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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蛮人

作者:情热枯叶 时间:2023-05-31 01:13:40 标签:破镜重圆 强强 相爱相杀 虐恋

  迦里的出现,寓意着死亡,但同时也有保护者之意,有解放、解脱的意向。
  也许这种比喻是僭越,但在他的潜意识里,湿婆和迦里的关系,就如同他和厉永奎。
  厉永奎强迫他醒着,看世间,看疾苦,然后要不管不顾地爱他。
  厉永奎用过激的、倾向于毁灭的手段来让他解脱。
  湿婆神像在重建,本来该摆放这尊雕塑的地方,只余一个空荡荡的底座。他扑了个空,如同当年的齐婼浅,来的不是时候。
  恒河水面浑浊,高温蒸出浓郁臭味,岸边散布腐烂的生活垃圾,根本没有靠近的欲望。
  韩思农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感受是茫然无措。他便继续走,去到斋浦尔。一旦启动了身体里的某个按钮,就停不下来。
  到达斋浦尔,他住在城中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当晚,他头疼起来,吃药都压不下去的那种疼,像有万千蚂蚁在啃噬脑髓。
  最疼的那个峰点,他会有种错觉,看见自己的灵魂出窍,飘到天花板,怜悯地俯视倍受煎熬的肉身。
  他在床上躺了许久,即使吹着空调,依然洇出了一身虚汗。好在后半夜,痛楚终于褪去,他勉强爬起来,把虚弱的肉身丢进浴室。
  他去纽约一家著名私立医院的神经系统科检查过,做了核磁共振,排除脑萎缩和脑癌;
  但医生看了检查报告后提醒他,像他这样的身体状况,易得脑血管疾病,必须提前预防,药物肯定要按时服用,定时来复查,追踪生理变化。
  他问医生,自己有可能得阿尔兹海默吗?
  医生不敢给出肯定回答,只是告诉他……如果觉得自己嗅觉退化,肌肉关节逐步变得僵硬,那绝不能掉以轻心,出现这些症状,大脑的认知功能,已经受损了。
  医生宽慰他,多运动,放宽身心,合理膳食,病态恶化会降缓很多,甚至根本发现不了,自己有恙在身。
  韩思农从医院出来,正是傍晚时分,夕阳坠落在哈德逊河面,波光粼粼。
  他坐在岸边的长椅上,眺望橙色渐变天空。两侧树丛里蹦出来松鼠,从他脚边惊惶逃走。
  大约是下班高峰期,他的背后吵吵囔囔,只有他这块安静异常。他的影子,长长投射在灰色石砖路面。
  他在那一刻,意识到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方案。
  人的健康跟做生意不同,不是砸钱就能胜过一筹,不是比拼就能险中求胜。当你病了,你就得接受现实。
  翌日,韩思农在酒店吃早午餐时,露天草坪,恰好在举办一场印度教婚礼。
  婚礼仪式大概要从早持续到晚,酒店草坪上搭建了一个华丽的大帐篷,支撑帐篷的柱子上挂满金黄色麦穗似的装饰物,以及新鲜花朵。
  他看见穿着华贵的服务生正在帐篷中央布置一个小柴堆,大概会点起火。
  晚间,火堆燃起来了,婚礼的喧闹声,伴随乐队演奏声,响彻整个露天。
  韩思农恰好从外游览归来,观赏到了仪式,主持婚礼的僧侣祝福完新人,然后把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新郎牵着新娘,笑得合不拢嘴,围绕火堆走了七步。
  韩思农想起南岛那场婚礼。
  虽然很难解释,但他不可避免地想起来了。
  他想起和厉永奎在夜晚的沙滩走过,海风吹拂着脸庞,细沙带着被白天太阳炙烤的温度,偶尔滑过脚底,两颗心蠢蠢欲动。
  他们后来接了吻,大概就是为了那一刻,才是去南岛的真正目的。
  那也是厉永奎第一次亲口说爱他。
  韩思农以为自己已经铁石心肠,但其实并不是。他只好暗示自己,人老了,容易感怀。
  离开斋浦尔那天,酒店楼下,又有一场婚礼。像是某种隐喻,或是某种起转承合。
  韩思农始终只是这座城市的过客,连道别的人都没有。可他离开江城的时候,也没怎么好好同人道过别。
  城市不会记得他,但他记得那些城市,就够了。
  厉永奎无法接受韩思农的病情,就像他无法接受韩思农的不辞而别。他马不停蹄,专门派人去纽约那间医院,使了些手段,弄来韩思农的诊断报告。
  有许多晦涩的医学单词,他不太懂,但他还是看明白了——韩思农有肌肉震颤、神经性头痛的病症……
  而且他的心电图曾出现一次异常,需要继续筛查是否有脑血管疾病。此外,还有患上痴呆的风险。
  厉永奎目光呆滞,定在手机屏幕上。这次,韩思农没有骗他。他不明白,韩思农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而要装哑然,一声不吭的离开,让他像一条哈巴狗似的四处寻觅。
  难道韩思农认为这种做法会显得自己人格高尚,不拖泥带水吗?
