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欢旧爱
沈文昌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上面还留着邓月明口舌的温度。他想邓月明改名字的夜晚,挂的一定不是这样的月。那月亮一定是枚规整银元,边际清晰,看着硬而冷,能把一个人恐怖的前途整个的照出来。
“可他的前途里有了我”他想:“我的月明……他的前途里有了我,应该不至于太坏——我可以养他,可以捧他,叫他成为名伶。我才是他的月亮。”
第二天他就去找邓月明,在恒仁路的公寓里与邓月明拥吻。邓月明围着围裙,一身的烟火气,踮着脚,一双手攀着他的肩膀。厨房的油“滋滋”响着,荸荠片在油里滴溜溜的转着,此起彼伏,像许多的小月亮。屋子里开了无线电,唱《襟上一朵花》:
“爱他有花一般的梦,
爱他像梦一般的花,
啊啊!
襟上一朵花呀,
花儿就是他!”
这失真的梦一样的音,也是“滋滋”的响着,滴溜溜的转着,滚出许多别在衣襟上的小月亮。
一曲唱罢,邓月明推开沈文昌,笑道:“不行了不行了!油要着起来了!”他跑去关煤气,沈文昌跟进去,从他身后抱着他,去咬他裸出的一条脖颈,笑着嗅他。呼出的热气徘徊在邓月明的脖颈上,像是一条炽热的龙,张着爪子往圆领的纺绸褂子里钻。邓月明撑在案板上,腰已经软了。
沈文昌笑道:“我们等一下出去吃好不好?”下面也是一条炽热的龙。
邓月明不回他,开口喘着气时。他的身体是柔软的,光滑的,罩着一件宽大的纺绸褂子。腰上也不过是一条松紧带,系老银的夏布裤子,很块就能拉下来。他夹着腿,略微弯着膝盖,小腿肚打着颤。
“你比我心思更快……”沈文昌的手指头探进他的嘴里,作弄他的舌头,笑吻他的耳。邓月明很动情,轻轻咬了他的手指头。
“尖牙的小畜生”沈文昌笑道:“哪里都是软的,只牙齿和那儿是硬的。”
邓月明含着他的手指头笑,忽的肩膀一发力,挣扎出来,转过身去抱住了沈文昌。沈文昌大笑起来,圈着他,托着他的屁股一举,他便整个人都挂在了沈文昌身上,两条腿环着他的腰。他们一块闹着转圈,合着无线电里滴溜溜的音,滴溜溜的转出去,笑着撞到客厅的餐桌上。邓月明吃痛哼了一声,可还是要吻他,要解他的皮带。他却捉了他的手,禁锢着他,问他:“那后来呢?”
“后来?”邓月明迷惑道。
“你第一次那么得意,那后来呢?”沈文昌挠起了他的腰,他笑着缩成一团,在桌子上似哭似笑的扭动着。
“你后来还得意不得意?嗯?”沈文昌退下的他的裤子,四处的抓他的痒。他非常的怕痒,一双腿又被裤子缠着,膝盖都打不开。他只能是求饶着:“沈先生!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可不敢再得意了!老天啊……饶了我吧!”
“你求老天,还是求我?”
“求求沈先生!呀!我从小就怕!饶了我吧!”
