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
这动作对于纹身师来说很常见, 更隐私的部位更尴尬的姿势都有很多,不算什么。但对客户来说还是有点放不开,会觉得有些暧昧。
扇子外圈边缘线勾完,林程抽了张纸擦了擦头上的汗,小声说:“哥我想歇会儿。”
陆小北正好在换打雾用的针头,微微侧了侧下巴,说:“去吧。”
林程就是单纯地想歇会儿,没想干什么去。实在是太疼了,跟之前的手腕比这次疼痛上升了好几度。他姿势都没变,只是合上了腿,看着陆小北摆弄机器。过会儿他笑了下说:“我歇好了。”
陆小北“嗯”了声,脚踩地使力让椅子往前挪了挪,戴上手套之前扯了下口罩,说:“疼得受不了了你就说。”
“好的。”林程点头,样子看起来很乖。
到底是打雾更疼还是割线更疼,每个人说法都不一样。其实都疼,只不过一个是尖锐一些,一个痛感没那么刺激,但是持续不断压榨人的神经,有些人会觉得特别闹心。
林程可能为了分散注意力缓解疼痛,主动跟陆小北说话。他说话声音不大,因为忍疼所以声线听着不稳:“这个图好看,我这个是什么风格呢?”
“没风格,”陆小北答他,“就小清新呗,你可以当成new school,但不完全是。”
林程点点头,笑着说:“很好看。”
陆小北干活的时候还是不喜欢说话,后面林程说话他的回答都很简短,有时候专注上色干脆就不回了。
后来扇子主体做完,还差最后那些零星碎片,陆小北换针头调色料的时候,林程突然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陆小北的黑耳钉。
陆小北动作一顿,挑起眉看他。
林程喉结小幅度滑动一下,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有些唐突,手缩了回来,扯了扯唇角勾出个牵强的笑来:“哥你这个……好看的。”
陆小北没动,一直盯着他看,口罩扣在脸上也看不出表情,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这眼神让人紧张,林程眼神躲闪,不敢跟他对视,紧紧抿着唇看着很不自在,脸上笑都挂不住了。他刚要开口说声“抱歉”,就听见陆小北开了口。
他还是那副样子,侧着抬头盯着林程,稍微凑近了一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对他说:“别瞎jb撩扯我。”
这下林程的脸彻底红了,闹了个大红脸。
萧刻下班过来的时候林程这图刚做完,陆小北拿了条毛巾,把他腿上的泡沫擦掉。问他:“满意吗?看看有没有哪里要修。”
“满意,不修。”林程笑着摇头,“谢谢哥。”
陆小北点点头,手套和口罩已经摘了,收了机器站起来,挪开工作台,往他纹身的地方贴了个膜,跟他说:“今天别洗澡,上次给你拿的药回去接着涂,过段时间来补个色,到时候再约时间。”
对方点了头,陆小北把人送出去,路过萧刻的时候跟他撞了下肩膀,打了个招呼。
萧刻顺手拍了下他胳膊,走到周罪那边,笑着说:“晚上好周老师。”
周罪抬头对他笑了下:“我快完事儿了,你坐会儿。”
“嗯,不急。”萧刻说,“我想想晚上吃什么。”
周罪说“好”。
萧刻本来今天是不想过来的,周罪忙他也忙,他一过来多少还是会打乱周罪的生活节奏。但是他明天又得出差了,一出去就是三四天,或许时间还要更长,就还是过来了。
晚上萧刻说他要出差几天,周罪问:“去哪儿?”
“去上海,”萧刻仰在沙发上,闭着眼说,“交流会。”
周罪“嗯”了声,问他:“东西收拾完了?”
