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萦旧梦
她们两个人,一个是上海警备司令的女儿,一个是学校历史系系主任的独养女儿,说起来倒是差不多的身份,尤其顾云飞,一直崇尚文人,听说林嫮生是林开愚的女儿,倒还叫顾玉笙常带林嫮生回家吃饭,所以林嫮生才认得了顾云飞的长子顾墨笙。
说来顾家是山西大同人,在顾云飞做了上海警备区司令之后才举家迁到上海,原本顾玉笙说的是国语,忽然有一天缠着林嫮生开始学说上海话,林嫮生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往心里去,这时听见顾玉笙提起陆凌桓,这才明白过来,玉笙这是为了陆凌桓,就象顾玉笙常往林家跑,也是她在林家撞见了陆凌桓之后。
顾玉笙看林嫮生不说话,就有些着急懊恼:林嫮生和陆凌桓常同进同出的,陆凌桓又是林教授的学生,指不定人家先有点什么,她这样开口,林嫮生不答应怎么办?想到这里,顾玉笙脸上就有些尴尬,将盖在阿嫮手背上的手缩了回来,正想找点话来化解下,侍应已将两人刚才点的罗宋汤送了上来。
看着侍应把罗宋汤、稀奶油、小面包一样样放下,林嫮生的心也慢慢笃定下来,抬眼看向顾玉笙。
林嫮生长得漂亮,脸型秀丽,五官标致,一双眼睛尤其好看,黑白分明,认真看人的时候带些氤氲水光,就是女孩子叫她注目看着也有些搪不牢。顾玉笙面孔慢慢红了,垂眼看着林嫮生将奶油浇进罗宋汤,慢慢地搅拌,奶油和罗宋汤糅合,汤汁愈发的稠亮浓香。顾玉笙是北方人不习惯这种吃法,直接拿汤匙舀了勺,送到嘴边,想要张口喝又放了下来,红了眼说:“嫮生,到底难能,侬勿要不响啊。”
林嫮生倒是慢慢喝了两口汤,用餐巾印了印嘴角才说:“玉笙,我会帮侬问一问陆凌桓,伊是个啥意思,我不敢保证。”
牛排上来时,林嫮生点的是三分熟,一刀下去,牛排里残存的血水在雪白的瓷盘里慢慢化开,顾玉笙看了眼,还想说什么,终于开不出口来,一餐饭只听得轻微的刀叉与瓷盘碰击的声音。
两个人一直沉默将要踏出西餐厅大门,顾玉笙还是喊住了林嫮生:“嫮生,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林嫮生双手插在大衣衣袋里,看了看停在西餐厅门口的黄包车。
黄包车车夫看见个穿得山青水绿的小姐朝自己看过来,忙一脸欢喜地拖着车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说:“小姐,侬阿是要车子?”林嫮生点了点头,才踏上一只脚,手臂却叫顾玉笙拉住了:“嫮生,你生气了。”
林嫮生怎么也没想到顾玉笙竟会单刀直入地对她表示喜欢陆凌桓。陆凌桓,陆家阿哥,只要她一转头,总在那里的陆家阿哥,一听说顾玉笙喜欢他,林嫮生就有些脚不着地的感觉,可也不是生顾玉笙的气,看她着急地拉住自己手臂,终于软了心肠,将脚从黄包车上放下来,一眼看见车夫脸上的失望,从口袋里摸出大洋来扔了过去,转身跟着顾玉笙上了车,身后接了大洋的车夫千恩万谢。
顾玉笙看林嫮生肯上车,这才放了点心,只是一路上两个人多少都有些尴尬,哪个也不肯先出声,车将要到林嫮生家门前,还是顾玉笙没忍住,先开了口:“嫮生,我刚才讲的,你要是真不愿意就算了。”
在车上这点时间林嫮生终于想明白前后经过,看了看顾玉笙扯着她袖子的手,秀气的眉头一动:“玉笙,你一直到我家来是为了陆凌桓吧。”这句话林嫮生用的是国语,问完也不等顾玉笙回答,推开车门下了车。
顾玉笙看着林嫮生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到底也没开口叫住她,转向司机说:“开车吧。”
林嫮生进屋时就看见吴妈对了她不住地使眼色,再一看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时,面孔顿时落了下来,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要上楼。
章丽娟头疼起来,一拍沙发扶手:“林嫮生侬帮我过来坐好!侬只小鬼越来越讲不得,侬陆学长不过叫你下趟小心点侬就跑,到现在才回来,侬晓得大家担心伐!”
