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觉得自己身为大姐的威严受到了挑战，把韩竟拉到一边没人的角落里，小声嘱咐道：“我跟你说，那个可不是什么来晚了的小演员，那是投资方的小少爷——夏炎！这部电影夏氏投了那么多钱，就是为了捧他的。你可注意着点，别哪不周到得罪了夏家的人，回头咱俩就得被装麻袋里扔渤海湾喂鲨鱼去了！”

“他就是夏炎？”韩竟心里早就了然，只是面上仍做出惊讶的样子，“姐，人家还请咱们喝水呢，我看不像是计较这点小节的人。”

“这你就天真了吧，毒蛇在咬你之前还会专门提醒你一声我要咬你了么？”陈曦嘴上这么说着，也疑惑地摸了摸下巴，“不过还真没想到，夏炎竟然是这样的人，我还以为一定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见谁都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韩竟笑着摇了摇头。名义上韩竟还叫陈曦姐姐，重生归来的他毕竟比现在的陈曦还多了近十年阅历。要论看人的眼光，他显然是更准的。越是豪门望族，越是注重族中子弟的教养，真正出身大世家的人，性格骄纵跋扈的反而几乎没有。

但是陈曦有一句话却说对了——这个夏炎，必定是从小娇惯长大。长辈的宠爱化为一种过度保护的欲望，一直养在温室中倍加呵护，大约没叫他吃过一点苦，没让他见过一点这世上负面阴暗的东西。所以才会养成现在这种，对任何人都毫无戒心防备的性格。

这种人要利用起来，简直就是太容易了。没想到这场试镜竟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运筹得当的话，这个夏炎，会成为他崛起道路上最有力的一枚棋子。

韩竟心里这样想着，就觉胳膊上被人急促地连捅了几下，抬头见陈曦正拿视线点着门口，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隐忍而诡异的兴奋，翻译过来大概是句：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呵呵。

他转过身，看见两个人正站在门口签到处旁，一人一身端正朴素的黑西装，大概是经纪人。而另外一个，即便在这一整屋子时髦的年轻演员中间，也显得扎眼过了头——马丁靴紧身夹克衫和大羊毛围巾的搭配，加上左右合起来不下十个的耳钉和身上林林总总大小饰品，一眼望去便是日韩系最浮夸的路数。更夸张的是，明明是男人，却即便在这种相对日常的场合中仍是化了妆，妩媚的上扬眼线隐隐衬出一股中性的妖孽气质。

要说他这造型对自己的把握还算妥帖，这样骨骼纤细五官端丽的男生配上一副张扬外露的打扮，正对了如今女性粉丝愈发男女不辨的口味。不过这种个性太强的人在影视圈通常混不开，偶像歌手倒是多些，不怪韩竟不认识。

而陈曦戳他往这边看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显然是——

“Kay从来不喝含有糖分的饮料，请帮我拿两瓶矿泉水就好。”一旁着装朴素的经纪人正把夏炎递上柠檬茶推回去，言语客气态度却极度冷淡轻慢，显然是把夏炎当成了大厦端茶倒水的服务生，完全没放在眼里。

陈曦又扯了扯韩竟的袖子，眼睛余光瞄着门口的好戏，用只有韩竟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那边那个吴凯，后台就是星耀老总夏奕，据说最开始还是夏总主动追的人家。要说夏奕也够意思，这么些年了，为了捧他，掏钱就没眨过眼睛。都传《江湖》主题歌就是他唱，现在估计是觉得只唱歌不够过瘾，又来抢角色了，你等着看吧。”

一提吴凯这名字，韩竟还真有些印象：确实大红了几年的偶像歌手，虽然是台湾人，却在日本出道，定位也一直走的日系——可从没听说他演过电影，连偶像剧都没有。

“……他会演戏？”韩竟问。陈曦没说话，摇着头直叹气，一副“孺子不可教”似的表情。

果然签到处的女助理犹豫道：“可是吴先生的试镜是安排在明天下午，今天——”

“Kay临时有通告明天必须回日本，麻烦您调整一下日程安排，让Kay今天参加试镜。”经纪人直接打断了女助理的话，仍是用那种冷冷的语气说，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强硬意味。

女助理惶恐：“我真的没有这个权力，您看……”

