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软禁的红》完结
他也不太有身为一个皇帝的担当,凡事都有白洐为他处理好,他便高枕无忧。在言若心中,与父皇其实并无太多情感,反倒是跟白洐更亲近一些,自打他记事起,白洐就是他的老师,他本以为白洐是个有着花白胡子的老头子,没想到却是如此丰神俊朗,一下就入了言若的眼。起初一声黏黏糊糊的“老师”,就这么叫到了现在。
白洐写得一笔好字,言若有时会故意写的歪歪扭扭,叫白洐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的写正。这样的把戏使久了,也学会了一些门道。只是当初的浓墨换成了今日的朱批,笔还在白洐手上,言若却撂挑子了。
书房里没人伺候,言若就半躺在小塌上,白洐端坐在一旁的书桌前,仔仔细细的看着近日的奏章,然后总结下来再念给言若听,言若能听懂就点点头吱声,听不懂就叫白洐自己看着办。白洐兢兢业业,在批完全部之后,对言若躬身说道:“陛下,奏章已经整理好放在书案上了,若无别事,臣就告退了。”
言若睁开眼睛,懒洋洋的说道:“老师,我乏了,您陪我躺会儿嘛。”
“臣不敢。”白洐噗通跪在地上,说道,“陛下也请注意君臣之礼,断不可轻贱。”
“好好好。”言若起来,有些不耐烦道,“朕知道啦,白卿起来吧。”他把白洐浮起来,继续说,“以前白卿也会陪朕小憩,现在怎么就不可以了呢?是不是朕长大一点,白卿就喜欢朕少一点了呢?”
“臣……不敢。”白洐重复道。
言若说:“白卿帮我把桌上的奏章拿来吧。”白洐依言将一摞奏章取来放在榻上的小桌,言若取了其中一本翻了翻,问道:“这是什么?”他将上面的字看了一遍,眉毛突然竖了起来,将奏章丢在了地上,怒道:“朕什么时候同意封后的?”
“臣方才已经禀报过一次了。”白洐无奈的将躺在地上散落的纸拾起来,道,“黎民百姓尚有成家立业一说,何况天家?修身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陛下年纪已到,是时候考虑立后了。”
“你们这些大臣还管朕的家务事?”言若怒极反笑,对白洐说道,“白卿家中可有女儿?”
“没有。”白洐门生不少,可他无父无母,终日为帝王劳累,家中却连位夫人都没有,何来女儿?
言若又问:“那依这上面所写,想必你们已经物色好人选了吧?我不管是哪家王公大臣的千金,只有一个条件。”
“陛下明示。”
“朕要她饱读诗书美貌无双,不仅贤良淑德,还要辅佐朕治国平天下。”言若抢过白洐手中的奏章,薄薄的纸片在白洐脸上轻轻扫着,低声笑道,“最好像白卿一样。”他背着手走了几步,扬声说:“白卿若没有女儿,那还真是遗憾得紧呀。”
听到这句话,白洐背后忽然一阵冰冷,身体僵直在原地不敢动弹,言若哼一声,手里用力一甩,纸片就呼啦啦的撒了一点,留白洐一人在书房,独自离去了。
这事儿被提了上来,那么通常就是十有八九了。言若有意无意的跟太后埋怨,太后说:“皇帝大婚便是成人礼,你若不成家,何以亲政?”
“成亲就是为了亲政么?”言若道,“可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宫中有母后把持,朝堂之上有白卿辅政,为什么要如此匆匆?”
“傻孩子。”太后苦口婆心道,“这天下是你的,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好劳烦别人呢?”
言若刚想张口说白卿不是别人,但是看太后神色还是闭嘴了。他突然感觉当皇帝并不是无所不能的,至少要不要成亲,和谁成亲,他自己都做不了主。言若终日闷闷不乐,什么脸色都甩给了白洐,白洐最懂这个学生的脾气,只得默默受着。
常说伴君如伴虎,白洐总算是体会个通透。
皇帝大婚在即,忙碌起来脚不沾地,白洐陪着言若在书房里批奏章到深夜,言若眼睛累了,白洐便把灯光挑亮一点,火光把言若映衬的柔和了一些,没了那般戾气。言若将笔放下,走到了一边儿,道:“白卿,你过来。”
白洐过去,言若坐到了塌上,拍了拍一边儿,说:“白卿,你坐到朕身边儿来。不准说不,也不准讲什么礼法,你若是拒绝,就是抗旨不尊。”
白洐叹了口气,只得乖乖的坐在了言若身边,言若往塌上一倒,头枕在了白洐的大腿上,说:“老师,这会儿没人了。”
白洐“嗯”了一声。
“我不想立后,只是你们都希望我这样,那我就去照办。原来当皇帝一点也不自由。”言若自顾自的说,“老师会辅佐我一生一世么?”
