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驯养手札
程朗拆穿机器人妄图伪装的意图后,虽然是作为被扣押的人质之一留下来,却并没有回到被统一关押管制的人类们中间,而是住进了这间属于机器人的休息室。机器人仍然是从前乖乖听话的样子,还多了些小心翼翼,像今天这样自然的亲近实在反常。
程朗用手指在雪白的床单上试着写了一下。
程朗,程朔。
“像兄弟,”他歪着头笑了笑,恶作剧地柔声叫了一声,“小朔朔~”
然后人类意外又好笑的发现自己被机器人扑倒了。极少主动的机器人以从没有过的热情吻着他,如果不是身体的改造使他异常敏|感,在那教科书一样标注而高超的技巧下程朗很难想象自己竟然可以掌握住主动权。
这段时间人类与机器人从未亲|热,欲|望很快被唤醒,然而他却并没有心情。
这个吻结束后,程朗摸了摸伏在自己颈间磨蹭的家伙漆黑的头发,“发生什么了?”
“第一批释放人质名单,”因为鼻子压在他脖子上,机器人的声音如同人类不幸罹患感冒,“有你的名字。”
“跟我走”或者“留下来”。
这次程朗和……程朔,名字如同兄弟的人类和机器人,他们同时保持了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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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人并没说明什么时候人类将被送离,可是素来拥有一眼将他看透能力的人类就是知道现在的时间也许是他们一生中最后的一点相聚时光。
并没有什么生离死别的心痛,也没有抵死缠绵的兴趣。他们两个紧紧抱着缩在被子里,额抵着头,脚缠着脚。程朗有时会开口叮嘱机器人,“你不算战斗型号,上前线这种事能避开就避着点。”“以后记得别轻易相信人类。”
“我从前觉得自己能护着你一辈子的。”天快亮的时候,程朗忽然非常想将这句话说出口,带着他尚且没有完全了解的歉意。
就这么走掉了吗?留下这个机器人,在这个胜算微小的叛军中,争取他还未觉得自己需要的权力,放任他死在某个自己所不知地方的未来。
那么留下来?倾其所有来换取么……程朗摇了摇头,他的眼泪因为这个动作不受控制的流出来,沁湿了枕头,又被黎明前的黑暗所遮掩。
当第二天飞船摆脱机器人控制飞向人类军队时,这些眼泪已经被唯一知情者压在了心底,如同从未存在过。
60(?)狗血废弃结局
程朗回到了人类当中,接受了体检、隔离、和盘问。后来一段时间的特殊待遇被难兄难弟们诚实的反映给军方,使他不可避免的遭遇了一段特殊的关注和监视。
可是“一段”时间再怎样漫长,之于接受过基因改造的人类的一生来讲,也谈不上多大的比例。
他终于回家,重拾工作,周末探望父母,偶尔遭遇些小猜忌,旁观他所能接触到的其他机器人或者“被感染那种危险的病毒”觉醒参与到革命中、或者在来不及的感染的时候被主人所背弃销毁。
就像打死感染了狂犬病的家犬……哪怕那条狗曾经是主人的救命恩人。程朗常常忍不住感叹。
他以为时间足够,因而并不急切。纵然他总是思念那个曾经总是陪伴在身边的机器人,这种思念也会慢慢减少,然后他会遇见另一个想要长久相伴的人,让之前的一切变成彻底的回忆。
父母有时会为他担心,提起关于伴侣的问题,安排一些类似相亲的饭局。程朗并不反感,有时间的话也绝不拒绝,甚至周末也会自己去酒吧猎艳。
不幸的是,他一直不曾有心动的感觉。
随着越来越多的机器人投身反叛阵营,随着战争的扩大,为了家人的安全也为了自己并不甘心投身战争,程朗决定冒险偷渡,离开对直接与机器人敌对的盟邦。
宇宙广袤,除了地球外,有些独立小行星的经济产业作业时高度依靠比人类更加精确的机器人。如果如地球联邦一样彻底销毁所有智能机器人,这些小政体的经济也就面临着彻底的崩溃。所以当战争成为持久的僵持后,这些偏远的地界逐渐改变和缓和,发展成中立势力。
程朗在这里安家,开了家规模异常袖珍的食品加工厂。时事造英雄,这位曾经懒散异常的青年虽然经历了打砸抢烧、绑架勒索、恶性竞争等等不同的磨难,竟然终于得以成功活到了局势渐稳、机器人脱离人类建立争权的一天。
然后某一天,他在无聊透顶透过自己店面橱窗观察路人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徘徊犹豫,疑似不安好心的家伙。虽然战争结束了,但是……程朗漫不经心的一手探向腰间枪套,另一手摸索着抓住柜台上的眼镜。
嗯……高度仿真,人工智能,军工制造,品质保证……虽然型号老了点,但掩盖不了这并不是自己能对付的对手这一事实。
程朗觉得自己清晰听到了自己扩大了数倍的心跳声。这时这台曾?军用机已经推开店门走进来,垂下眼睑伸出手犹豫着问,“你好……还记得我吗?”
