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中敏摇摇头：“不是很疼。”看看窗外的夜色，“现在几点了？”

　　李峻抬手看表：“快三点了。”

　　“哦。”一时间，两人无话。

　　顾中敏先开了口：““真是一个糟糕的事情。”

　　李峻下巴上已经有墨青色的胡渣，他重重叹气：“这是意外。”

　　顾中敏向来不喜欢和李峻之间有任何的隐瞒和期盼。她觉得自己还是要对李峻诚实。她带点艰难的笑：“其实，我不是去跟同学吃饭，而是去应酬。”

　　李峻的眉紧锁在一起：“你去应酬？”他忽然大声起来，“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体质，你去应什么酬？”

　　顾中敏声音一点点软下来：“你先听我说。”

　　“如果你要告诉我，你是出去抽烟喝酒，把孩子喝掉了，那你什么都别说。”

　　顾中敏很少见识到李峻的怒气。正因为少见，所以眼下更是百感交集：“不是的，其实是……”李峻直勾勾地盯着她，她郁郁低语，“当然我不能说我出去应酬是正确的，但我没抽烟没喝酒，只是，只是……”

　　顾中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像第一次流产那样，孩子总是去得太突然。上次或许该归咎于搬动了几个箱子，这次呢，是被那个小孩子撞了一下肚子，才导致如此结果？她又想起孩子之前那狠狠的一脚，是她的抗议吗？抗议自己妈妈的粗心大意，还是一个对妈妈说谎的惩罚？

　　“如果我说，我是不小心被一个小孩子撞到肚子了，才会这样，你相信我吗？”

　　李峻语调低沉：“原因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再次失去了一个孩子。尤其是，这个孩子来得这么艰难。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不珍惜这个生命。”

　　“你怎么能说，我不珍惜她？”

　　李峻坐在了床边，神色颓然：“我已经跟你说了很多遍，不要应酬，不要做任何对孩子不好的事情。你有没有在乎过我说过的话？”

　　李峻的话分明是对她的指责。顾中敏只渴望他的拥抱和亲吻，渴望他的温言和软语，却不曾想，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毫无理由地纵容她——即使，这次她需要的不是纵容，而是理解。

　　顾中敏扭过脸，不想再说话。

　　李峻也不说话，两人陷入了一阵可怕的沉默。

　　末了，李峻轻轻说了一句：“从以前，你就是以事业为先的。为了你的工作，你可以把我放到后面，现在，你也把孩子放到后面了。”

　　顾中敏咬紧被子，努力不让自己流泻出任何一点哭音。

　　第56章 章五十六

　　在医院住了几天，顾中敏出了院。顾母执意要让她回顾家养身体，李母不反对，李峻也同意了。顾中敏待在家里，只觉得心烦意乱。

　　李峻每天过来看她，两人都比以前少话了。李峻在医院说出那样一句话，顾中敏真的被伤到了，她没想过，李峻内心对自己其实还是有着不谅解的，当这样的现实摊在眼前，她一时不知如何去调整自己的心情。

　　顾中敏给肖肖发邮件：“在我放弃了所有的希望之后，这个孩子来到了我的生命。这是一个上天给予的礼物，但是因为我不诚实，我向孩子的爸爸说了一个小小的谎，上天决定收回了这个礼物。”

　　肖肖给顾中敏打电话，她知道顾中敏不想说话，所以她噼里啪啦地说：“顾中敏，你不是无神论者吗，说什么上天给予的礼物？你要相信，只要你有颗卵子，李峻有颗精子，你们总会再有下一个孩子！你不需要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顾中敏不说话，压抑地流泪。

　　肖肖不懂的，就好比许多女人都不懂的，一个曾经被医生定为“不孕”的女人，经过那么多次的努力，才终于得到这么一个珍贵的宝贝，这绝不是一颗卵子和一颗精子就能制造出来的东西。这个宝贝对顾中敏对李峻的意义，是重大的。

　　而且，他们为了迎接这个宝贝真正来到这个世界，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吃的，穿的，住的，用的，他们都要做到最好。他们全心全意，在年近而立之年，用心去守护这样一个小生命。偏偏，他们还是失去了。

　　医生说，那是一个女孩。她一定会很漂亮。顾中敏想象中的她，有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她笑起来会有浅浅的酒窝，跟她爸爸一样。她会很活泼，缠着妈妈讲故事，或者腻着爸爸要吃草莓味的雪糕。但这一切，终究都成了空想。

　　更加让她隐痛的是，李峻这次为了孩子的事情，和自己越发疏远。多少次她想开口问，孩子对他意味着什么？比自己更重要吗？因为自己的不小心，失去了这个孩子，所以自己不能被原谅吗？

　　顾家的气氛也是不好的。顾中林和张璇离了婚，孩子由顾母带。顾中敏百无聊赖只能抱着孩子发呆。顾欣然长得很好，遗传到了父母外表上的所有优点。她经常把自己的鼻子凑近他，闻他身上的奶香气。

　　顾母难过一阵子，也会安慰顾中敏：“再努力努力，说不定又怀上了。”

　　顾中敏笑，是啊，说不定，人生真的太多说不定了。但她不想母亲担心，只轻轻点头。

　　顾欣然学说话的时候，傻傻地叫爸，爸，喷了顾中林一脸口水。顾中林擦擦自己的脸，还是抱着顾欣然亲个不停。顾中敏看着自己一向不爱说话的弟弟，轻轻靠了过去：“中林，有了孩子以后，你变得很不一样啊。”

　　顾中林看看她：“如果你拥有一个孩子，就要用全部的心力去爱他。但是，如果你没有孩子，也不要把孩子看成人生中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顾中敏摇头：“你不懂。”人不走到那样的情况，就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心情。

　　顾中敏想了想：“张璇走了，你恨她吗？”

　　顾中林没说话。

　　久了才缓缓开口：“我爱她。她走了，我还是想她。”

　　顾中敏点头。顾中林仍然爱着张璇，却还是和她离了婚，因为，爱抵不过现实。

　　正如李峻，他爱她，所以即使她一次次丢了他们的孩子，他都不会停止爱她。但是，这样的爱，背后又藏了多少沉重和痛苦。她和李峻的爱，会在将来的某天，被现实打败吗？

　　直到许多天以后，貌似一切的伤痕都愈合以后，李峻开车接回了顾中敏。家里的气氛极坏，李母又开始在家招待她的牌友，打牌打的天昏地暗。有次一个不知情的牌友问孩子什么时候出生，李母冷冷丢了两个字：“没了。”从此，没人再问。

　　顾中敏把婴儿房的东西全都收了起来，李峻也不阻止。换了是以前，他可能会说：“别收，等以后有了孩子不就用得着了吗。”但他什么也没说。他还是常晚归的，为了大案子，陪着人吃吃喝喝，把自己的胃折腾得乱七八糟，回到家随便洗个澡就倒头大睡。

　　顾中敏所有的念想好像一下子毫无寄托了。生活从色彩缤纷，便成了黑白单调。有时候顾中敏也会想，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但她不允许自己深入去想，她希望自己尽快振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