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欢旧爱
白珍立刻到:“我怎么不信,爸爸那个脾气,我能不知道?”
“我也想你是在我这旁的……我也就只有一个你了……这个家是不成了!不成了!死的死走的走……”
“妈!”白珍恐惧她提到哥哥们,但这又有什么呢?白老太太一定要提起来:“你大哥哥死在日本人手里,他居然还打算在日本人手里做官!你二哥哥是个宁为玉碎的……” “妈!”白珍直觉着不好。
“他铁了心了要和姓汪一路,逼死我两个儿子!居然还叫你男人去日本人手里做官!”
白珍一整张脸都失了面色,心想:“她就是要迁怒我……”又想:“她可不在乎政治,她就是恨所有的人!”
“好!这下好了!他绝后了!他呢?他在日本手里可什么好处都没得到,没财没势的!你男人南京一被盯上,立刻吓得叫你回来搬救兵,可见也不是个……”
“关文昌什么事情!”白珍惊恐的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的母亲,想她简直是疯了!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二哥哥为什么要寻死!这可跟爸爸没有干系!”她起身就走,可两条腿是软的,差点勾门坎跌倒。白老太太也不言语,只是上位坐着,叠着退,露出一点小脚的尖。白珍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一眼,看到清晨的阳光劈进厅堂,坎坎停在她母亲的脚下,那阳光里金色的灰尘徘徊着,到夜里就是蛹里的沉沉的黑絮,扬起来又压下去,压下去又挣起来,一刻不停的在白老太太的耳边念着:“死的死,走的走!走的走,死的死!”是要叫她疯!
“死亡都是和她有关的……”白珍扶着门,逃一般的离开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桂妈跑来,在白珍的小楼低下哭诉:“三小姐,不好了!老爷来了!”她小脚伶仃,爬楼梯实在吃力,于是站在楼梯口拍着栏杆,和着自己一波三折的哭声。白珍隔着一层楼的喝一声:“哭什么!这本就是我爸爸的家!”她楼里穿一双菱花藕色绣花鞋,也不换,直径跑下楼,踏着院中积水向正房去。
这正房外也不敢围人,守着两强壮小厮,叫人不敢偷听,声音却十分的亮,尖而厉,是一枚枚的针,晃在日光地下。白珍不打算进去,只是抱着手站在廊下,她脚趾头一动,鞋里“咕吱”一声响,菱花上全是泥点子。又毁掉一双鞋。
那声音震出来:“你撒不上种管我什么事情?!你要外面再养个三奶奶我是一句话都不说,说有喜了,巴巴送鹿茸过去!那边呢?什么回对?什么回对都没有!全当我是个死的!”
“我来说的是倩文的事吗?我什么时候来说过倩文?我是恨你当年祸害丽华的两个孩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一个四个月叫你打下来,后面一个七个月早产下来,还有气都叫你掐死了!你就这么容不得孩子吗?”
“她自己肚子担不住,现在来怪我?你怪我?你什么都怪我!”
“这就是你动的手!”
那里头翻陈年旧账,各自有理有据,都是事先编排好的,各自一个来回,也算暮年的一种娱乐。
白老爷子又是一局:“生下来还不都得给你叫妈!”
“可她要是生不下来呢?她生下来我就养着,可她生不下来!”
“你是……你是最毒妇人心!珍珍回来都不叫让她见我……我现在就珍珍一个孩子,她南京回来见我一趟,好啊……你……”
“我什么?叫他来见你这个汉女干走狗的爹吗?!”
白珍这时候是站不住了,因为沈文昌与白老爷子政治立场一致,同为走狗。她的爱情与政治无关,维护父亲,不过是为了维护爱人。
“爸爸!”她立刻去扶着白老爷子,对她身强力壮的母亲道:“爹爹身体哪能受着气!”