林嫮生将踏上楼梯的脚缩了回来,老老实实走回来,在陆凌桓对面坐下,在陆凌桓的笑容里将脸转向了一边,章丽娟看在眼里,更加头疼:“帮侬陆学长道歉,快一点。”
林嫮生一看见陆凌桓,立刻想起顾玉笙说的话来,不知怎么忽然就生起气来,再叫章丽娟一骂,更加委屈,抿了抿嘴唇,就是不肯开口,气得章丽娟指了她,可到底从小心肝宝贝一样,真要叫章丽娟板下面孔来训斥也做不出来。
陆凌桓看见林嫮生脸色比刚进门时还要不开心,连忙说:“师母,不怪嫮生,是我太凶了,所以嫮生受不了,现在回来了就好了。”又转向林嫮生讲,“师母看见你没和我一起回来,心急了,侬乖点,跟师母道个歉。”
原来吴妈和章丽娟说林嫮生去了陆凌桓那里,哪想到陆凌桓忽然过来,看不见林嫮生章丽娟自然要问,也是陆凌桓护短得厉害,一听章丽娟问,都不用和吴妈串供,一口就承认了林嫮生刚才是和他在一起,不过因为叫他讲了几句就发脾气走掉了,他以为嫮生回家了,所以来看看。
因为才出了夏继祖的事,偏巧林开愚接着电话出去了,章丽娟自然更加着急上火,这时看着林嫮生进门,刚才的担心就变成怒火,不想林嫮生还一副我没错的样子,气得没话说。只不过实在是这个女儿从小是心肝宝贝一样宠着,章丽娟也真的板不下面孔来,叫陆凌桓这一打岔,更是发不出火来,按了按额头道:“我也老了,帮你们年轻人讲不到一起去,算了,你们自家讲吧。”
陆凌桓连忙起身:“师母。”章丽娟摆了摆手又对林嫮生说:“囡囡啊,勿好脾气太大的。”又叹口气扶着楼梯上楼去了。
看着章丽娟上楼,陆凌桓就坐到林嫮生身边,林嫮生更委屈了,往前挪了挪,留了个后脑勺给陆凌桓,陆凌桓揉了揉林嫮生的头发:“戆小囡。”
☆、第6章 飞鸿踏雪
叫陆凌桓这句戆小囡一说,也不知道是叫章丽娟讲了几句还是生陆凌桓的气,林嫮生眼睫毛颤一颤,落下两滴泪来,气哼哼地说:“我戆,顾玉笙勿戆。”陆凌桓正拿出手帕来给林嫮生擦眼泪,听这话莫名其妙地问:“顾玉笙是啥银?”
顾玉笙喜欢他,可他连顾玉笙是谁都不知道!林嫮生更生气了,挥开陆凌桓的手:“各侬晓得啥呀。”陆凌桓好脾气地哄着:“我不知道他是谁么,侬讲了我就知道了呀。”
对着连顾玉笙是谁也不知道的陆凌桓,林嫮生也说不出顾玉笙喜欢他的话来,一口气一泄,倒是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了,抽过陆凌桓的手绢自己擦了眼泪,垂头丧气地对陆凌桓说:“讲了侬也勿晓得,勿讲了。”
陆凌桓叫林嫮生这样逗笑了,点一点她鼻子:“侬啊。”林嫮生一消了气就往陆凌桓身边靠:“阿哥,我帮侬讲,我今朝碰到骗子了,伊还讲认得我爸爸,侬讲好笑伐?”就把伍梅琴的事和陆凌桓说了遍。
陆凌桓却先问林嫮生:“顾墨笙是谁?”林嫮生奇怪地瞧了陆凌桓一眼:“顾玉笙的哥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