沈文昌满意的停了手,邓月明立刻蹬掉了裤子,一只赤脚去蹭沈文昌的胯下。他下身已经全裸了出来,玉一样肤色,不见天日的白。胯间干净漂亮,是自己打理过的。他还喘着粗气,胸膛一起一伏,褂子已经被高高撩起,露出了一片小腹。他的躯体是晋魏的佛像,燕瘦却柔韧,衣裳料子一块一片一条一缕,全然没有版型的挂在身上。可灵魂却是一只狐狸的,带着野兽的贪欲。
他懊恼的笑着:“后来我后悔死了,日日夜夜都在想你,可是你不来,总也不来。我只能想着你,自己弄……自己弄,没趣死了,怎么都出不来……”
沈文昌褪了笑意,只是盯着他,额头落下一簇发,垂在眉边,无形中褪去了摩登的武装。邓月明支起上身,痴迷的抚摸他的面庞,用手指画他的眉,画他的鼻。画着画着痴笑起来,满口胡言乱语:“你长的这样善,人却这样坏……你应该是个和尚,我在菩萨面前亵渎你的时候,你一定要斥责我,把我赶出去……不要沾染我……”可他的一双腿已经缠到了沈文昌的腰上,足根不怀好意的摩挲着沈文昌的腰。
沈文昌忽然捂住了邓月明的嘴,撕开了他的褂子。那布结的扣子散到桌上,落到地上,一粒,两粒,三粒……沉沉的静默着。邓月明的腿被拉起来,架在肩膀上,足尖绷的紧而直,也是沉沉的静默的着。
只有那一墙壁的梧桐叶影是动的,是活的,一颗一颗灰色的小铃铛一样,铃铃的诉着往事。一墙壁的往事,一墙壁的疤痕,怎么也理不清。
事后沈文昌去洗澡,邓月明把关火的荸荠重新炒了,又煨了火腿虾皮的汤,两个人还是在家里吃。
自从邓月明去了一趟76号,他这个“小公馆二太太”算是过了半条明路,现在沈文昌不仅给钱,还给粮给油——一个他管粮食的同事差人送过来的。
“现在什么东西都是限供的,我不帮衬你一点,支持一点你的搅用,我自己都要吃不饱了。”沈文昌喝火腿汤感叹着:“现在饭点都不兴去别人家里做客。吃不吃饭,留不留饭,主客都很为难。”
邓月明在客厅烫沈文昌弄皱的西服裤,听闻笑道:“你一日三餐的过来,我才高兴。”
“只是三餐吗?那你这和外面饭馆有什么两样呢?”
邓月明把裤子烫好,提起来抖了一抖,歪着脑袋冲沈文昌笑:“哪个饭馆的厨子给你烫裤子?”
沈文昌一口汤呛在喉咙里,笑骂道:“你是故意这时候讲浑话来呛我!”邓月明低头一笑,又抬起头来,胳膊支在茶几上,托着腮道:“倒是有个事情忘记和你讲。今天上午的时候徐师长叫了个副官来传话,让我以后来请你出去玩。我说‘我可请不动沈先生,要请人自己请去。’他讲:‘你去请,你请沈先生一定来。’我真是……什么时候在你这有这么大本事?”他面上仿佛得意,一双眼却瑟缩着,惶恐着,嘴边竟笑出一条纹路来——因为恐惧沈文昌笑他自以为是,并没有看重他的意思。他随即又笑道:“还是你们瞒着我,有了什么公案?”嘴唇绷在牙仁上,是为自己开脱。
沈文昌看在眼里,心想:“可以逗他一逗,免得生出娇气。”又想:“可真伤心了又可怜,小猫一样不言语,只是自己哭……”于是开口道:“我和他哪有什么公案,不过因为你和庆哥是师兄弟,才讲上了几句话。他们军部的人,我向来是没有交际的。”
又道:“外人都看出我待你好,偏你自己觉不出来,总是拐弯抹角的来试探,也不想多伤我的心!人都道戏子无情,我看一分半错也没有。”
邓月明听他反打一耙,觉得惊异又好笑,只是垂着眼,又摊出沈文昌的衬衫来烫。
沈文昌指挥着:“不要烫的太笔挺,反而不像,毕竟穿了半天的。”邓月明把衬衫提起来抖抖,随口道:“你弄皱的时候怎么不想下午还要穿?现在叫我大中午的跪这儿烫衣服,饿都饿死啦!”他从衬衫后头露出半张脸,一双带了笑意的眼睛望沈文昌,眨了两眨,就把那点笑给眨干净了,又垂了眼。他把衬衣往自己怀里一抱,低头深深的吻着,乞求着:“你留一件衣裳给我吧……这屋里的衣裳都是干净的,都是死的……你留一件衣裳给我吧……”
那梧桐叶又铃铃的响起来,无数个滴溜溜的小月亮升起来又沉下去,一墙壁的往事封在灰色的百年光阴里。邓月明就跪在这样深灰的夜里,紧紧抱着那件衬衣自渎着,呻吟着。
“大和尚……大和尚……”他叫的又痛苦,又欢愉,好似自己怀里是一件僧袍。这僧袍贴着和尚的肉穿着,和尚诵经念佛,也挑水务农,香火气混着汗气,是佛道伴着红尘。
“红尘……”邓月明想:“他被我毁在了红尘里……”忽的一瞬间,月光像是大盛,满屋子都是深蓝的影,随着月亮由西向东的转着,越转越细,越转越深,像是钟里的指针,伴着光阴,也催着光阴。
他喘着粗气瘫到在地上,下身一片狼藉,裤子卷在膝盖上。他一动不动,看着天花板上静下来的电灯的影。
红尘是腥气的。
第48章
过了几天,邓月明请沈文昌去庆哥家里推牌九。两人一同从百花苑后台走出去,卫士在后头遥遥的缀着。邓月明鼻子一皱,又厌弃又好笑的与沈文昌讲话:“这个徐师长简直是魔魇了,天天派人叫我来请你。”沈文昌道:“那你怎么也不告诉我?”邓月明哼笑一声:“有人留了件衣裳就走,今天我才到人。”沈文昌笑骂:“持宠而娇!”
