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CU-第二季
作者:青容
时间:2023-08-05 01:31:32
标签:强强 职业
他听懂了,微阖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白礼郃和小女孩是最后两名被救出大巴车的伤员,立刻被送往医院。杨朔站起身环视四周,救护车少了很多,吊车和拖车等在旁边,准备处理残破不堪的事故车。灯光太刺眼了,他不由得闭了闭眼,随即看到了一个人,近乎踉跄着朝他跑来。
看到他,穆之南支撑身体的那股力量似是突然被抽离,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吸急促。杨朔抓住他的手腕想拉他起来,却反被拽了一把,跪坐在他面前。
穆之南颤抖着手,想要拥抱,但手套还没摘,全是血,只能把手臂架在他肩膀上,用一种别扭的姿势抱他,声音里是难得一见的慌乱,仿佛掉进了一个阴冷潮湿的黑洞,寒意从心底传送到全身:“杨朔,他们都受伤了,他们本来心脏就不好要手术的,又受了外伤……杨朔我不走了,我不能走也不敢走,我走了他们要怎么办……我来的时候还在想,好多小孩子都是第一次坐飞机,一定很开心很兴奋的……我——”
“好了,不说了。”杨朔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口,抱得很紧,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背,“你想怎么样都好,但你现在先冷静下来,起来,咱们要赶回医院了。”
他捧起穆之南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你现在,不管辞没辞职,都还是那个技术精湛的小儿外科第一把刀,快走!去救他们。”
事故里受伤最严重的一个男孩已经休克,并出现了急性心衰,穆之南几乎是跑进了手术室,他处理心脏问题,刘肃负责肝脏等脏器的损伤。
他站在洗手台的最左边,洗完手,直起腰一看,老杨、刘肃、程春和、肖潇,眼前这些医生,纵贯小儿外科的历史和未来,似乎感觉到什么,他们不约而同转过脸来,格外专注地望着他,穆之南朝他们鞠了一躬,转身走去手术室。
又一次并肩站在台上,刘肃微笑道:“如果你离开了医院,这将是我们俩最后一次的精诚合作了。”她无不惋惜。
这个男孩的右心室有一颗45x31mm的纤维瘤,所幸没有侵犯肺动脉瓣,可以完全切除,手术很顺利,但关闭体外循环后,那颗小小的心脏一动不动。
穆之南屏住呼吸,一滴汗顺着额头滑下来,没来得及被护士擦掉,悄悄滑进眼睛。他不自觉眨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看到了一下轻微的颤动。不相信似的,他望向监护仪,果然出现了一个很小的波动,然后一下、两下、三下,切除肿瘤并修补完好的心脏,按照所有人预期的节律跳动起来。
考卷的最后一道题终于被完美解答。
台上的人长舒一口气,穆之南望向刘肃,刘主任朝他点点头。
“关胸,通知PICU接病人。”穆之南说完这一句,后退一步,像是退出了人生中的一个至关重要的舞台,这里,他已经站了十年。
手术结束,刘肃在电梯口的长椅上坐下,她弯起指关节揉了揉眉心,几个小时的专注严谨丝丝入扣,劳心费神。手术台上的医生,仿佛只是一个角色,开着上帝视角,没有性别之分,甚至没有躯体与自我。
更衣室的门平稳滑开,穆之南走了出来。
走廊里灯光惨白,在这样的亮度下,一切都无所遁形,刘肃看到他面色略有些苍白,微微垂着的肩,仿佛扛着千钧重负,已到了即将坍塌的边缘。看到自己,他立刻直起腰,恢复了器宇不凡的样子,在医院,在人前,被无形的责任感钳制着,坚韧得有些可怜。
她迎上前去,站定,郑重其事地说:“穆主任,这些年,谢谢你的支持和信任,我个人是特别舍不得你离开,但我理解你的选择。说实话,刚开始和你做同事的时候,我总是疑惑你图什么,这么辛苦压力这么大,明明其他方面的才华足够你衣食无忧了,为什么要在这儿熬着。医院里大把大把没有退路只能往前冲或者只能混日子的人,你却比他们还要拼,而且一拼就十几年,很让我敬佩。”
共事多年,这是刘肃和他说过最长也是最走心的一段话。
