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爱
他像是成浩的一件礼物,又或者成浩的一件奖品,因为成浩取得了比别人优秀的成绩而归他所有,可是一旦他从高处跌下,他就失去了拥有这件宝贝的资格,他不该再把他占为己有。
江瑜是睡在童话里的一颗豌豆,成浩怎么忍心把他唤醒。
3
雨在入夜后又下了起来,不大,却恼人得很,细细密密下起来,没有带伞的行人手举过额头勉强遮住面孔,谁也不愿意在这雨中多做停留。
走得久了,成浩的头发和衣服都被这春雨打湿,他在客运站一直坐到夕阳西下,回家时又错过了公交车站,五站的公交,竟然就这么走了回来。
走到一半下起了雨,雨水顺着睫毛滑进眼睛他才察觉,一回神,已经走到了迷宫的入口。
老旧的居民楼灯光昏暗,楼洞口那棵石榴树在风中轻轻摇动着枝叶,四周寂静无人,只有雨声刷刷响着,走得近了才发现树叶与单元门屋檐下的那一片荫庇下有一个人。
那人在屋檐下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膝盖,半张脸都埋在臂弯里。坐得久了,他几乎已经麻木,成浩一步一步快要坐到他的面前,他才迟钝地仰起脸来看他,脸色苍白。
成浩站在树下,与昨天同样的位置,上午就该搭长途汽车离开的江瑜就坐在他对面那片小小的屋檐下,两个人隔着淅淅沥沥的细雨看着对方,较劲似的,不服输似的,谁也不说话。
成浩的拳头握紧又张开,眼前模糊又清晰,江瑜额前的发湿了,眼睛也湿了,但是那双大眼睛里盛着的,分明都是他的影子。
“你,”一个字说出口,成浩顿了顿,嘴唇微微发抖,声音像是从喉咙中艰难发出,“怎么回来了?”
江瑜只是看着他,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你出国准备了吗?”
“语言考了吗?”
“学校申请了吗?”
成浩每问一句,江瑜就摇一次头,眼神里净是叫成浩开不了口的心疼。成浩问不下去了,江瑜的眼泪从眼眶涌出来,瞬间就打湿了整张面孔。
江瑜自己也发现了,他垂下眼睛用手指手背拼命抹着脸上的泪水,可惜那泪水像与他作对似的,竟然越抹越多,着急起来,他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来。
头顶一重,一个温暖的掌心忽然覆在了他的头顶。
“江瑜,”成浩忽然叫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烟抽得多了,嗓子哑得厉害,“来,起来。”
江瑜手背还抵在脸颊上,呆呆地抬起头来,成浩捉住了他的手,一用力,他被对方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也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一开始他是躲在拐角后的,怕成浩赶他走,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后来下起了雨,他没处可躲,楼栋又太黑,只好站在屋檐下,实在是累急了便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一起身才发现两只脚没了知觉,一下子就撞进了成浩的怀里。
成浩把他抱着,他迷迷糊糊靠在成浩的肩膀上,腿脚的血液回流竟也不觉得疼,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不明白成浩为什么抱他,是要和他和好,还是给他一颗甜枣后马上就要把他赶走,他从来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书念得不好,成浩的心思也猜不透。
成浩抱他很紧,有力的双臂紧紧箍着他单薄的背,成浩衣服湿了,江瑜也不觉得不妥,和他贴在一处,眼泪流得更凶,小声叫他的名字。
成浩应了,他仍然一声一声叫着,成浩只把他抱得更紧。
江瑜说得没错,自己确实不该替他做选择,他不想让江瑜后悔,但是此时此刻,他就先反悔了。
他想要江瑜,想要的程度已经超出了他可以承受的极限。
不能再赶江瑜走了,他想着,也不能再叫他哭了。
他们可以去离淞城更远的地方生活,江长垣的势力再大,多的是他管不到的地方。江瑜还是要继续读书,他性格单纯,还是更适合学校,如果他想去做兼职就去做,但是不能离家太远。他们可以先租一个小一点的房子,等赚了钱再换大的,江瑜怕冷,最好留在南方。日子一开始也许会很辛苦,他还是要早出晚归,只是不能再叫江瑜哭了。
有些道理,他一直没有想明白,江瑜走了一次,又出现在他面前,用湿润的眼睛望着他,他忽然就懂了。
他和江瑜,是不能分开的,江瑜离不开他,他也不能离开江瑜。
雨下得大了,雨水从树叶间漏下来,成浩抱住江瑜的手松了松,江瑜察觉到了,仍紧紧贴着他,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神带着些惶恐。
成浩的心都要叫他看酸了,摸了摸他脸上的泪痕,眼睛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他:“跟我回家吗?”
江瑜眼中的光瞬间就亮了,好像怕他反悔,飞快地点头。
我们这是和好了吗?他迷迷糊糊地想,稀里糊涂就跟着成浩进了楼栋。
成浩牵着他的手,他们两个一个淋湿了衣服,一个哭花了脸蛋,年龄加起来超过四十岁的人了,手像几岁的孩子那样紧紧牵着,好像谁松了一点点,身边那人就要走丢。
楼梯间里没有灯,他依然不长记性,一走进就绊了一跤,这次成浩及时扶住了他。他抓住成浩的手臂,贴他很近,得寸进尺地抬起头问他:“你背我好不好?”
成浩背对着他弯下腰,他抓住他的肩膀熟练地跳到他身上,对方立刻稳稳托住他的大腿,把他往上颠了颠。
江瑜脸上泪痕还没干,又笑起来,两条细胳膊圈住他的脖颈,脸颊依恋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又开始叫他的名字。
他叫一声成浩就轻轻“嗯”一声,安静的夜里,江瑜打着手电,成浩背着他拾阶而上,手机拿得松散,光圈在地面上摇晃着,楼梯间里只有两人刻意压低过的声音。
成浩身上带着烟草的气味,江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也不觉得难闻,反而凑近了偷偷在他脖颈一点。
成浩顿了一顿,没有说话,只把他微微下滑的身子托紧了,一口气背他上了五楼,到了门口也不放他下来,让他把钥匙从外套里拿出来开门。
这样的事情他们不知道做过多少次,江瑜轻车熟路,钥匙轻轻一转,防盗门就打开了。
室内一片黑暗,月光从窗子里透进来,隐约能看到床和桌子,江瑜想起从前的事,忽然害羞起来,嘀嘀咕咕说要下来。
成浩这才把他放下,他伸出手要去开灯,手指刚刚触到开关,成浩就按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在了门后,江瑜一愣,已经再次被他抱住。
安静的室内没了雨声,没有树叶的沙沙声,安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和心跳。
成浩把江瑜抱着,额头抵在他的肩窝,江瑜察觉到脖颈处隐隐有温热的湿意,猛然一怔,接着就崩溃般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拼命往成浩怀里钻,他就像一只走丢的小狗,惶恐不知所措,在找到主人的那一刻委屈全数爆发,成浩被他撞得连连后退,抱着他坐到了床边,反倒要安慰起他来。
江瑜跨坐在他的腿上,把鼻涕眼泪通通蹭在他的肩膀,委屈地控诉:“你不去接我,不给我饭吃,还赶我走,抱都不愿意抱我一下,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