“嗯,放车上了。”萧刻叹了口气,“接下来几天见不着,周老师记得打电话给我。”
周罪揉了揉他的额角,说:“忘不了。”
这肯定忘不了的,两人如果不在一起的话每天晚上睡前会打个电话,随便说点什么。有时候就连周罪做运动都不挂断,萧刻很喜欢听。
这次的交流会规模不小,几家大学联合开的,萧刻他们学校一共去了七个人,院长也去了。原定三四天,结果没想到中途受邀又去了趟厦门,再回到上海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一通折腾下来让人很疲惫,萧刻晚上躺在酒店的床上跟周罪说有点累了。
周罪在电话里说:“早点休息,快回来了。”
萧刻是趁同事洗澡的时候打的电话,他和同事住一间。于是说话的声音有点小,压着嗓音哼哼了两声,跟男友扮个可怜。
周罪很吃这一套,顿时心里就很软。笑了下说:“等着你。”
“好,”萧刻贴着电话又叹息一声,“明天去见我博导,估计又要骂我一通。”
周罪不说什么,萧刻也不用他真的说什么,于是周罪只是听着。萧刻想到什么说什么,直到同事洗完澡出来,萧刻说:“那我洗澡去了,你早点睡。”
“嗯,等你。”周罪说完也没有挂断的意思,隔了好几秒才低声说,“你挂吧。”
萧刻知道这人其实就是舍不得挂,嘴上不说,但心里是想他了。
于是萧刻洗澡出来之后还是给周罪发了个亲亲的表情,哄一哄他的周老师。
陆小北也在上海,听说萧刻要回来他也不干了,展会还有两天也不管了,带着模特就回了,非要跟萧刻坐同一班飞机。反正前三天他都去过了,后面本来人也没有之前多,该看的都看过了。
陆小北自己没带作品,他就是单纯替周罪出个场,弄把椅子坐周罪工作室的场子里玩手机。有人过来说话一般不出声不回应,不认识的就谁也不搭理。只有问到他是不是周罪的时候才会答一声:“我不是,我是他徒弟。”
陶晓东的确能折腾,把周罪的东西都摆满了,请了好些个周罪给纹身过的模特,砸了不少钱进去。展会年年有,真厉害的那一批人其实大家都熟悉,都看过了,无非就是看看今年有没有新图。但周罪就不一样了,他正正经经第一次出展,还是场馆最中央的位置,紧挨着主办方旁边。
但其实周罪根本没特意为这个做过准备,图都是平时纹过的那些,很随意地出展,本人也根本不露面。
但这就足够了。
周罪有个纹过的满背,是一只虎。周围铺色的背景就不提了,那只虎几乎全场的纹身师都过来看过。那是周罪去年做的最细的一个活儿,线条该粗砺洒脱的时候甩得张狂肆意,该细腻的时候连身上的皮毛一丝一丝都看得清楚。老虎霸气地趴伏着侧头,虎头虎牙凶态毕现,一对虎眼扣在人皮上像是真的活了。
老传统的调子玩儿得太明白,不管是意境还是手法都是顶级,边缘简单色块打雾都透着霸气。
这一个满背周罪当初做了二百多个小时,也是因为这客户大哥是真不差钱,直接谈的打包价一百万,不按时价计费才能这么细地去抠去磨。不然平时做大图很少做到这么细致,毕竟每小时都在跑钱,客户不需要你做那么精细,周罪也不会设计这种风格。
参展特意准备的图和平常给客户做的图区别也就在这里,去掉风格和主题不谈,细致度要差很多。
除了这个图之外还有半胛的狮子,机械腿机械臂,小腿象神,异族神兽图腾,还有个满背山水图,这些是风格独特放在里面一眼看得到的。还有些稍微常见的风格,比如欧美黑灰和日式老传统,这些都摆在里面了。
今年展会周罪的图横空出世,是主办方给业内摆出的最大惊喜。其他展位多数都是团队参展,震撼的也有,不过那是整个团队的成果,每个人各有偏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能做到最好。
只有周罪是一个人撑起一个馆,什么风格他都来的了,都擅长,都顶尖。
国内还是有一些人知道周罪的,毕竟陆小北平时打理的微博也几万粉了,业内纹身师很多都关注了。但国际友人就真的完全不知道了,没听说过这人。国内纹身起步很晚,起来也都是一直在模仿其他国家的风格,没有自己独立的东西。在纹身这方面外国纹身师其实多多少少有些瞧不起国内纹身圈儿,觉得水平还是不够。
