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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手部力气有限,衣服看上去像是拧干了,丢到洗衣机里保证还能甩出不少水。在林壑予眼中,易时的身子骨单薄,刚刚圈着肩头摸到的都是一手骨头,让他下意识担心在春寒料峭的天气里会不会感冒。
“没事,我身体好。”易时躲开他的手,退后一步,眨眼之间半干的外套又重新回到身上。
确切来说,他的“身体好”并不是底子好,相反体质不怎么样,低血压、低血糖是老毛病了,胜在性格坚韧、能扛。但凡有点头疼脑热都不会求助医生,药都没怎么吃过,蒙头睡一觉发发汗,第二天起来又满血复活。
迄今为止,除了受伤不得不进医院,其他的小毛病在易时这儿还没有睡觉治不好的。一觉不行的话,那就两觉。
一阵夜风拂过,没有意想中的寒冷刺骨,易时这才想起林壑予这里已经进入春天,那就更没有担心会生病的必要了。林壑予自己更无所谓了,体格摆在那里,脱了湿淋淋的外套干脆挂在胳膊上,懒得再套上。
那面大表盘的萤光忽明忽暗,采用的是呼吸灯,易时看了看时间,快十二点半,问林壑予:“走吗?”
“嗯,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林壑予自然而然拉住易时的手腕,接触到的肌肤细腻冰冷,比池子里的水还要冷上三分,他的声音又低下来:“快走吧,你的衣服要赶紧换掉。”
“……我真的没事。”
“有事就迟了。”
林壑予打着手机灯走在前面,易时被他牵着,几乎挨着他的肩头。他比易时高半个头,体形也壮一圈,身影像一座沉稳可靠的山,将易时牢牢罩在身后。
林壑予用余光悄悄瞄向身旁这人,只见他看着自己,被牵着手乖顺无比,像个听话又漂亮的玩偶。他心中忍不住悸动一下:怎么会反差这么大呢?狠起来一身煞气,乖起来又人畜无害,顶着一张迷茫的脸真叫人手痒。
其实易时完全没留意到两人的接触有什么不对劲,他的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身高差距之下,视线落点恰好在林壑予的耳根处,他正是盯着那块地方出神。
脑中闪过零碎的画面,是他趴在林壑予的背上,被他背着一路前行。当时他的双手圈着林壑予的肩头,下巴搭在肩窝里,离眼睛最近的恰好就是这一片耳根和侧颈。
“等一下。”易时忽然停下脚步。
林壑予回头看他,易时没解释,而是从他的手中拿走手机,将手电筒的灯对着脖子照了过去。这一照不要紧,三颗褐色小痣映入眼帘,构成一个钝角三角形。由于颜色太浅,不仔细盯着看根本注意不到。
如此昏暗的光线,别说痣了,就是胎记都不见得能分辨出来,但是他却记得这里有三颗痣,连颜色和构成的形状都和印象中一模一样。
林壑予见他愣愣盯着自己的脖子,顺手摸了一把:“有东西?”
易时摇摇头,主动走在前面,变成他打着光在前方引路。林壑予步子跨大一些,赶上去并肩同行,问:“你刚刚在求证什么?”
