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江潮水》完结
“没有,振泽,没有。”
“可是我想。”
杨璧成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可杨振泽已经俯下身去,吻住了他的唇。他感觉到杨璧成的舌尖微微发着颤,凉的,是毫无抵抗的样子。他的身体也僵着,没有抵抗更没有拒绝,这是逆来顺受的杨璧成。杨振泽的手顺着他的腰线攀进了衬衫里,撩开西服后片,肆意抚弄。他的舌尖轻轻搅动着,不太温柔地,火热地吮吸着杨璧成的唇舌。而杨璧成对情欲向来索求不多,他甚至不知道亲吻是这样可怕而让人沉沦的。在思绪混沌之中,他渐渐服从于欢愉,湿热粘腻的触感和那些不可提于人前的隐晦,忽然在他面前打开。他向来是不坚定的,是易于打动的。杨振泽繁复窥探着他的唇舌和腰腹,他渐渐酥软下去,几乎不能思考的脑子里,与同父异母弟弟的亲昵所产生的恐惧和快感,铺天盖地覆盖了一切。
杨振泽的怒火被他缠绵的舌尖和颤抖的双唇扑灭了,他搂着发软的杨璧成,没错,他是在回应了,杨璧成的反应一如他所设想。
忽然,楼梯间缓缓而来脚步声。杨振泽轻轻松了口,舌尖从杨璧成绵软的口腔里抽出来,牵出一根银丝。而杨璧成似乎还不曾回神,他双颊绯红,软在杨振泽怀里,任由他带去椅子上背对门口坐好。
“少爷,太太叫我来。”
杨振泽回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开门让刘妈进来。杨璧成才如梦初醒般,看着杨振泽愣神。
“好了,你先下去罢。”刘妈留下牛奶,端着盘子走了。
“振泽……”杨璧成很轻地说:“好像,这样是不对的。”
“没有办法。”杨振泽靠近他,双手捧着他的脸:“你不想吻她,不想和她睡觉,很好。我想吻你,想和你睡觉,我可以抱你一晚上,让你很舒服,死去活来的舒服。”
杨璧成开始发抖,呼吸也急促起来。杨振泽看着他,温柔缠绵的劲头又回来了,他从脸颊吻到耳垂,又吻到唇。听见杨璧成低低地说:“不行的……要被听见的。”
老房子隔音确实太差了,顶楼掉一粒麻将骰子,一楼听的清清爽爽。杨振泽连着在他嘴上轻咬了几下,决意明天要把看中的露西园路上一座小宅院买下来。
第十三章
秦洁妮一身青莲色的旗袍,立在冷风里,肩上搭着假的灰狐毛披肩。不过不要紧的,夜里看不出真假,正因如此能替她顾全面子,仿佛还是当年的秦洁妮,所以她许久不曾在白日里出去。她有些冷了,抱着臂膀,突然抬头来望天上的月亮。她一直行色匆匆急着要钱,没有时间来分心看月亮。这蓦地一看,居然心惊起来。从前的月亮有这么大、这么圆么?她不记得了,只是匆匆地往楼上走。
矮旧的房屋在阴暗的小巷里沉睡。她踏上台阶,忽然高跟下头一别,踩到什么又软又滑的东西,半声尖叫埋在喉咙里。像被闪电击中似的,秦洁妮颤抖着跳开,生怕自己又踩到死老鼠。好在不是,只有一排竹篓盘里晒着腌笋,等风吹干。于是在没有踩到死老鼠的庆幸中,她又猛然生出火气,高高的鞋跟踩了几下,准备趾高气昂地逃走。
不过确实被人发现了,那骂声是有海派的流利。流利到好,骂完算数,并不打人,只是骂。在一阵册那与阿缺西,戆卵和浮尸中,她成了过街老鼠,蹿上阁楼拉紧了门。
灯泡烧黑了,屋里本也不亮。秦洁妮将手袋扔到床上,那里凌乱地堆积着许多衣衫。在一片紫红金绿的无袖旗袍,窄脚裙裤与一字襟中,秦洁妮仿佛看见自己被这些远远脱离时兴调子的东西掩埋了,死了,在它们构建的坟墓里成了森森白骨。于是她害怕起来,褪去了仿佛要吃了臂膀的网格手套,摸了摸自己的皮肤,还是光洁的。啊啊,她无限悲哀的想道,好的时候,是真的很好。她坐最高档的洋车,又黑又亮;还有最时兴的衣服,箍出漂亮的身段;收不完的鲜花,跳不完的曲子,每一天都有金主供她花销。手上也是戴过十几克拉的钻戒,直到最后也没有当,而是卖给了眼红它许久的一位太太。三层的小洋楼里,秦洁妮的午夜有一个梦,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幻想爱情,丝毫不必顾及自己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
她忽然就落泪了,为什么哭,大抵是万万没想到秦洁妮会变成这样不堪的样子。她是娼妓的时候,常常觉得笑贫不笑娼的洋场是立在她那一边的。而等她也成了贫穷的娼妓,终于要沦为笑柄啦。
不,不行。秦洁妮突然“哐”地一声带上门,匆匆忙忙冲出去,找电话。声音很响,又惊起谩骂,这回终于有了新鲜的词。