人类后退几步,感觉自己之前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的不确定,一下子因为这个依然与外表迥然不同的机器人的言行神态消失无踪。
人类同样伸出手,“作为久别重逢的故人,这个问题真是蠢透了。”
“没想到竟然还有再相遇的一天,”程朗异常感慨,“其实我的问题也蠢得要命吧……”
他挺直脊背,异常郑重地问:“你好,我爱你,一直忘不了你——你呢?”
人类得到的回答根本毫无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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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得太深,会失去所有荣耀和价值。——欧里庇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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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程朗20多岁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算得上一个成熟理智的人。可在那之后的岁月里回望……虽不至于年少轻狂,可也会叹一声“到底还是年轻”。
他回到原来的生活中,生活却难免起了变化。最初的时候,父母因为他之前的遇险受了一点惊吓,执意要求他回家住一段时间。回到渡过整个童年和少年时光的家里,上班前吃着父母亲手准备的早餐,下班后准时回家报道,程朗的作息变得完全像个乖宝宝。
可等终于安抚好了父母,搬出来单过,从前养成的那些下班去酒吧寻找夜生活的习惯,却再也没有捡回来。懒得去外面玩,自己在家又会觉得无聊,程朗便报了一堆夜校函授,每天早起锻炼晚上学习,脱掉从前懒惰散漫的生活习惯,变成彻头彻尾的勤劳好青年。
至于被他丢弃在地球以外的那个机器人……程朗从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他,自己也很少会去回想。他把关于他的记忆锁在记忆深处,既不碰触也不丢弃。几年后,连他自己都快忘记,自己曾经在一个晚上,从外面捡回一个外表看起来很凶,实际上和小狗没什么差别的机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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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程朗,去喝一杯?”虽然他很少应承,不少同事却总还是会在下班后尝试着邀约。虽然时局动荡,周围的人却还是过着朝九晚五的安定生活,所受的影响,也不过是……爱酒的人似乎变多了些?
程朗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拉松领带,笑着摇摇头,“不行啊,晚上还要去上课。”
“太勤奋了!”
“偶尔也要放松一下啊!”
“真是的……”
应付过几个不满的朋友,程朗提着公文包坚决地独自离开了。这些年他早换了住处,离工作地非常近,上下班素来步行。半路上照常拐进超市买菜,路过街边小巷时,也是轻车熟路地拐进去。
程朗单手摸出牛奶和宠物粮,动用牙齿撕破,倒进藏在巷子里的阴暗处的食盆。顿了顿,斯文又俊俏的男人直起身,用脚尖提了提金属的食盆,靠在墙上用公文包敲着墙,漫不经心地低声道:“喵……”
等了一会,短墙上巷子外接二连三地冒出几只流浪猫的小脑袋,黑漆漆圆溜溜的大眼睛布满了警惕和怀疑,还有一点点的好奇、以及带着犹豫的善意。程朗低头挨个数了数,确定常来的食客都在,也不同它们亲近,噙着笑摇摇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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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以为自己会同平常的每一天一样,按时到达学校,签到,学习,然后回家。而实际上,他全部的人生,都被离开小巷后的一个电话改变了。
“喂,你好,我是程朗。”
在注意到是完全陌生的号码后,程朗这样客气的说。那一头经历了略长的沉默后,一个压抑的声音才响起来:“程朗……”
程朗攥着通讯器的手依然平稳,脚步却难免顿了顿。真是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他张了张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声调,方才如常招呼道:“是张磊吧,换号了?”
上一次联系时,他还是二十许的年纪,如今却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也不是有什么心结刻意疏远,但不可否认地,程朗下意识回避了生活中一切与机器人有关的人与事。张磊作为这方面的专修人士,于是不知不觉间,竟然渐渐和这个好兄弟断了联系。
“程朗……”那边的张磊似乎很为难,嗓音也像患了感冒一样奇怪,迟疑了一会,才说,“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能让张磊如此犹豫的请求,程朗立即猜到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他朋友虽多,像张磊这样的却没有几个,当下便应承下来,“什么忙,你说。”
“我……唉,你有时间吗,我们能不能见面谈?”