易时点点自己的耳根:“你的脖子那里有三颗痣。”
林壑予略感惊讶:“……你是第一个注意到的。”
“不是注意到的,”易时低声回答,“是想起来的。”
他趴在林壑予的肩头,一双眼到处乱转,最后被那三颗小痣吸引,还用手指轻轻描绘出它的形状。
是真的,这些并不是他的假想记忆,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易时的眼中又露出茫然的神色,开始怀疑喻樰的推测也许是对的,他和林壑予的关系或许真的比普通朋友要亲近得多。
林壑予又见到他这种兔子似的表情,终于忍不住伸手在脸颊上掐一把。易时的身上一把骨头,脸上竟然还能掐出肉,手感非常好,又滑又嫩像刚刚端出炉的牛奶布丁。
这一次易时的反射神经终于上线,胳膊一甩飞快打开他的手。不过不像在墓地时那般横眉冷对,而是偏着头躲开视线:“我不习惯和别人多接触。”
声音又轻又弱,咬字还粘糊不清,丝毫没有说服力。林壑予看到泛红滚烫的耳尖,略显春粉的侧脸,也不逗他了,把人拽到身边继续往前走。
离开伸手不见五指的萍聚广场,前方的人行道终于迎来路灯的光芒。在习惯了黑暗之后,路灯昏黄的灯光竟显得格外刺眼。易时借着光观察街道两旁的建筑,发现和自己所在的世界天差地别,唯一眼熟的还是那家挂着“CLOSE”牌子的咖啡厅。
易时站在街对面,抬头凝视时光荏苒的木制招牌。斑驳掉漆的红棕木传递而来的年代感太强,在他那里才刚刚开业的新店,到了这里却变成一间饱经风霜的老店,而且年数还不短,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
但是这并不正常。它如果是一家刚开业的新店,或是根本不存在,那还说得通;但是它不仅存在,还是一家老店,那就绝对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
“怎么会这样?”易时喃喃自语。
“?”林壑予看着易时,“你又想起什么了?”
易时指着时光荏苒:“你知道这家咖啡馆开了多久吗?”
“没打听过,不过年数肯定不少,从店里的装修能看得出来。”
“那就真的不对了。”易时低声琢磨,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它怎么可能开了这么多年?还是说新开业其实只是翻新……?”
林壑予偷听两句念叨,瞬间明白他在嘟嘟囔囔念叨什么。他也看向时光荏苒的招牌,喻樰稚嫩的脸不断出现在眼前,让他陷入和易时同样的思考。
不对,这不合常理。
易时组织好语言,一连三问:“你今天见过小喻樰?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
他知道?林壑予如实回答:“嗯,晚上加班的时候,他来给他的小姨送饭,顺便写作业。”
易时算算时间的映射,点点头:“那就是对的。”说罢,他又抬头看着对面的门面,“但这个,真的很奇怪。”
“嗯,我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对时间线有相同的疑惑点,这两个世界到底谁的发展在前、谁的发展在后?谁是事件发生的那个“因”,谁又是尘埃落定后的那个“果”?
原先,有少年喻樰这个鲜明的时间标记作为参考,可以默认林壑予的世界代表过去,根据年龄差计算,是易时的二十年前;但是这家咖啡馆的出现,又让这个推论破裂,因为它也能当做一个标记时间的建筑,并且把先前的结论完全推翻。
这间咖啡馆在易时的世界刚刚开业,而在林壑予这里却是饱经风霜,按照开店时间来推算的话,易时的世界,也应该是林壑予的二十年前。
这就非常匪夷所思了。易时摸着下巴,忽然产生一个好想法。
“你准备带我去哪里换衣服的?”易时的语气急促,他现在迫不及待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有纸有笔有房顶,和林壑予好好探讨一下平行世界的奥秘。
林壑予脱口报出自己住的宾馆,随即尴尬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家衣服湿了就带去宾馆,目的性太明显了吧,讲给扫/黄的同僚听他们都不信。
谁知易时完全不介意,匆匆点头答应下来,主动拉着林壑予往市局的方向走。那间宾馆他也知道,来南宜市局开会、办案的同僚们几乎都住那边,快成南宜市局的招待所了。
“你是一个人住吗?”
“不是,和同事一间房。”
易时点头:“让你的同事委屈一下,去别的房间待一会儿。”
林壑予也是这么打算的,先前担心直接说出来易时会怀疑他图谋不轨,这下易时自己主动提出,正合他意。
宾馆标间里,裹着被子睡眼惺忪的原茂秋被一个电话吵醒。
“老林,你什么时候回来?还回不回来了?”原茂秋有气无力地问。
“嗯,回来,带个朋友。”
“哦,你要把人带回来啊,知道了……”原茂秋打个哈欠,嘴张到一半,震惊到下巴差点脱臼,“什么?!你要要要带人回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