周罪的东西摆在主办方旁边完全镇得住,很撑得住场,拿出来很长脸。牛逼的国际大师都来看过,毫不掩饰心里的赞赏。
陆小北最初意思意思带了盒名片,没一会儿就发没了,也懒得再印。逼格很高,不屑于多交流多联系。我大哥就没想出名,一切沟通的橄榄枝都没用,我们不想发展,不想挣大钱,不想扬名立万。来这儿就是给陶晓东面子的,看他是真的上火了救个场。
之前陆小北有时候在家替周罪着急,看他这么无欲无求的心里生气,不甘心。但真出来了觉得其实也就那样,看展会上那些大家大团体,领头的摆着一副大佬的姿态,其实也要到处逢迎处关系,领着百八十个徒弟,一年光学费都收个千八百万,也不见得都学到什么了。活得很虚,也累。周罪不适合那么活着,也真没必要。
所以陆小北抬屁股就走了,要跟他萧哥一起回家。
俩人机场一见面,感觉对方都瘦了。萧刻摸陆小北的光头摸得很顺手,问他:“感觉怎么样啊?”
陆小北晃了晃脑袋,“嗤”了一声说:“能入眼的没几个,太垃圾。太他妈遭罪了,以后我不来了。”
萧刻笑了声说:“辛苦了。”
值机的时候俩人挑了个挨着的座位,登机后陆小北脸色很不好看,唇色都有点发白,坐萧刻旁边跟他说:“这种展会你永远也别来,萧哥。真的,我一搞纹身的第一天来就吐了三回,没夸张。这比化装舞会吓人多了,cosplay跟这一比可太温柔了。”
纹身展自然遍地是纹身,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纹身满眼都是。这东西一个挨一个挤在眼里的时候是真的能引起人生理不适,陆小北和他领过来的模特轮着吐了好几圈,脸都吐黄了。
有个纹身狂热爱好者从头顶到脚跟都纹满了,甚至整颗头都纹成了僵尸样,嘴一直纹到耳根。这人过来的时候陆小北没忍住直接背过身干呕了几下,生平第一次对纹身产生了恐惧,再多看一眼就要晕厥。
萧刻听他说得很想笑,安慰了他几句,后来说:“也没办法,入了这行就得接受这些,好在你师父淡泊名利,能少经历一些。”
“嗯,我估计这也就是最后一回。”陆小北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很虚弱,跟萧刻说,“这我倒是不担心,说实话吧萧哥,我大哥永远也不会参与这些。”
萧刻刚要说“我知道,”陆小北就接着说了下去:“他不混圈,但是汤亚宁是混圈的,圈里的老人儿都知道他,也都认识。我这次听到好多人都提到了这名字,顺带着讲讲外面传的那些不着边儿的传言。一百年的事儿了现在都能翻出来说,对周罪这个人能力的膜拜和嫉妒让他们抓着一段历史不放,好像用嘴就能把别人的能力操得低一些了。”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萧刻顿了下,不知道自己想要说点什么。
陆小北的不屑都摆在脸上,冷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说:“来了一回才真正希望我大哥永远当大仙儿,摆脱凡人当个神就挺好。不知道上辈子造什么孽了才沾了那么个人,他就是个垃圾。”
萧刻也闭上眼在椅背上靠了会儿,后来才扯了扯嘴角,跟陆小北说:“就算没有他估计周罪的性格也就这样了。算了,死者为敬,不说太多了。”
陆小北说:“我从来不怕对谁敬不敬的,每次提起来我都想说,他是真垃圾。人都得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你自己把自己活成个废物,为什么要别人负担这一生。从他死了到现在我大哥都活在他的阴云下面,我想想就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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