“我就受得了吗?”白老太太顺脚把地上的破碎瓷瓶一踢,坐到烟踏上。白老爷子坐到一张太师椅子椅上去。两人各自安营扎寨,中间隔一条明晃晃的日光。
“白珍,你给我过来!”白老太太怒一声,上下两副牙齿荧荧一亮,像是惊堂木一拍,杀人威风。白珍哀愁的看着她,一手搭在白老爷子手上。
“政治上的事情我不懂,可你也不能这样子……这样子讲爸爸!都是一起这么多年过来……”白珍几乎哀求着。白老太太冷笑一声:“你不过是心疼你男人,不然外头站那么久,也不进来悄悄你爸?”她自有一种可怖的洞察,因为曾经她也如此。
“够了!”白老爷子道:“我和姓将的理念不同,他容不得我!我不在这,难道叫我混gongfei去吗?!还是你要让我守节?我守节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吗?!”他这时忽然激动起来,指天画地的点人:“你受过穷?你受过?你们谁都没有受过!这园子两条狗都是吃的牛肉!没穷过!可我穷过……我山西打战没粮,老百姓要造反,底下人要谋位……我穷怕了……穷怕了!”
“你还敢和我提山西!没有我?你死也出不了山西!”白老太太忽的把烟踏上的烟枪,烟灯烟罐子统统往白老爷子身上扔,这绿金的蓝金的掐丝的错银的,带着富贵的重量与杀气,全都砸在了白珍身上——她护住了白老爷子。
“妈!你简直是 疯了!”白珍捂着额头,护着老爷子哭骂,白老太太倒是毫不内疚,点着小脚渡着步,犹自念给皇天后土听:“我的老天爷啊……我的老天爷啊!那是我人血人命换来的男人……我这一辈子背井离乡抛家弃业的……哪知道那是个负心的王八蛋!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都要往家里领往家里带!”她又指着白珍哭诉:“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我最后的骨血……和我反目……这叫我怎么活……”她简直通晓这个世界上所有年迈女人的哭的手段,悲惨落泪后立刻瘫倒在地,两手拍着大腿,鬓角的花白头发落下来,像是一条蛇退下的皮。她老了,不在乎体面了。
“他们杀了我两个儿子!他们杀我老大……逼死我老二……又要夺走我女儿!把她许给一个汉女干!一个汉女干!我最后的骨血!”
白珍痛苦而惊奇的看着她的母亲。她印象中,她两个哥哥死后,母亲就有些疯,可从未疯的不讲道理,疯的如此恐怖!
“是了……疯了又为什么又要讲道理呢……”她迷迷糊糊中想到。
白老爷子此刻却冷静了,松开白珍的手,盯着白老太太道:“老二是你逼死的。”
白老太太突然一愣,那手依然举在空中,不可置信的看着白老爷子:“可是是你把他生成那样子的……我给他娶太太,送丫头,可他执迷不悟……那是……兄弟相女干呀……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叫他去死……是你把他生成那样子的!是你的种子带了毒!”她的双手举着,迟迟没有落下,像是蛮荒异族里的巫祝,正要做一场人牲。这几十年里,她已经献祭掉了几个人,为了爱情献祭了丈夫的前妻,为了伦理献祭了自己的儿子,又为了血统献祭了其他女人肚子里的婴儿。她手上鲜血重重,对凶神祈求的仪式轻车熟路。
白珍脑子里胡乱的想着:“怪不得桂妈这么怕,原来是早就知道……”
“她早就知道,也不和我说……早就知道……”
她脑中“嗡”的一生,终于晕了过去。
第40章
沈文昌挂掉邓月明电话,依旧坐在电话旁,一手从裤袋里摸出一盒香烟,一手四处摸索着洋火,指甲偶然间划到桌面,“嘚嘶”一声,急促而焦虑。屋里粘稠的暑气还洋淌着,在人举手投足间贴上来,缠上来,拥上来,像是邓月明床底间大胆圈过来的一只胳膊。这灯光也闷气,涌着,涨着,稍微动弹一下,就要溢到窗外去,可是不能够,依旧这么盈盈的荡漾着,缩在一间屋子里头——简直是一块融了的琥珀,劈头盖脸倒下来,叫人心急慌忙,喘不过气——是邓月明的吻,叫人忘乎所以。终于在抽屉里夹出一盒洋火,“刺啦”一声,又叫他想起邓月明 ——深蓝的夜色里,邓月明被火光照亮的金色面庞一闪而过,依旧垂着眼,形影单只的立着。他一个人就能成就背德的狂欢,猝不及防的抬眼对沈文昌一笑,眼里是霪词艳曲,是靡靡之音,睫毛颤一颤,情色爱欲千回百转的淌出来——他简直是恨他!他那双眼睛,还要落在邓金身上,落在路晓笙身上,落在任何一个高矮胖瘦的男人身上!他是傍着他又待价而沽着!他应该也从不吝于对别人唱《断桥》……沈文昌疲惫的捂住了脸,痛苦的想:“他想叫别人来做许郎……”
“他休想……他休想!”
