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衣冠
傅云宪曾对他说过,40%的证人证词与事实存在一定偏差,当庭质证很容易扭转局面。许苏大三在君汉实习那会儿曾跟过一起故意伤害的案子,就跟瞿凌案的qíng况相似。当时街头探头没拍到被告人行凶的过程,却拍到了一个正在街边洗车的目击证人,法庭上,傅云宪刻意摈弃法言法语,以最直接甚至有些粗鲁的语言质问证人“背后长没长眼睛”,虽被法官敲响法槌提醒注意措辞,然而效果却十分显著,证人当庭翻供,被告人最后无罪释放。
第二天,一宿没合眼睛的许苏又让韩健开车带他去案发小区,经过上回冒充电视台人员,他已经对这小区熟门熟路。在一栋与案发地点构造完全相同的大楼里,韩健依许苏吩咐,在上下楼梯之间来回跑了二十遍之后,许苏满意地点点头,你现在的状态差不多是个七十岁的老太太,可以计时了。
韩健虽是老实人,但对这一遍遍跑楼梯的无用功仍有微词,许苏就呼他一巴掌:“人蠢就得勤快点,你的案子你不跑,难不成我跑吗?!”
许苏大学那会儿不这样,也就是这些年在君汉、在傅云宪身边,变得愈发骄纵、蛮横、不讲理,他自己也清楚,但偏就不乐意改,小爷就这德行,你们爱谁谁。
于是韩健又跑了第二十一回 ,花了相当长的时间,累得跟狗似的。
许苏满意地掐了表,继续说:“八点整电视剧结束,八点零二分瞿凌已经报警110,根据那目击者自己的口供,你想想,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太有没有可能在短短一分多钟内从自己居住的楼层来到案发地点,目睹整个行凶过程?推人下楼致死与别的杀人手段不同,杀人行为只有一瞬间,现有证据无法确定邹杰老婆坠楼身亡的确切时间,但证人证言明显与常qíng常理相悖,所以不能排除是公安人员先入为主地对此案进行了定xing,并且刻意误导证人作供。”
类似的案子许苏也跟过。一个女人在家中遭割喉而亡,丈夫手持尖刀浑身是血,原本证据确实充分的案子二审完全翻盘,关键点之一就是邻居证词与案发时间出现冲突,被傅云宪辩成了女子自杀身亡、丈夫抢夺利器未果。
傅云宪的每个案子许苏都记忆犹新。
庭上的傅云宪太帅了,旁听席上的许苏每每心cháo澎湃,恨不能拿小本子记下他的每一句话。
爬二十回楼梯折半条命,韩健好容易喘过气来,向许苏坦言,那天去君汉所之前,他跟庞圣楠压根没想过无罪辩护,仍然想辩酒后激qíng犯罪,qiáng调瞿凌主观恶意小,请求法官网开一面。
许苏睨着眼睛看他,满脸不屑:“拉倒吧,生理xing醉酒是自限xing行为,刑法明确规定,这类醉酒犯罪应负刑事责任,一句话就被检方驳倒了。”
“你小子可以啊,当年学的东西还没忘记。”韩健憨厚一笑,老话重提,“我真是不懂,那天老庞也没说错,你gān嘛不回去重读本科呢,你要当律师,早晚超过傅云宪。”
韩健这驴脑袋就够烦人的,不为瞿凌一条命,谁乐意跟他朝夕相对这么多天?许苏带他出了小区,望着道旁柳絮,风中飘飘无所依,愈觉心烦意乱:“你管得着么?!管好你自己手上的案子吧,还有什么困难,说给哥哥听听?”
“就是被害人家属那边闹得太厉害,记者都被他们招来了。”韩健想了想说,“这点对我们辩方相当不利,我gān律师这两年也明白了,说什么司法不受舆论gān预,那都是愿景,舆论压力大了,很容易影响案子的最终判决。特别是一审判下的故意杀人,二审改判无罪,压力可想而知。老庞倒是想了一个主意,他想着私下去跟那些闹事的沟通一下,这么多人十之七八不是亲属,趋利而来的人最容易打发走了。”
许苏听明白了庞圣楠的意思,想用钱摆平呗,他庞大少爷是有钱人,为赢官司不稀得花银子,但人家里是死了人的,都当庭放弃民事赔偿了,还能为一点钱就动摇?搞不好再参你一本,那可真是偷jī不成蚀把米了。
认认真真思考半晌,许苏问韩健:“高院所在辖区的派出所,你有人脉没有?”
韩健细细回忆,随即摇头:“我没有,但老庞一定有。”
许苏跟韩健凑着脑袋分析,中院一审做出死刑判决,倒未必是收了被害人家属多少好处,实在是这群在法院外示威抗议的人借瞿凌的前检察官身份大做文章,这年头法院也怕被媒体轻易扣上“检法一家”的罪名,所以难免矫枉过正。二审如今被害人家属又要去闹,未免最终判决再次受舆qíng影响,得让那些群qíng激奋的人自动滚蛋才行。
许苏说:“还记得我们上回调查时听她邻居说的么?邹杰的老婆没有工作,正经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结jiāo的尽是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所以那些在法院门口集结抗议的人除去她的亲属,很有可能就是毒友。”
韩健没懂许苏的意思,懵着问:“所以呢?”
“你个猪!”许苏抬手,在他脑袋上狠拍一下,“找人跟派出所的同志们沟通一下,就说请他们开展禁毒宣传,直接在高院门口设摊,派发禁毒宣传单页,并鼓励来往群众积极举报吸毒贩毒等违法犯罪行为……我就不信,那群人还敢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