程朗回头看了看巷子里挤作一团抢食的那几只喵,弯了弯嘴角,“好啊。”
“老地方见?”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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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老地方,指的就是程朗和张磊同学三年的中学。由于自然人新生儿逐渐的减少,这座老学校已经废弃多年。程朗到达的时候,郑磊依着破败的围墙,看起来已经等待了很久,已经无聊到要睡着了。
“程朗……”与程朗相见后,这个老朋友也并没有多做寒暄,直接将手里的磁盘递到程朗手里,“这里面是ZF强制性回收所有家用机器人销毁的录像,看不看都随你,看过了要不要帮我也随你。”
想了想,这个从小喜爱机器人,并且坚持自己的喜好最终选择了于此相关工作的老朋友拍了拍程朗的肩膀补充道:“虽然我……不过其实我也挺后悔看了这个。我也想做遵纪守法的良民,过安安稳稳的生活……可是看了这个,真是没办法……”
程朗看了看朋友憔悴的面容,安慰地搂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向操场上的双杠,利索地翻上去,像个无所事事的少年一样看着夕阳发了一会呆。他本想按照朋友所说那样思考权衡一番再下决定,可脑海里一片空白,心里烦躁不堪,根本想不出什么来。
虽然张磊联系他相当突兀,之前也没有心理准备。但是程朗却并不怎么为他所说的吃惊。他了解自己,和他相识多年的郑磊当然也了解。如果朋友不事先说明,直接让他看了手里的东西,他是一定不会假装什么事都没有而不去帮忙的……张磊跟在程朗身后,学着他的样子也翻坐在另一边沉默着。
程朗瞥了他一眼,拔掉通讯器的卡,把磁盘插进去,调出文件,按下了播放键。图像动起来的那一刻,程朗心如擂鼓,又仿佛终于松下了提了许多年的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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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朗的爱好很广泛。他记得看过一本古老的漫画,叫做《幽游白书》。那其中有一本可以让正义使者成为反人类恐怖分子的录像带——黑之章。当手里录像结尾黑屏的时候,程朗关闭播放器,把通讯器在手里转了两圈,自作主张帮张磊重新命名了他的珍贵影像资料。
其实里面并没有什么血腥残忍的画面。偷拍的镜头黑漆漆晃悠悠的,效果比程朗和张磊从小看到大的3D电影差得远。其实镜头里的很多事,虽然这些年总是回避着有关机器人的事,程朗也不能说自己完全不知道。他只是有点奇怪,画面里的机器人形象分明已经无限于人类,为什么那么多人类却可以那么冷静和理性,能将他们就那样当成淘汰的家用电器呢?
他发了好一会的呆,等抬起头来的时候,才注意到废弃的教学楼里,有个机器人已经坐在一楼窗台上看着他。发觉程朗的视线,那个机器人极为人性化的展颜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礼貌而带着奇异的熟稔招呼道:“你好!之前我和张磊打赌说你根本不会去看这个,我输了,但我很高兴。”
程朗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就算他见过很多机器人,又清楚眼前所见的这一个一定是拥有自我意识的,但能如此贴近人类……要回忆起这一切,意外的容易。
“有个叫艾文的机器人,留了他的通讯号码。”
“这位是艾文。”
“您喜欢艾文那款的机器人?”