弄堂外的一些小店已经开始收摊了,金红翠绿的霓虹光间暗了一块,像豁牙,小蓝玉大照片也已经换掉了,现在是一位邓月明不认识的跳舞皇后。邓月明瞅一眼大照片,歪着脑袋思索一下才说:“这个跳舞皇后将来的路没有小蓝玉走的广。”
“哦?你怎么知道?”沈文昌好奇道。
“你看面相。她眉眼略有耷拉,嘴角的笑意是假的,仔细看没有小蓝玉讨喜。小蓝玉高鼻厚唇,样貌柔中带刚。这种面相的女人最能在红尘万丈里闯出天地,因为看着有情有义。”邓月明望着沈文昌,一张脸被光影染成酡红色,腮边却印着金翠的点子。他总是叫沈文昌觉得刺激,因为太过艳丽。沈文昌捏着他的下巴端看,笑他:“我看你是无情无义的,细鼻子薄嘴巴,一双眼睛倒是乌溜溜,可惜谁那里都要留一眼——四处留情!”沈文昌想起他喜欢讲古,又道:“见人说鬼话,见鬼说人话。人不爱听,鬼也不爱听。”
“你胡说!”邓月明又皱了下鼻子。
“那你看过你自己吗?”沈文昌笑问。邓月明仿佛有些骄傲:“当然看过,我太漂亮了,所以面相不作数。”他这些话真真假假,叫沈文昌很好笑,然而仔细想想也有他的道理——一个男人太漂亮,且处于一种较为低下的社会地位,容易遭周遭的同姓妒恨,路便难走了——或许单论面相来看,真是好的。想来他也的确有过一段富贵时光,可惜时光逝的太惨烈了,想起来像个梦魇。
沈文昌又笑问他:“那你看我怎么样?”邓月明似乎有些惊奇,略微睁大了眼道:“面相都是前人编出来狂几个钱的,做不得数,沈先生居然还信这些?”沈文昌原本也不信,所以才能随口道出来做个谈资,这下被邓月明回对一声,到一定要叫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刚刚断人前程的是谁?到我这里就想揭过去?可见我面相是不好的,你怕说出来我要叫你麻烦。可越是这样,我越要叫你说出来,麻烦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说的好,说的不好,我都要叫你瞧瞧麻烦的模样!”邓月明一双眼已经睁圆了,像是从未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只能低声道:“其实沈先生是个顶善的君子相。”可却做了一份顶恶的工作。邓月明后半句话没有出口,讪讪的笑着,眼睛里的喷泉低下又坐了一个懦软的灵魂。沈文昌也不生气,因为他的确长了一张君子面,很有迷惑姓。
庆哥的牌九会摆在自己家里面,沈文昌过去前给白珍挂电话,细细报了地址,又讲自己八点半再给她挂电话,没挂过去就叫她立刻带人去庆哥那里。转身他去接邓月明,和他一过去。他自己好笑的想,他在外面姘戏子,人生安全却还是要仰仗着太太——他其实只信白珍。
牌九会办成了小型沙龙,楼下推牌九,楼上喝汽水咖啡。庆哥请的无非是戏子名伶,小公馆姨太太一类的人物,说起来其实相互都有些认识,真正来做交际的是这些人带来的伴。沈文昌一眼看下来,很有几个人相识,心里暗自惊讶,因为吃不准这些人的另一重身份。他面上还是笑的,笑中有深意,像是长三堂子里遇到同事,相逢一对眼:“原来你也在这里”。可这不就是一个小型的长三堂子吗?这里头穿梭端酒的几个小大姐,还是清末的打扮,松垮垮的拖一根辫子,鬓角蓬蓬的梳着,穿乱金石青斜襟上衣,掐着一把细腰,系松花绿阔腿裤子,袖口裤口都滚着湘色阔边,——也是那时候长三堂子里的打扮。沈文昌入到牌桌上,徐师长叼着一根烟做庄,笑看沈文昌,沈文昌靠在椅背上,笑道:“谁说小情嗓子金贵,要戒烟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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