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衣冠
“喜欢……guī儿子才喜欢他……”许苏差不多已经烧傻了,文珺的话也听岔了,“我不喜欢傅云宪,臭流氓,老王八……”他迷迷糊糊睁着眼,但根本认不出眼前谁是谁,转而向坐chuáng边的傅云宪控诉道,“他让那大明星住我的地方,住有我一半的地方……”
傅云宪眉头一紧,转头问文珺:“什么时候的事qíng?”
平日里午休时间,助理们常常凑在一块,打牙磕嘴地聊八卦,文珺倒是听许苏的助理艾达提过一句,他们拿郑世嘉留不留宿的事qíng打赌,艾达输了头一回,赢了第二回 ,为此很是得意。文珺回忆了一下,说了一个时间。
“怪不得,跟我闹了这么久……”傅云宪眉头更紧,那一晚完事之后,他照例让人自行滚蛋,可能为争一口气,郑世嘉竟擅自留下,藏在了不为人见的楼道或者车库里。
“我其实有喜欢的人……我喜欢……喜欢……”
许苏依然胡言乱语嘀嘀咕咕,傅云宪耐着xing子问他:“那你喜欢谁?”
满脸茫然,许苏盯着傅云宪半晌,忽然嗤地一笑:“我喜欢……文珺……”
傅云宪转头又看文珺一眼。
“没有没有,我跟他不熟,一点不熟……”文珺花容失色,吓得连忙摆手,疑心这小王八蛋不是真病是存心,否则有这么坑人的么?!
也不顾文珺那儿如芒在背,许苏继续嘟囔下去:“我还喜欢……我最喜欢……”
傅云宪问:“你最喜欢谁?”
“我最喜欢……”眼皮眨动得又沉又缓,许苏自己稀里糊涂地斟酌半晌,然后冲傅云宪重重点了点头,“我最喜欢大哥……我的大哥。”
大概是说出了久藏心底的话,许苏眼睛一闭,嘴角微微翘起,一脸孩子气的心满意足。待人似入了睡,傅云宪才把手腕从许苏紧攥着的指头里抽出来,问文珺何祖平的近况。
身为傅云宪的助理,文珺消息灵通,告诉他,何祖平因为“闹庭”被司法局请去谈了话,怕是这回真要吊照了。
文珺虽与何祖平并无深jiāo,却如任何一个久闻其名的法律人一样,骨子里对这老律师十分钦佩,傅云宪与何祖平都是法检系统最不喜欢的那类律师,但两者程度相似,xing质不同,法检系统不喜欢傅云宪的原因是对其既敬且畏,不喜欢何祖平就是实打实的厌恶了。何祖平带领着目前国内为数不多专为百姓维权的律师团队,以前他呼吁废除劳教,劳教废除之后他又号召侦羁分离,不为名,不谋利,屡屡身先士卒,奋斗在与国家体制抗衡的第一线。
中国司法界流传着一句话:搞定就是稳定,摆平就是水平,没事就是本事。这话听来故弄玄虚,实则高深莫测,蕴藏着各方势力与司法博弈的终极要义。所以专挑国家体制之刺、以生事为己任的何律师,不是斗士胜似斗士,真斗士。
文珺试探xing地问老板,对何祖平闹庭的事qíng,怎么看?
傅云宪低头又看许苏一眼,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脸颊,表示过两天正好要跟司法局的张局吃饭,顺便提一提何祖平,留下他的饭碗。
文珺替老律师轻吁一口气,虽说老板跟他师父关系不睦,还从他师父那里挖走了不少人,但吊不吊照,还不只要他一句话就能摆平。
文珺走后,点滴发挥药效,许苏已经完全睡踏实了,傅云宪就从chuáng边起来,走进浴室。
面对镜子,傅云宪微微倾身,两手摊开撑着洗手池,将自己的脸凑近镜中的那一张。他的太阳xué至右耳处有道暗疤,这道疤掩在头发里,平日看不出,但就跟雨yīn天暗时膝盖的疼痛一样,是一次死里逃生的证明,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何祖平确实是傅云宪的恩师,傅云宪执业之初那身本领都来自何祖平,他从他那里知道中国的刑辩律师最不易,必须懂得螺蛳壳里做道场,利用最有限的条件进行最有利的辩护。
傅云宪曾有一个师弟,叫何青苑,家境挺殷实,成绩也优异,长得更是一表人才,跟同姓的何祖平不沾亲故,纯属慕名而来。傅云宪与这师弟关系不错,可能只差一步,那点友谊就会升温发酵,变成某种微妙qíng愫。
何青苑接了一个死刑二审案子,其实案子本身并无太大辩护空间,只是出于专业律师的敏感度,他能判断其中确有冤qíng。当事人家属来时,连着几日跪在律所门口,他们以头撞地,痛哭着表态,只要律师尽力就好。然而何青苑尽力之后,人还是被枪毙了,他们又反过来怪其不尽责。
当事人是进城务工的农民,亲属邻人也都是gān农活的,个个力大无穷,几十个人披着麻戴着孝,将下班回家路上的何青苑团团围住,他们砸毁他的宝马,将他拖出车外殴打了整整二十分钟。被人送回时何青苑已经昏迷不醒,一张俊脸血ròu模糊。
可笑的是这个案子他怜对方不幸,主动提供了法律援助,不仅分文未取,还向当事人未成年的女儿捐赠了一笔钱,供其念书。
更可笑的是殴打过程中不时有路人经过目睹,但可能囿于思维定式,认为贫者注定良善,弱者必然有理,那些路人听闻是当事人围殴无良律师,又看一眼停在街边的宝马,竟无一人cha手或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