经纪人还想说什么，吴凯摆摆手让他闭嘴，倒是颇为礼貌地向女助理欠了欠身。

“这次确实比较突然，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我问问看能不能通融。”

吴凯说着拿出电话拨号，到底打给谁自不必说。一边陈曦狠狠剜了韩竟一眼，得意地嘀咕道：“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的？只要你后台够硬，拿个角色还用得着会演戏？”

电话没多一会就接通了，吴凯讲了几句，表情竟有些微妙：“……谁？——嗯，嗯，好，那你跟他说一下。”

他开到公放，以便在场几个人可以同时听到，然后绕过女助理，把手机递到了夏炎的面前。经纪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大概慢待了重要人物，神色也显出僵硬来。

韩竟他们站的地方本就离门口不远，苹果机音质又不错，吴凯把手机递过去的时候，就听扬声器里忽然传出一声隐忍压抑的甜腻呻吟。

那声音很小，也很简短，传到周围几个人耳中却相当清晰，声线软糯甜美，音尾带着撩人的小弯儿，转到高处又突然中断，简直销魂之极。

“唔——”

在场的人谁都不是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这声音是什么意思，当然再清楚不过。一时间气氛极度尴尬，吴凯脸色更是难看到极点。

韩竟的手指瞬间收紧，把手中厚厚的一沓剧本硬生生捏成一团，甚至手臂都神经质地微微发抖。

那声音他太熟悉。十六年中他数不清自己听过多少次，数不清有多少次，是他带着那个人一起，攀上极乐的顶点。

顾！宵！

第4章 试镜

尴尬只持续了一瞬间。片刻之后，夏炎接过手机，体贴地关了公放贴到耳边，周围几个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韩竟直直盯着他拿着电话的手看了一会，而后视线像生锈的机器般困难地转动了一点，落在青年神色温和的脸上，眼神空洞而艰涩，慢慢笼上一层冰冷。

陈曦这才注意到韩竟不对，又轻戳了戳他的手臂，不想他竟大步朝门口僵持的几个人走了过去——

“吴哥要是着急的话，可以跟我交换一下顺序，我排得比较靠前。”

这种场合下乱出头其实极不明智，陈曦想把韩竟拉回来，结果看见韩竟的表情，第一步硬是没迈出去。

——笑得太甜了。

韩竟从小到大都不是那种听话的孩子。这种表情，陈曦发誓从没在他脸上见过一次，那么单纯那么诚恳，此时让她看来，都像一张张厚重的面具，把内心的真实盖得严丝合缝。

他想掩盖什么？伤痛？仇恨？阴谋诡计？

认识韩竟好几年，陈曦第一次觉得他有些看不懂这个弟弟了。

另一边倒不像陈曦有这么多考虑。夏炎为人周到，正为怎么安排试镜顺序而为难，韩竟主动提出交换，便省了许多事。虽说吴凯这种惯用特权的人，遇到别人主动礼让反而常常视作冒犯，不过他心里正乱得不行，也没工夫计较这么多，甚至还对韩竟点了点头，算是道了谢。

这场风波到这总算过去，陈曦领韩竟找了休息区一个靠边的角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笑那么甜干嘛呀？”

韩竟正不紧不慢地把揉烂的剧本一页一页展平，脸上还保持着那种单纯诚恳的笑，顿了顿才慢慢说：“……我不笑，难道该哭么？”

陈曦一愣，随即了然，心知跟顾宵的分手到底不像韩竟表现的那般无所谓。只是这是韩竟私事她不便过问，于是转而道：“下次有这种场合，你要往上冲先问我一声，也不怕人家记仇。尽给你姐惹事。”

“对不起……”韩竟诚恳道歉，低下头开始读剧本，眼中却闪过一股阴鸷的狂热。

“我只是想，有个人以后大概要常常见面，先去打个招呼比较好。”

陈曦心中还有疑虑，见他专心读剧本也就不再打扰，拉了旁边一把椅子坐下来继续喝水。等一杯柚子茶都喝完了，才又转过头来问他：“你想好等下试哪个角色了吗？”

韩竟合上剧本抬手揉了揉后颈。“吴凯要演谦风吧，就试试谦风如何？”

“谦风？！”陈曦惊讶得微微抬高了声音，引得好几个人侧目。她忙用手遮住嘴巴，皱着眉上下打量了韩竟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