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到《江湖》开拍的时候，雷鸣网还处在刚刚起步的上升期。八卦掌门就这么自投罗网，韩竟实在一点都不介意稍微利用一下这位幕后推手的力量。只要做得足够谨慎，他完全有把握将来雷鸣网真的出事时，绝牵扯不到他身上一星半点。

说实话，前世韩竟对孙维的了解，仅限于雷鸣网被查封时那些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即便是狗仔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能把一项事业做成做大，韩竟心里总倾向于认为，这位掌门人也是个有胆识有魄力有担当的人物。可如今见了真人——

韩竟又看了眼慌得不停发抖、却又时不时拿肿了一片的小眼睛瞟着他，不知在打着什么小算盘的孙维，暗暗撇了撇嘴。

……咳，算了。

两人僵持半晌，孙维忽然变了脸，贱兮兮地笑了起来：“哥们，不瞒你说，这里面油水可大着呢。你也是明白人，咱们见面分一半，你把那录像删了，我给你这个数怎么样？”

韩竟盯着他竖起那俩手指头看了一会，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你还嫌不够？哥们，我干这行也不容易啊，你就当行行好，我再给你加10万，不能再多了。”

“我不要你的钱。”韩竟仍笑着，淡淡说道，“你告诉我指使你干这件事的人是谁。”

“这哪能说啊？你不是要我命么！”孙维几乎哀嚎起来，喊了两句又忽然止住，贼溜溜的小眼睛死死盯着韩竟，义愤填膺地说道：“你不是想独吞吧？顺便把我卖了？我可告诉你，没有我的介绍，那人是不可能相信你的，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韩竟站起身来作势欲走：“我知道了，你不说也好。你说我把这录像交给夏家的人怎么样？夏霖回香港了，咱们夏总应该还没走吧？”

孙维听到这里，神色倒稍放松了一点，微微舒了口气。可随即再次极度惊惶起来：“不行！绝对不行！唉哥们，哥……哥！您是我哥！您这不是要我命么！您别走，千万别走，咱们有什么话都好好说，您要多少钱我都给您！”

他那下意识的动作虽然细微，却没逃过韩竟的眼睛。韩竟心下疑惑，面上仍丝毫不动声色，再次蹲下身来。

孙维见还有戏，立刻换回了那副贱兮兮的笑脸：“哥，我就知道您是通情达理的人。您要是真跟夏家人一路，您下午就直接把这东西交上去了，也不会费这个事叫我出来了，您说是不？您想要多少尽管开口，只要我有，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我说了我不要你的钱。”韩竟这次没笑，说话也有意用了冷酷阴鸷的语调，仿佛真的因为孙维忘记了自己的话而发怒。两人的几番言语往来之中，韩竟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如今孙维被这语气一激，眉飞色舞立刻僵在脸上，眼神畏缩地直往后躲。

这正是韩竟想要的效果。他平静地继续说道：“我要跟你做个交易。我是谁你知道。当了这么多年狗仔，我将来能在娱乐圈拼到什么地位，相信你心里也大概有个数。今天只要你答应了我，以后有我韩竟一天，就有你孙维一天，绝对少不了你要的猛料。甚至如果你想洗白，我也可以帮你。”

孙维被这番威逼利诱的攻势弄懵了。他确实对韩竟的前景有所预估，对于韩竟所说的这些事，不能说是不动心的。可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有人许下如此丰厚的条件，相应要付出的代价，恐怕也不会少。

他犹豫了一会，才试探着问道：“……那，哥您需要我做什么？”

韩竟点头，“第一，你要离开《江湖》剧组，从此不再与夏家做对。这是我参演的戏，在这部戏之后，我还会有很多事情需要利用夏家的资源。在我从这里得到足够的利益之前，我不希望我受到干扰。至于你要怎么去跟你现在的雇主交代，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孙维的眼神再次闪烁不定起来，脸上露出一种极端扭曲而复杂的表情。过了好一会才下定什么重大决心似的，勉强点了点头。“成，我答应您。”

韩竟见他答应了，便继续说道：“第二，我需要你发的稿子，你要帮我发，我需要你查的人，你去帮我查。总之，以后你的人，要给我办事。”

“成，这个没问题。还有什么？”这次孙维倒非常痛快地答应了，半点也没迟疑，倒让韩竟有些意外。按说第一个要求只是关于确定的一件事，第二个要求却是关于未来不确定的无数件事，从人下决定的心理倾向而言，理应第二个决定的难度更大，为何到了孙维这里，却会相反？

