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蜂飞舞
作者:公渡河
时间:2022-12-30 15:21:49
标签:公渡河
树荫下的人行道路漫长得出奇,好似永远走不到尽头一般。城市的光海将要将他淹没,邢衍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四面八方都是光的影子,只有何其一个人是深刻的,深刻地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印在他的脑袋里,印在记忆里。仿佛一条看不到出口的隧道终于照下来一道光,指引着他前进。他是荒漠里涸死的井,草原上烧枯的草,遇逢一滴水珠,便活了过来,欣然地起舞。
在遇到何其之前,如果他生命里有教父般的存在,教授他所谓的人生经验,那他应该被这样教导——别被爱蒙蔽双目,别在同一个人身上浪费过多的幻想。爱情和彩票一样,都是太阳下泡沫的影子,美丽而虚幻,愈是盲目追求愈是不能得到。地球上有七十亿的人类,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放弃一颗星星就会失去光明吗?不,你还可以拥有漫天繁星。
多了不起的发言。
但那些星星都跟他没有关系,它们只是经过数十万亿光年的旅程冷冷照下来的光线,于他,于众人,都没有区别。他不曾在这些光下感到温暖,不曾被这世上的六十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之中的一个所感动,不曾与他们发生过类似的故事,不曾迷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那天晚上他应该死在白水桥上,挂着一个无名氏的牌子躺在冰冷的停尸间,等着久不见面的亲人前来认领他的尸体。一颗心在湍急的河水里冻结,泛出死肉一样的白色,或埋在土里,或焚烧于火中,成灰,成蛆虫的饵食。不在意的,反正它生前也没有跳动过。
但是何其救了他,一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那一瞬间,他晦暗的世界才第一次出现了彩色,像是从黑白默片里走出来一般。同时那双手像是用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把那一坨泛白的死肉重新活了过来,暖热鲜红的血液流淌到全身各个细小的毛细血管中。人生二十七年,他第一次感到真正地活着。
可如今,邢衍思虑深重、忧心忡忡,仿佛又回到了看不到出口的隧道,这一次没有光在前面引导他。
何其那隐蔽的拒绝仿佛是罩住他的巨大监牢,他感到了无形的痛苦,比过往任何时候尤甚。
当你还是一具只会行走,听从人话的丧尸,没有思想,没有情感,没有爱,就不会有这般的苦痛。
爱是□□,是□□,会使你上瘾,饮下鸠酒还甘之如饴。
各种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袋里流转,但当他们再一次一前一后地登上那座桥,微醺的晚风吹来,盈蕴在胸口里涨闷得无处可去的悲伤燥郁竟一扫而空。何其背靠在栏杆上,转过头来看着他时,邢衍险险地将眼神藏在睫毛的阴影处,融入夜色当中。
风把他的额发都吹乱了,白衬衫在河间晚风的吹拂下微微鼓动着。桥上的灯照下来,何其的眼神清澈明净,清纯得像中学里逃掉晚自习的学生。
反而是邢衍,一直不敢拿眼睛去看他,双手抓着栏杆,面对着黝黑的河道,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其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包烟和打火机,老练地叼了根烟在嘴里点燃了。在吞吐出的烟雾环绕下,关于中学生的幻象消失了,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感觉。
在手里的烟剩下一半的时候,先开口的是何其,他用说起一件憾事的语气告诉邢衍:“你知道这座桥要拆了吗?”
这时他才抬起眼帘,惊讶地问:“这座桥吗?”
何其冲他点点头,邢衍看到了他指尖未燃尽的香烟,“我不知道你还会抽烟。”
“偶尔会抽,没有瘾,你要不要也来一根?”他从口袋里又掏出那包香烟,明显是新开的,只拿出了他手上这一根。何其将手里的烟递到邢衍面前,他看了看,默默地摇了摇头,说自己不抽烟。何其又把它塞回了口袋。
“我以为男人到一定的年纪,不管是不是自愿的,都会在周围的影响下学会抽烟。”
“我身边没有这样的人。”
“我身边倒是一堆。”何其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上大学的时候,寝室里只有我一个不会抽烟,其他的几个都是大烟枪,每天被迫吸二手烟太痛苦了,然后我也加入了他们。”
邢衍笑了:“你真没定力。”
何其无奈道:“那我也只能选择同流合污,有什么办法?”
他将视线重新转向那黑色斑驳的河面上,问回了原来的问题:“这座桥真要拆吗?”
“是啊。”何其将烟屁股扔在地上,一脚踩灭,转过身和邢衍一样看着底下的河水,说道:“城市规划,要把这座桥拆了,建座新的。”
“它也没老到不能使用吧,为什么要拆呢?”何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忧郁。
“大概是嫌它太不好看了。”
邢衍转过头来,看着他,认真道:“它不好看吗?”
何其被他这么一问愣住了,反问道:“难道你觉得它好看?”
“我不知道。”邢衍迷茫地说,他将头转回去了。
风从河面吹上来,醺得他眼睛发昏。河对岸有无数的高楼大厦,远远地发着亮光,每一盏灯后面便是一个家庭,他们都有其自己的故事。破碎的光倒在河面上,使得何其出现了幻觉一般。他好久没有这种宁静悠闲的感觉,就像回到了中学时代。那时候母亲还没去世,他家住在离海边很近的二层小平房里,学校在本地,每天都骑着单车上下学,晚自习的时候,海风混着林风向他们吹来,他和他的童年好友就站在学校走廊里,也像今天这般吹着风,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那时候的他们从不谈理想,未来还太遥远,谁都不知道十年后各自身处何方,他也不知道过不了多久自己会成为一个单亲孩子。
也许是前些天下过暴雨,也许这是暴雨来临之前的宁静,现在晴天朗月,微风习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夜晚。何其对着吹拂而来的晚风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到了刚才的事,他对邢衍发难道:“你刚刚怎么了?干嘛突然对我生气?”
邢衍忙冲他解释:“我没有对你生气,我是不可能对你生气的。”
何其皱着眉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言行,他反省道:“是因为我在米线店里说你情绪化引发恐慌症,你不喜欢对吧?”
“不是。”
“那就是在露天演奏会……”
“不是!”邢衍断然否定了他。
“那你就是无缘无故乱发脾气。”何其不满地说道。
“是。”邢衍无奈承认道。
何其想了想,问:“为什么?”
为了一份无望的痴心妄想。
“因为我情绪化。”他只好这么说。
听到他的回答,何其犹疑着要不要相信,他咕哝道:“弹琴的时候看起来明明很高兴……”
过了一会儿,他朝邢衍大声地抱怨:“谁要是跟你在一起,一定累死了,你比女人还难搞定,让人捉摸不透。”随后他又自言自语地说:“难道艺术家都这样?搞艺术的不得个精神病都说不过去,何况只是情感比常人细腻一点,情绪化一点,忧郁一点,好像也没什么……”
“这座桥真的要拆了吗?”
“是吧。”
“拆了再建座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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