程朗都不敢相信,他竟然拥有如此优秀的记忆力。
“你好,如果没认错的话,我们从前见过一面?艾文……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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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程朗的招呼,艾文微微显出些惊异。他也没有遮掩这种诧异,反而坦率地回答,“没想到程先生记忆力如此出众,没记错的话,我们只见过一面。”
“多谢夸奖,”程朗笑了笑,把磁盘还给张磊,从双杠上轻巧地跳下来,走到教室的窗前递出自己的右手,“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虽然我能力有限,但一定竭尽所能。”
艾文也友好的伸出手。
下一刻,人类和机器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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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会面之后,程朗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每天的每一分钟,都恨不能掰成两半来用。就像是在工作学习之余,又给自己找了第二份工作一样——张磊是他的引荐人,而艾文就是他第二份工作的老板。
开始的时候,他所接触到的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工作,无非是捐献一些财物或者为其他人提供一些小小的掩护,还感觉不出什么。而一段时间之后,当他能够渐渐接触到一些更深层和隐秘的东西之后,也会时不时感叹:当初他只把小A送出去学习过一次,这家伙结交的唯一朋友,竟然就是个如此厉害的角色……
该怎么说呢?就算身在其中,程朗都不太敢相信事态的进展竟然会快到这种程度。好像昨天他还在做着比游行更加低调的工作,第二天醒来,战争的号角就在耳边吹响了!眼看着人类销毁机器人的行为无法靠游行、抗议和私下里的救助来完成,于是那些本来潜藏在城市阴影里,在所有人类印象中都处于绝对劣势的机器人们,竟然就直截了当地在市郊袭击了运输待销毁机器人的车队,夺回了他们的同胞。
在市郊枪声正浓的时候,程朗握着写给父母的辞别信,悄悄压在不满两岁的弟弟的小枕头下。他用手指最后逗弄了一下嘟囔着叫他“蝈蝈”的孩子,尽量平静如常地同父母告别。
临出门的时候,看起来仍是年轻人模样的母亲跟在他身后,唠叨着这两年来他听过无数遍的话题,“郎朗,不要搀和现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要胡思乱想!你弟弟不是爸爸妈妈听你的劝才要的!再说不管我们有多少个孩子,你总是咱们家的大儿子……”
“知道了,妈!”程朗应了一声,侧身摆了摆手,“我一定照顾好我自己,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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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说起来,虽然程朗在自然人中间能算个有为青年,可和机器人比,还真是文不成武不就。所以当载满本该被销毁机器人的宇宙飞船冲破大气层奔向自由的时候,程朗既不是那个能驾驶飞船躲过一颗又一颗导弹袭击的飞行员,也不是能在颠簸的宇航仓内如履平地手法娴熟帮助伤患的后勤人员。
不过就像有些人说的那样,什么也不会,那就当领导吧!匆匆解救出来的机器人无一例外仍在三大定律的限制之下,用艾文的话来说,解救他们最大的阻碍根本不是人类——在他们的同胞们为了他们的生存而战时,这些“绝对服从人类命令”的机器人,只会因为既定的程序,悲哀而身不由己地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上。在解救和逃亡时,时间就是生命,他们却根本没有时间马上为同胞们进行改装,为他们解除这时时刻刻将他们紧紧束缚住的致命法则。
所以当荷枪实弹的艾文他们将这批俘虏样的机器人压进宇航仓,隔绝了他们与外界的联系后,程朗就变成了他所在飞船上说一不二的领导人。
“如果因为外面的交火,有个别家伙因为第一法则不服从命令的话……”当初说到这里的时候,艾文歉意地笑了笑,伸出食指和拇模仿个枪支的手势,朝程朗挥了挥,“也许还要委屈你做个人质,没准会吃点苦头……程朗,愿意帮助我们的人类虽然还是有一些的,可是这么重要又危险的事,却也没几个可以拜托。呐,你愿意做吗?”
愿意做吗?回忆到这里,被颠簸得浑身酸疼的人类把顶到太阳穴上、有些下滑的枪口向上推了推,有气无力又颐指气使地对满仓躁动不安的机器人挥了挥手,“都老实点不许乱动!”
人类指了指身边由艾文指派、长着一对可爱狗狗耳朵的机器人,警告道:“不听话的话,毛毛就会开枪把我干掉,你们的——懂?!”
“你,去帮你左边那家伙固定一下。”
“你!就是你看谁呢!到我这来!磨蹭什么,难道我能吃了你?”
“不是早说了有损伤上报?毛毛,把我的工具箱拿来。”
“再把每个人的特长报一遍……”
“那边那个做什么小动作呢?我告诉你们,就算你们把毛毛制服了,老子还可以自杀知道么!”这样威胁了一百另一遍,程朗扫视舱内,不出意料收获所有机器人如临大敌全神贯注投注过来的目光。克制住嘴角的抽搐,舱内唯一的人类在心底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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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球母星逃离时那些惊险、绝望或者险死还生,在经历时分明一秒钟像是被拉长了无数倍般的难熬,而脱险之后,就又被打回原型,变成了记忆模糊稍纵即逝的短暂片段。当程朗躺在叛军大本营的医院里修养的时候,他甚至有些记不起来自己在飞船上……嗯,那个临危不乱的英姿了。
同他一个飞船的机器人在接受改造之后,陆续有一些来探望他。这些机器人无一例外都极为一板一眼,说一句“谢谢你”之类极为简单的话就毫无拖泥带水的离开,绝不会想到坐下陪无聊的人类拉拉家常抑或是客气一下,每每让在医院里缺少人际交往的程朗抓狂——而且之后也都无一例外,再没有出现过。
直到七天后人类获准出院开始新生活的时候,艾文带着一叠文件出现的时候,他才再次见到与和自己同来的那些机器人有关的东西。“说出来有些对不住你,”这个显然真正适宜处于领导地位的机器人带着些微的歉意和遗憾说,“虽然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可是我们这个基地里确实有一些极端仇视人类的同胞……”
“为你的安全考虑,初到基地的这些日子,我们希望你不要独自居住。”机器人笑着推出自己手里的文件,“这里是承报上来,自愿接受你到家中暂住,为你提供保护的同胞们的资料。人类,你的人缘不错,从里面挑一个吧。”
终于换下病患装穿上常服,正心情振奋的人类笑眯眯、毫无抗拒地伸出手接过资料,一页页翻看,渐渐却收敛了笑容。厚厚一打资料,之前飞船上一张张仅仅算得上眼熟的脸,偶有型号重叠的,就只能用身上的伤痕来区分。他们之前来探望的时候,一板一眼显得冷漠又敷衍,实际上……分明自己也是初来乍到对这里熟悉度为零,又刚刚从人类手中跑出来,这些家伙倒是一个个都挺愿意接手他。
程朗做决定站到现下这个立场之后,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任何回报,因为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他们中间任何一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良心。可翻看着眼前的资料,还是难免眼睛发热。他没数这些申请具体的数量,只是慢慢看下去。一向耐心十足的艾文却有些反常,没等他翻完便带着些调侃的意味问道,“怎么,前面这些都不合意吗?”