穆之南鼻子有点酸:“刘主任,谢谢你。”他停顿一下,接着说,“那如果,我又不想走了,想留下来,你——”
话没说完,刘肃便向前跨了一大步,抱住了他。她个子不高,踮着脚拥抱穆之南的动作有点勉强,像是个挂在树上的玩偶,突然就俏皮了起来。
穆之南却在此刻体会到当初程春和的感受,被一个不可能拥抱你的人拥抱,恐怖大过于感动。
他机械地抬起手,轻轻拍两下她的背,刘肃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太过不合理,立刻松开手,两人都有些尴尬,脸上的表情是去参加聚会走错了包间的样子。
她眼里闪出些泪光,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嘴:“你知道老杨当初让我做主任,我问他为什么不是穆之南,因为我心目中你是排在我前面的,我……我承认我自视甚高但你确实是排在我前面。在那之后,我总是怕你会有不满意的想法,但你对我,又还和以前一样,咱们每次合作都那么精彩……穆主任,你如果可以不走,真是——”她难掩激动,高兴到几乎语无伦次,“那真是太好了。”
这一夜的忙碌,和医生们经历过的无数个夜晚一样,没什么特别之处。等全部的病人都送回病房,下了术后医嘱,天色已有些泛青,路灯在某个时刻突然熄灭,医院外的路上开始响起早班公交的报站声,平凡的一天又开始了。
早晨的空气有一种湿润的凉意,混合着草木香。穆之南在17楼值班室没见到杨朔,于是走进了楼梯间。
19楼的门同时被打开,杨朔刚下了一层,便看到转弯处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单薄颀长,抬起头看到他时,眼睛弯起,笑容里带着疲惫,却满含爱意。
面前是今生挚爱,身后是灿烂的生命,他的天一下子就亮了。
18楼,是杨朔回国的第一站,也是他们从彼此嫌弃到相互信任再到心意相通的地方,两个人都没说话,穆之南伸手拉着他,在楼梯上席地而坐。
初升的阳光从小窗口照进来,在他们的白大褂上撒了一层暖黄色,也渗透进他们的身体。
杨朔环抱着他的腰说头疼,顺势躺在他大腿上。一双手揉上了眉骨和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他感觉自己飞到了半空,躺在日光之下,云端之上。
紧绷的神经舒展,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他抬眼看了看自己的爱人,穆之南稳稳接住他的眼神,回以一个柔和的笑意,伸手轻轻盖住他的眼。
杨朔心满意足,别无他求,居然就这样坠入梦乡。
第55章 一点后续
那天夜里,白礼郃经历过失血性休克、心脏骤停、脑缺氧,在ICU昏迷了一周之后才苏醒,留下些不太严重的后遗症。他辞去了医院的行政职位,在医学院专职做老师。
穆之南去探病,开玩笑说:“学长,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做老师,师德堪忧啊。”
白礼郃也不生气,反而一本正经跟他聊:“我告诉你,就得我这种私德有亏又改邪归正的人做老师,才能有教育意义呢。你不能总是正面的,光明的,那样太空,太假,人不能太完美,要做过些错事,教学生才更有说服力。”
“嗯,反面教材也是教材。哎,你怎么脑子缺氧了一下,讲话变得有哲理了。”
“要不怎么说一场大病会改变人生观呢。住院实在太闲了,看了本书,里面有一段提到医生,说其实我们并不需要所有人的理解,医生只是一张处方。有句话写得特别好,‘我们经历过太多的生死,因为淤积的苦痛太多,医生便冷漠;因为对死亡无能为力,医生便凄凉;因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医生便悲壮。’”
“真的是很好的总结。”穆之南点点头,又问,“所以你想开了,不再争名逐利?”
“职业生涯就这么断了,总还是有点遗憾的。但死里逃生过一次,再去争名逐利就有点愚蠢了,什么事能比健康活着更重要呢。让我当院长,但是把我照片挂纪念墙上?不行不行。”白礼郃摆摆手,手臂上的擦伤还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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