“没了，就这两个。”韩竟敛了那股严肃的神态，朝他摊摊手。

那孙维眼珠一转，问道：“哥，我先说我不是信不过您。不过，您怎么保证今天我在这答应了，您不会反手就把这视频传网上去呢？不然，您就在这，咱们当面删了它？”

韩竟摇摇头，“就算我当你面删了，你就不怕我早就拷到电脑里了吗？”

这话一出口，孙维顿时又泄了气，恨恨地看着韩竟。

“我不会删这段视频，也不会对你保证以后不会把它传出去。任何时候只要你的行为不能让我满意，我就会把它交给夏家的人。以免你理解困难，我来详细解释一下，我对你的行为是不是满意的唯一标准，就是我心里满不满意，没有别的衡量标准。如果你听懂了并且答应的话，就点一次头，我会帮你把手解开，然后送你去医院。除此之外，你的任何其他动作，我都会视为谈判破裂。到时后果由你自己负责。”

韩竟深深地看着孙维，利刃般的眼神极冷，犹如伺机撕碎猎物的猛兽。

“我给你三秒钟时间给我答复。三——”他用极轻极轻的声调说道。那孙维顿时全身僵硬，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不小心动了哪里，被韩竟视为谈判破裂的表现。

“二——”

孙维的身体已经因为过度的僵硬开始不停发抖，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

数出最后一个数字的同时，狗仔紧闭上眼，重重地点了头。

韩竟垂下视线，默默笑了笑。

第20章 胃病

至此两人同盟正式达成。韩竟一扫先前阴鸷冷酷的气质，又恢复平常那种开朗随和，依言帮孙维解了绑着手的腰带，送他去医院。

那孙维之前满嘴跑火车，结果还真是个言出必践的人，一路上不仅“哥”这个称呼没改，态度也极其亲切恭敬。等到医院医生问他怎么受的伤，便一口咬定是自己走路没带眼睛撞灯柱子上了，韩竟要帮他交医药费，他死活都没收，一口一个“哪能收大哥您的钱呢”。

这对韩竟倒是个意外惊喜。本以为孙维是那种市侩小人，想要为己所用，只能通过手中捏住对方的把柄来加以挟制。没想到这人还有几分江湖义气般的真性情，看如今这番反应，以后不必韩竟催促，他自然会拿韩竟当自己人一般加以维护。

这一来一回折腾了几个小时，韩竟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2点。夏炎给他留了廊灯，自己已经睡下了。韩竟蹑手蹑脚地洗漱完毕，躺到床上还觉得高兴得很。

要说他真正给对方许下的实打实的好处，其实什么都没有。只不过画了张饼，就收获了一个忠实的同盟军，这买卖做得实在不亏。

只是与孙维的这番交锋，却总有那么几个细节让他想不透。如今回过头来仔细回想，更是显得无比奇怪。

最明显的一点是，当韩竟做出要走的架势，说要把视频交给夏奕的时候，孙维脸上竟表现出一种放松的表情。

心理较量最重察言观色，韩竟自认不会大意到在这一点上出什么纰漏。那绝对不是他看错了。在那之前孙维一直处在一种愤怒和恐惧交杂的情绪之中，而当他听到夏奕这个名字时，却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那种紧张的状态有一瞬间的缓解。

然后——在想起了什么之后——又再次陷入更大的惊惶，并且在此后的交锋中处处受制于韩竟，直到最终完全屈服。

按一般的逻辑，韩竟威胁要将孙维暗地危害夏氏的证据交给夏家的人，正常的反应该是直接进入到更为紧张的状态。如果说对于威胁反而表现出放松，说明用来威胁的工具选得不对。

夏家并不会给孙维造成威胁。

或者具体到当时的语境——夏奕并不会给孙维造成威胁。

以这一点作为前提来思考，孙维的话就显得相当有趣了。他前后两次用到完全相同的句子“你不是要我的命吗”，第一次时韩竟问到他的雇主是谁，而第二次韩竟则提到了夏奕——对孙维来说，这两个概念应该是完全等同的，只是由一个不特定的“雇主”，过度到了特定的某一位雇主。

韩竟的语义中虽然包含从指使者到受害者之间的概念转变，但孙维头脑中却一直只有指使者这一个概念，因此他才会下意识地做出了完全相同的回答，并且在韩竟确切提到了雇主名字之后，体会到了更强的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