“会。”白洐说,“先帝遗招,臣定当鞠躬尽瘁。”
“那老师自己的想法呢?”言若说,“若没有父皇临终嘱托,老师还会照顾我么?”
“会。”
“那我就放心了。”言若闭上眼睛,“老师,我困了。”他最后几个字说的不清楚,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白洐叫他这么躺着,直至天明,自己也倒了下去,与言若睡在了一起。
天子新婚,场面自然热闹非凡,言若却没什么好脸色,他不喜欢繁文缛节,像个木头人一样走来走去。入夜,他与皇后坐在床上,他握了握皇后的手,柔软细腻,却不是他喜欢的。他喜欢什么呢?握过最多的是白洐的手,他小时候白洐会牵着他在院儿里散步,长大之后,则是握着他的手练习书法。言若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晚上想到白洐,他以为只是片刻的记忆,却没想到,即便是抱着皇后行房的时候,脑中也全是那个缥缈的背影,被一团白雾笼罩,不怎么清晰。
他有些埋怨白洐,他的大日子,白洐却告病在家,这怎么可以呢?
他成亲了,白洐却与他拉开了距离,他心中的埋怨愈发加深。于政务上,言若也开始与白洐有了分歧,白洐说他胡闹,他便冷冷的说白洐欺君犯上。白洐一愣,顿时察觉自己逾矩,他习惯了帮言行处理事务做决定,却忽略了言若已经长大了。
言若不再仰仗他,他开始巩固自己的权利,开了恩科选举人才,后宫纳的妃子哪一个不是家世显赫。他跟白洐越走越远,总还是忌惮白洐。
言若说不清楚自己对于白洐的感情,一方面他是敬重恩师的,一方面他心里的欲望已经开始膨胀,他对白洐的感情很暧昧不明,随着年纪阅历的增长,他又懂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利的诱惑。而他的权利,现在全在白洐手上。
权臣擅事,皇帝岂能高枕无忧?
想必白洐也明白,皇帝要亲政,总是要拿眼前人下手的,他谨慎言行,处处小心,可终究还是逃不开命运戏弄。
白洐门生众多,他本无心拦权,只一心一意辅佐皇帝,可学生之中却有与藩王勾结者,怎奈风声走漏,在尚未形成势力之时被白洐察觉,禀报言若之后,当机立断斩落叛党,只是他没想过,他一心为了言若,言若却要借势将他一并铲除。
学生作乱,老师怎么逃得了干系呢?言若有意将此事做大,将他连同门下势力全都打成了叛党,一时间朝中风云变化,连斩数人,血腥无比。
白洐却没入了天牢,被软禁在家中,里里外外围了起来,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是夜,言若一身便装来到白府,他没有带过多的看护,只叫贴身的太监在门外守候,自己进了白洐的卧房。
“白卿近来身体不好吧?”言若说道,“身体不好就不要总是出去走动,若是伤到碰到了,朕可是会烦恼的。”是他将白洐软禁在家,却说着这样关心的话,叫白洐苦不堪言,只能应承说道:“谢陛下关心。”
“朕一直有个问题。”
“陛下请讲。”
“白卿可后悔入朝为官,后悔做了朕的老师?”
白洐想了想,道:“不悔。”
“朕却后悔做了皇帝。”言若说,“朕每日都睡不安稳,总觉得这天下不是朕的。白卿,你说这是为何呢?”
“陛下多虑了。”白洐说,“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何必担忧。”
言若笑了笑,道:“朕大婚那日,你为何不来?”
“臣病了。”
“权臣和宠臣,有什么区别呢?”言若喃喃自语,沉默片刻,道:“罢了,多说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