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识青来不及躲藏，像是炸了毛的猫和他对视。
　　容叙带着戏里的金边眼镜，下午阳光正好，照在边框上微微倒映着光，他似乎笑了，极其自然地移开视线，垂着头和赵导继续说话。
　　“……赵导竟然能拿到星陈传媒的投资？谢行阑虽然年纪轻轻，但眼光毒辣，这些年投资的剧没有一部不火的，看来《九重传》能爆出圈啊，我得提前恭喜了。”
　　赵导笑容一僵。
　　如果不是知道上次的黑热搜，他都要以为容叙是特意来为路识青说话的了。
　　“还好，还好。”
　　容叙随口闲聊：“对了，星陈传媒下半年要做个首次试水的直播综艺，前段时间联系了我工作室，赵导前几年也拍过综艺，能帮我出出主意吗？”
　　赵导疑惑：“直播综艺？”
　　“嗯，还在筹备阶段。”容叙笑着说，“谢总为了谢我上回替路识青解决黑热搜的事，拿出不少资源，诚意十足。我挑来挑去觉得这个还挺有意思。”
　　只是随意几句闲侃，赵导却眉头蹙起，脸色有点不好看了。
　　就算是星陈传媒旗下最顶流的艺人窦濯闹出黑料，也只是经纪人出面公关。
　　谢行阑家世显赫，眼高于顶，是个不折不扣冷酷无情的商人，只谈生意和利益，业内没人敢惹。
　　……可却愿意为这么个不轻不重的黑热搜，主动出面拿资源请容叙公关。
　　赵导一个哆嗦，突然后知后觉。
　　谢行阑要是想捧路识青为他赚钱，早就拿投资砸个男主或重要男配了。
　　之所以选了个男十八的角色，可能是想低调给路识青镀金铺路。
　　容叙瞥着赵导的脸色变来变去，唇角一翘，坐在椅子上支着下颌看监视器的画面：“我今天下午正好没戏，赵导介意我在这儿看一会吗？”
　　赵导还在惊惧中，有点摸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只能先点头。
　　“当然。”
　　正说着，手机上突然传来条短信。
　　赵导一愣，随手点开看了看，脸色瞬间阴沉。
　　陌生来信上，附着几张《九重传》重要男配的黑料截图。
　　赵导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浑身冷汗都要出来了，抬头朝路识青的方向看去。
　　路识青满脸冷淡，坐在太阳伞下漠然看来，眼神好像结着寒霜，让人不寒而栗。
　　在他旁边坐着的周赴似乎早就料到他会看过来，单手握着手机，食指中指并起在手机屏幕上随意敲了两下，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来。
　　赵导：“……”
　　这个疯子。
　　姓周的疯子冷冷一笑。
　　不给他来点狠的，真当他是吃素。
　　路识青没发觉周赴和赵导的交锋，他小心翼翼看着遮阳棚下坐着的容叙，看到有几个胆子大的演员笑着上前似乎在加容叙联系方式，有些坐立难安地蹬着脚。
　　他也想加微信。
　　周赴一直在看腕表。
　　直到离三点还差五分钟的时候，副导演喜笑颜开地跑过来。
　　“路老师，下场戏就到你了！”
　　周赴似笑非笑道：“这么快啊？我还以为我们家识青还要再等到下个月呢，酒店我都多续了一个月。”
　　副导演干笑：“哪、哪能啊，赵导就是精益求精了点，想拍出最好的效果——现在光线不错，路老师先重新补下妆吧。”
　　副导演没等周赴继续输出，赶紧招呼化妆组，自己一溜烟跑了。
　　路识青坐在那任由化妆师给他补妆。
　　这是剑灵出场的第一场戏。
　　女主秦疏在历练之地被人设下埋伏，经脉遭受重创命悬一线之际，她的血灌入那把古朴的锈剑上，唤醒沉睡千年的剑灵。
　　剑灵唰唰几道残影将伏兵全都当白菜砍了，震惊旁边袖手旁观的众人。
　　路识青补完妆，手和脸上全是鲜红的血痕，在周赴鼓励的注视下跟副导演过去。
　　好在路识青社恐归社恐，却没有镜头恐惧症，跟着练习了一遍走位后，场景打光也准备得差不多。