“喂,喂?喂……!濮先生,濮先生……别挂电话,我有重要的消息要告……喂……好,好好……我…我不过去……不,恩……”她是很急的了,仿佛一口气要在心慌之前吐完,不然就没有这样因为悲哀和欲望生出的,孤注一掷的勇气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样挂的电话,拖着鞋跟,一步一步跌跌撞撞的走。怎样呢,到时候只要推脱掉,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打听来的,和她没关系。
她自以为咬紧了牙关就没事了。
周四开始落雨,这是一场秋雨一场凉的时节。杨振泽坐在屋子里,锉子磨着指甲尖,听手下说杨璧成和秦洁妮的事。
“然后。”
“和那个女的去了码头边上,找孙敬之去了。两个人与他讲了五分钟的话,少爷不晓得孙敬之和她上过床的。”
“哦?倒是有意思。”
杨振泽知道孙敬之,他和杨家这些倚仗着洋人活计的正统买办不同,是专做内转生意。尤其现在世道乱了,租界里或许还不必要他,可租界外的人想通些稀罕货,是要从他那里过,并且付出些钞票的。
看来是杨璧成忍不住,要倒东西了。杨振泽并不恼怒,也不诧异,因为杨璧成在面粉厂每月工资不多,糊口可以,但并不能过起上流生活。他想着杨璧成竟也学会做投机生意,找寻欢场里的女子引见手眼通天的厉害人物,这没什么不好,是很好的,他学会了,也正该学会这样。可总是有些问题,一是李鸣柳,他来的太巧,事情反常是要出妖孽的。二来,秦洁妮可不可信,这还是个未知数。于是他立起身,说:“继续盯着,手脚麻利一点。要是风声不对,立时与我说。”
手下的人应了,匆匆退出去。
杨璧成见他屋子里的人走了,端着糕团来给他吃,铁锈红的绸裤上罩着云灰的宽袖里衣。秦三小姐和旁的太太出门买东西,商铺里进了新的西洋款衣服,料子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刘妈出门买菜,阿菊在后院整理花盆。因为没有其他人在,难免肆无忌惮一些。
杨振泽心满意足地搂着他的战利品,下巴尖架在他的肩窝里,很轻地说:“现在不躲了,知道来讨好我了?”他握着杨璧成的手指,仔细端详了一下,舌舔去上头沾染到的粉白糖沫。
“倒真没想到你这样坏。”杨璧成说的是实话,那夜之前,他一直欺瞒着自己,仿佛杨振泽真的就是个单纯的异母兄弟。但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他又将因为欺瞒封住的记忆倒出来,用欢腾的情爱冲掉恐惧和愧疚。杨璧成时而会想,做成自己这样的人,真是假到没了意思。他对杨振泽的感情极度复杂,可反反复复来去只敢做个承受者,倒还不如杨振泽一句“想和你上床。”
杨振泽放下他的手,两人接了个吻。第一回尚还羞赧,如今已经泰然自诺。杨璧成到底也是留过洋的,那时就有一起上学的人往学校附近的红房子去,一回两回,渐渐都知道是做那事。那时听到这样也无所谓如何,如今不过碰碰嘴,倒折腾起来了。
于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在乎似的,杨璧成忽然问:“那边好了没有?”
杨振泽知道他在问那处房子了,突然笑起来。
“大哥,你很急?”
“没有,就……随口问一问。”
“快了,等味道散一散,东西添进去。”杨振泽含着他的耳垂,“你想个借口,这得两个人同时不在家过夜。”
第十四章
到了晚上,阿菊打水烧饭,刘妈帮厨,秦三小姐在落地大玻璃镜前看自己买的新衣服。
“振泽!振泽!”
她在前头转了一转,露出很好的腰身。衣服是有半圆形花边的铁灰色大衣,里头搭着米白色针织衫,下面是薄的卡其色长裤。她对着屋子里出来的杨振泽说:“侬看看,今天伊拉都说配的,也买了。怎么回家瞧瞧倒一般般了啦。”有点不快。
杨振泽从来是夸好不说坏的,往镜子那头走。他笑着看着杨璧成蹑手蹑脚偷偷溜下去,简直像个风吹草动就吓昏的大兔子。而偏偏大兔子还一脸无辜可怜,指指他又指指秦三小姐,那是认了怂确实要逃了。
杨振泽立时生出一种错乱的戏谑感,“凯歌却奏凤仪亭”嘛,谁不知道吕布就是败在貂蝉指指戳戳的娇柔样下头的。而他身边一个可怜兮兮的貂蝉,每日里诱着人。那是前脚刚问偷情的屋子好了没,后脚就要乖乖做他的可怜少爷,可恨啊可恨。
于是杨振泽这不孝子,一面看着杨貂蝉匆匆逃走,一面也颇做了一回吕布叛亲——他倒是亲生的,并不是三姓家奴,也没有很胖的姓董的父亲,不过一样不是东西。总而言之是帮着杨璧成逃跑,一回身按住秦三小姐的肩,左右看了一阵,仿佛认真思忖。秦三小姐哪里想的到这些,只是很紧张的由儿子看,仿佛下一句话就要判了这套衣裳死刑,连大洋和钞票一起送去午门了。而后好在杨振泽是这样说:“样子好看的,修长得体。就是老翡翠和金玉镯子不搭。要么……姆妈换套西洋首饰,现在外头许多太太带的。家里有钻和珍珠链子就好配了。”
秦三小姐摸摸他的耳侧,噔噔噔地几个大迈步走开,往屋子里的珠宝盒去。不搭好,她这一桩心思不能了结,也是不要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