“要负心也是我说了算!”
他点燃的洋火还夹在手指间,要燃到手时又熄灭了,炽热一闪而过,灰烬跌到桌上,碎成了三段。屋外起了晚风,梧桐树叶沙沙响起来,像是夜雨不止。他知道夜雨的威力,千丝万缕,能笼住整个天地,把人困在一个细小的车厢里。那车窗上慢慢弥起的白雾,车缝里探进的雨的气息,简直是一种魔鬼的暗示,蛊惑两个人沉下去,溺下去……邓金怎么敢对邓月明做这种事情?要不是邓月明平日间有暗许,邓金怎么敢动他沈文昌的东西?!要不是出了人命,他永远都不知道邓月明竟然真的广撒了情网。
电话又“嘚铃嘚铃”响起,沈文昌痛苦的拄着额头,一手摸过去接起来。电话里呲呲啦啦,像是许多人围在一起,各执一词的通告着白老太太如何,白老爷子如何,白珍晕了过去,白珍怀孕了。那音是冷的,听不真切。
他这时候应该高兴,应该立刻叫太太听电话,甚至应该马上去定往宁波的火车票。
可那夜雨似的风还荡在外面。邓月明站在风里,站在雨里,穿着一件老旧的赭色的长衫,带着那略微无奈的,纵宠的笑。
两天后,周先生把南通情报站交接给南京,自己带着部下要回上海,沈文昌便请了假去宁波接白珍。白老太太和白老爷子因为白珍怀孕,所以统一的停了火,谁也不再提起那些往事。白老太太褪去巫祝虔婆的皮,又成了一个端庄大体的老妇人,并且决定迈开一双小脚,到上海去照顾白珍。白珍应该推辞,应该拒绝,应该趁着这个时候独自逃回上海,可到底是没有忍心。她母亲佝偻着背坐在那金色的尘埃里,脑后梳着一个髻,别着一只金挖耳勺,膝盖放了一双她小时候穿过的布老虎鞋。她小时候趴在母亲的膝盖上,她母亲给她掏耳朵,对她讲:以前有个一个年轻小姐,日日坐在衙门的对面的茶馆上,只为看一眼情郎。她的情郎不快乐,眉毛中间拧着一个“川”,于是她也跟着他不快乐,眉毛中间也生拧了一个“川”——奇怪的夫妻相。
“她爱他……所以现在才这么恨他。”白珍伤心想:“可她除了恨他,和他吵架……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还是爱他。”
白老太太只用一双鞋就大败了白珍,带着三个老妈子,四个大姐,七个家养卫士,两条吃牛肉的狼狗,浩浩荡荡上了火车。沈文昌与白珍一同睡一个包厢。夜里沈文昌拉开车窗,夜风徐徐而入,他脱下白珍的鞋,给她捏起了脚。白珍非常怕痒,笑着躺在车座上蹬脚,蹬得沈文昌心惊胆战,手忙脚乱,生怕她掉下去。她这时候如此的快乐,乐着乐着,就哭了。
沈文昌搂住了她,把她抱起来,拥在自己怀里。她回抱住沈文昌,忽然透眼泪,过车窗,透过夜色,看到遥远的黑暗里,宁波亮起了一粒一粒萤火似的灯光。
第41章
沈文昌请假,刚好连到了休息日,在家里与两个女人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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