　　容叙目的达到，本来想找个由头先回去拍戏，乍一看到监视器上的路识青，犹豫再三又坐稳了。
　　来都来了，先看一场再说。
　　赵导打了个手势，剧组工作人员赶紧有条不紊地动起来。
　　监视器上实时显出路识青的脸。
　　赵导噎了下。
　　就算他一直刁难路识青，也不得不承认《九重传》书上所描述的剑灵那“似人非人的美貌”，整个娱乐圈大概只有眼前这位路花瓶最适合。
　　还好是个不怎么需要诠释的角色，全程冷着脸就行。
　　剧本中，剑灵失去控制脱手而出，呼啸着一道白光闪过后，刚才还叫嚣着要杀女主秦疏的炮灰动作一僵，砰砰砰倒了一地。
　　剑灵浑身是血地现身，朝着主人一步步走来。
　　——文中用的词是“似人非人的美貌和邪性”。
　　随着场记打板，群演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在干冰营造出的白雾中，白衣沾血的剑灵出现。
　　为了凸显剑灵的邪气，剧组安排的衣服是写满古怪符纹的白衣，脚腕上还系了一颗无舌的金铃，出场第一个镜头便是从雾中往外迈的脚。
　　女主秦疏的扮演者江望枝已经做好“畏惧”的情绪准备，视线往上一抬，突然愣了下。
　　路识青站在雾中，歪着头看着周围一地惨状，散乱的长发和带血的白衣将他衬得狼狈不堪。
　　他安静抬头，露出一双冰冷的眼。
　　一瞬间，江望枝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原文里作者对剑灵的形容。
　　非人之物。
　　赵导本来百无聊赖看着，乍一看到这个眼神，瞬间坐直身体，直直盯着监视器。
　　冷漠的角色最好诠释，绷着脸就行，路识青五官的确没什么变化，可那双浅色的眼睛却和平时截然不同，黑漆漆的像是没有光亮的石头，没有半分起伏。
　　路识青的视线落在满地“尸身”上扫了一圈，空荡荡的眼瞳终于落在江望枝身上。
　　江望枝酝酿出的“畏惧”情绪终于带出点真实，她甚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路识青在看到她的刹那，漆黑无神的眼神终于缓慢地一点点聚焦，此时阳光恰好照下，轻缓地落到他半张脸上，眼眸中好像沁出璀璨的亮光。
　　凶性瞬间散去。
　　剑灵高高兴兴朝着江望枝走去，刚走半步就踉跄着跪倒在地。
　　他被封印太久，走路都不会了，只能像是只刚变成人的猫，手脚并用轻缓地两三步爬到江望枝面前。
　　——这段是剧本里没有的。
　　可明明是个狼狈脆弱的动作，却莫名有种非人的邪性。
　　那只沾满鲜血的手探来，轻缓地捧住江望枝垂在身侧的冰凉的手。
　　江望枝一怔。
　　“你……”
　　剑灵跪坐在她脚边，因为仰着头的动作满头长发好像流水逶迤在地上。
　　他捧着主人的手，歪着头看了许久，突然像卖乖的猫，仰着头依恋又轻柔地将脸在江望枝的手背上蹭了蹭。
　　江望枝一哆嗦，感觉一股凉意从手背顺着手臂蔓延到心脏，半边身体都要麻了。
　　路识青脸颊蹭着血痕，面无表情看人，却总是诡异地觉得他好像很温顺。
　　漂亮而邪性的皮囊，无神但乖巧的眼神，带着野性的天然。
　　演技给角色注入灵魂。
　　从不被读者关注的剑灵……
　　活了。
　　赵导愕然看着，一时间竟然忘了喊卡。
　　容叙注视着监视屏，也罕见地愣了神。
　　露天戏的确看天吃饭，三四点钟的太阳不烈也不清冷，斜斜洒在路识青身上，浅色的眼瞳玻璃珠子似的清澈透亮，犹如加了层滤镜。
　　就像「Burn」香水的广告。
　　路识青好像在透过监视屏和容叙对视，那双眼没有前几次小兽受惊似的惊惧和不安，清凌凌的，漂亮得让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容叙有些移不开眼，喉结上下滚动两下，两指轻轻一旋右手的尾戒。
　　……手背灼热，好像被什么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