“快看完了啊,”程朗抬头瞥了破坏他感性时刻的机器人一眼,“你今天有什么急事么?我总要看看都有哪家伙……”
人类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停顿下来,最后一张申请上照片那一栏中,有个看起来英俊又严肃的机器人,抿着嘴唇,黑漆漆的眼睛沉静地望着镜头。程朗看了一眼姓名栏,那上面的两个汉字乍一看仿佛和他的名字重叠了。
程朗无意识地坐回病床,用手指摸了摸照片,沉默了一会,才涩然笑着自语,“哦……真的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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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朗提着分配给他的物资,朝送他到这里的机器人挥手道别,然后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嘀——嘀——嘀——”
三声之后,门后好似毫无声息,人类有些疑惑地再次抬起手来。在他的手指马上就要按上按钮的时候,门“唰”一声被打开了。屋里的机器人以立正的姿势站在门口,穿着没有一丝褶皱的笔挺制服,摆着和制服无比搭配的冷酷表情,利落地伸出手来,冷冷道:“您好,知道您要来,我已经等您很久了。”
程朗愣了愣,伸出手。他握着那双冷冰冰的手,礼貌地微微晃了晃,笑着说:“那真是麻烦了。”
机器人抿着嘴唇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人类的行李领着他进屋。等待着人类换过拖鞋后,带着他推开狭小公寓里的两扇门,“您可以随意选择一个房间。”
程朗跟在机器人身后,探头仔细看了看两个屋,果然很随意地点了一个,然后接过了自己的行李进屋。
“床上的被褥都是新的。”
“是嘛,谢谢。”
“洗手间里也有新的洗漱用品。”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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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人笔挺地立在门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坐在床边,正在一件件从包里向外掏东西的人类。他的记忆库中有庞大的存储空间,关于与眼前这个人类相关的所有过去都好好地保存在那里。这些年来他时常会把这些资料传输进播放装置,一遍遍观看栩栩如生的三维影像。
他可以发誓,自己和与人类分别那天一样清晰的记得关于这个人的一切——甚至因为重复的回放,比那个时刻更加铭记所有的细节。
如今眼前的人类就活生生坐在他眼前。如果他伸出手去,绝不会像那些立体影像一样根本无法触摸。可是……虽然他全部都记得,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人类是没有如他们机器人这样强大的记忆功能的,他还会记得那些吗?
刚才他站在门口伸出手,根据以往对人类行为的记录分析,他以为人类会拉住他的手,笑着将他拽进自己怀里——可是没有,曾经的数据,早因为没有及时更新而作废了。人类对着他笑,礼貌得体地回应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没有忽视,没有冒犯,可是机器人却莫名觉得他被很过份地对待了。
这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小A站在不远处看着程朗,感觉胸口有一个慢慢形成的黑洞,正在吞没身体里的动力。他可以从资料库里轻易地搜索出出现眼前这种情况的原因:时间是冲淡人类感情最主要的因素。他也可以从资料库里轻易地搜索出解决眼前情况的方式:重新安排时间多多相处……
然而可惜的是,从他与眼前的人类相遇开始,从来都是这个人类决定要走进他的生活于是他就走进来、他决定离开于是就离开。而机器人自己呢,他一直站在相同的位置上等待着。
“不知道您现在的就餐和起居时间……”
“这个啊,和从前差不多,不过现在我早上起得比较早。”
“今天的晚饭,您有什么想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