  厉永奎真的不懂。
  快到下班点了,他坐在电脑前,脑子里依然乱腾腾的。灯光轰隆隆砸下来,砸得他脸色青白,办公室成为一片死海。
  他觉得自己就要溺死了。
  人事部的主管敲门,通知他已经为唐一曲办好离职手续——
  这位下属,得力干将,还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去调查过,唐一曲的离开,与韩炜这小混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觉得荒唐,但给过了韩思农允诺,绝不再动他儿子一根毫毛。这点诚信,他还是得遵守。
  严英指责得完全没错,够失败的了,连韩思农不争气的儿子,都可以从他身边夺走人。
  时钟无声指向六点,他却不希望时间再走下去。
  他希望时间可以毫无知觉的回拨,拨到韩思农没有离开国内……即便与他针锋相对,却依然气定神闲的时刻。
  那个韩思农,虽然令人心烦意乱,却身体无大恙,算得上健康。
  厉永奎晃悠悠站起来,发现自己浑身无力,不得已又坐回去,向后靠,不成体统地瘫在大班椅里,盯着天花板怔神。
  这段时间,W大发来邀请,想让厉永奎去商学院总裁班当讲师。他婉拒了,第一是时间不允许,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其他,第二是因为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了。
  这次,韩思农没有要走的迹象。
  厉永奎自恋地想,是因为自己。
  反正秘密揭晓,韩思农现在就算跑到天涯海角躲起来也全无意义。
  就像韩思农当初走,也是因为自己。韩思农引以为傲的就是理智,可他生病了,就会失去自傲的资本,他不愿意让自己看见弱点。
  韩思农依旧住在严英家,他就时不时往那边飞。一旦对上韩思农,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将可以换钱的每一分钟,都换成了去见他的路程。
  一开始,韩思农抵触情绪很强,会因为他的强势,直接选择避不见面。
  厉永奎慌神,尽量将姿态摆低,软磨硬泡,可收效甚微,只见到了韩思农一面。
  他们面对面坐着,每隔一段时间,就陷入失语。厉永奎想,自己明明有许多抱怨,积压的不甘,要狂风骤雨似的泄洪出来,为什么见着韩思农,就全部失效了呢。彷佛有一道屏障,无情拦下来。
  他知道自己装不出真正的洁烈,他要真是个要脸的明白人,懂得回头是岸,早就在韩思农结婚那会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许多时候,他恨着韩思农,同时,他还爱他。爱意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他试探着问韩思农,要不要去别的国家看病,德国现在开发出了一种新药,已经适用于临床……对于治疗神经系统疾病有很好的疗效。
  韩思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严英驱赶过他几次,他却反常地不愠不怒,礼貌离开,没丁点受挫的难堪。没过几日,又是一副精神抖擞模样,不屈不挠求韩思农见面。
  某天严英押着韩思农去复查病情,韩思农中途找了借口开溜,却被厉永奎尾随撞上。
  他截住韩思农,韩思农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扭头就跑。他就在后面追,追到韩思农也跑不动,只好停下来,气喘吁吁。
  两人大眼瞪小眼。
  韩思农不爽地问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厉永奎擦了把汗,有些无奈,还有些气愤,声调不由高了点,“你以为我想追你吗?我是怕你出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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