环戴在她的手腕,道:“演奏有视频记录,等主办剪辑好后拿给你们看。”
周果摸摸盛闻景的脸,盛闻景顺势将侧脸完全埋入周果的掌心,弯眸笑笑,“后半夜我来守,姨夫说你还没吃饭,他在休息室准备了饺子。”
“你呢?”周果问。
盛闻景:“待会叫醒年年,让他把饺子送上来。”
“可他还小。”周果叹道。
但周晴的病情并不会给盛年长大的机会。
盛闻景说:“年年已经理解什么是死亡了。”
理解死亡的小孩,某种意义来说,已经不算天真无忧。当沉重的死亡被理解后,便会成为无法消弭的伤。
时间的长短,只会延绵这种疼痛,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回忆带来的遗憾。
因此,生命的价值才会被衬托,弥足珍贵。
盛闻景不想让盛年遗憾。待他彻底长大后,即使回忆里,已经不再能够清晰地描绘母亲的轮廓,但那种失去亲人的陈年的孤独,也足以用一生的时间来疗伤。
周果:“那你呢?”
我?盛闻景愣了下。
很快,他倾身拥抱周果,小声道:“我不想理解。”
感受到脖颈处忽然落下的滚烫时,周果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回抱盛闻景,又听盛闻景说:“小姨,参加音乐节的这段时间,我好像已经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是吗。”周果说。
“嗯,当初爸爸逼我学钢琴的时候,一定预料到了,我会从钢琴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音乐。”
周果松开盛闻景,祝贺道:“那就好。”
盛年带着饭盒来到住院部,盛闻景正在把玩护士长送给他打发时间的魔方。
元宵节结束后,中小学紧跟着开学,盛年趴在重症监护室门前,拼命踮脚想看一眼妈妈的时候,被盛闻景无情质问:“作业写完了吗?”
年前盛闻景忙着给顾时洸做陪练,年中又跑去乐队救场,根本没时间关注盛年最近在做什么。
盛年扁扁嘴,“早就写完了。”
“字帖呢?”盛闻景将盛年抱起来,好让盛年看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