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蹈覆辙
所以第一个六一让他有点惊恐。这种惊恐实际上也持续了很长时间,打从他到这里就开始了。
这里对他是一个新的世界,有许多好到根本没必要存在的东西,还有个哥哥。大宅子里有很多人,他们来来去去,但却不是家人,他有了一个很严厉的“爸爸”,“爸爸”把一个哥哥带到他面前。
他知道他们是不一样的,因为宅子里来来去去那些人,都叫哥哥“少爷”。
再过上两年,当他能够熟练掌握复杂的汉语,当他不再沉默寡言,当他抽起条脱胎换骨,他就有了一个新的称呼:小少爷。
只是这时候燕云还不知道这称呼是可以赢得的,只是本能的察觉到区别。他会说的话不多,因此干脆成天都不说话,随便躲在一个什么地方,除了必须要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
他的哥哥大概是他年岁的两倍,比他高出那么多,两人不在一个地方上学,却总是一起上学放学,甚至还一起做作业。这对燕云来说,还是很吃力,他咬着笔头发呆,霍雍看到了就会过来帮他。
变声期的嗓子沙沙的,很低,其实也很好听,燕云茫然无措的看着自己的手被哥哥包起来,在纸上写字。
这不是他的字,这是霍雍的。
他隐隐约约,在见到霍雍的时候就觉得很安心。
“爸爸”发脾气的时候,燕云会悄悄躲到霍雍背后去,霍雍就自然而然悄悄拉住他的手。其实爸爸并不是在生燕云的气,但他还是很害怕。
他有时候做噩梦,然后就会发抖,在床上抱紧自己,不声不响,憋到极限才流眼泪。
他太安静了,起先这种事没有一个人发现,后来有一次睡午觉的时候他突然惊醒了,然后就痉挛着不知不觉的掉眼泪,霍雍推开门准备叫他起床,然后就变成了哄他。
其实刚开始,对于要多一个弟弟,霍雍并没有什么感觉。这可能是他们家慈善项目的新环节,也可能是燕云将来有用,总之他父亲虽然不能说无利不起早,但也不会做没用的事情。
可燕云一点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他只是本能的惶恐不安。他有一张很奇妙的脸,是冷静的,淡漠的,甚至带着点成年人才有的,饱受磨砺的沉淀,但他还是个孩子。
他伸手去擦燕云的眼泪,他就把脸贴过来,软绵绵的叫哥哥。
霍雍也很沉默,笨拙的把他揽进怀里,拍抚他的后背。他这时候还没有什么丰富的情史,更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只是照着记忆里得到的安慰那么做,燕云就抬起手来揪住了他的衣襟。
他的心变得很柔软。
六一儿童节的时候,霍雍没和燕云一起回家,而是绕道买了蛋糕,和一个气球。
燕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其实新家里也没人在乎,包括他自己。他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空荡荡的,他到霍雍的房间看看,摸摸床上的枕头,又环顾四周,似乎要确认霍雍不在之后,汲取一点他的味道,或者气息。
他到花园里去了,霍雍找到他的时候,他坐在一片灌木丛的阴影里,抱着膝盖,入神的看一只蚂蚁,一片叶子,一朵凋落的花。
“我回来了。”
燕云抬起头来看他。
天光云影都羽毛一样落在这个人肩头。
那时候他们都没有料到,再过十年,他们之间会变成另一种相处模式。漆黑的房间,没有开灯,燕云横七竖八的睡在床上,他一半身子都被另一个人笼罩,睁大眼睛也看不到月光。
我一直很深,很深的爱着你,像你的影子,像你的身体发肤。
霍雍抱着他,亲吻他的鬓发,指尖,给他一个滚烫的拥抱。
第三十一章 六一番外,续,一
燕云十六岁那年,霍雍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
生长环境太过特殊,燕云从没有想过女朋友这回事,见到人了才想起来,霍雍总是不只有他一个。
他有一个那么庞大的世界,燕云也不过是其中之一,何足挂齿。
那姑娘很适合带回家,门当户对,留美硕士,和霍雍颇有共同语言,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对燕云也并无忽视,甚至还给他带了礼物——他毕竟不是亲生,养父母也并没有摆出视若亲生的样子,因此总是很尴尬的。
看出霍雍因此而越发对女友满意,燕云饭也没吃几口,找了个借口就溜了,回房间闷闷不乐,当晚就发起烧来。
他身体素质其实不错,只是心思沉,藏着事,很容易受此影响。霍雍惦记着他晚饭没吃多少,给他带了樱桃蛋糕,进门却看到燕云躺在床上,脸色潮红,皱着眉头很不舒服的样子,顿时惊动了家庭医生来看诊。
这种事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吊水吃药,嘱咐补充水分,也就完了。家庭医生知道这关系的错综复杂,向来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说,留下医嘱就走,霍雍叫人端来温开水,哄着燕云喝下去。
他半梦半醒的,很不舒服,又因为方才扎针的时候费了一番力气,于是格外听话,噙着杯沿小口喝水,紧抓着霍雍的袖子不放。
霍雍没办法,哄不下来,只好叫人带女朋友去休息,自己留下照顾他。燕云嗅到他身上的气味,不知怎么,昏昏沉沉之中生出隐秘而罪恶的欢喜,似乎自己赢得了什么似的,埋在他怀里,要霍雍拍着他哄睡。
霍雍到这个年纪,哄孩子已经很有一套了,轻柔拍着他的后背,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些不要紧的闲话,好让他安心入睡。
毕竟不舒服,睡不踏实,燕云迷迷糊糊过了半个多小时,突然哭起来,反反复复:“我不喜欢她……你不要和她一起好不好……”
霍雍过了几分钟才听清楚这哼唧的是什么,一愣神,燕云已经停住不说了,就叫他哥哥。
这很奇怪,第一次见到燕云的时候,霍雍就觉得自己似乎担负了某些责任。这责任不是与生俱来,是他自己选的。
他低头摸一摸燕云还滚烫的额头,又摸一摸他的脸,顺便把自己的脸贴上去感受一下温差,担忧的蹙起眉,多少知道燕云急病的症结在哪里了。
霍雍养尊处优,理直气壮的长大,哪里能设身处地的明白燕云的不安和惊慌,但毕竟燕云已经说出口了,他太聪明,懂了,又拿这自己养大的小孩没有办法,为了哄他连声答应。
燕云未尝不知道这都是假的,可当时能够被哄骗也已经够了,沉沉睡去,第二天中午才醒来。
霍雍当然已经离开了。
他成年之后就有了自己的房产,不经常在本宅留宿,只是会定期回来看燕云,陪陪他,或者接他去自己那里住几天。
燕云忘了昨晚自己说了什么,也忘了霍雍是否答应过什么,失魂落魄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像个被遗弃的小卷毛玩具熊。
但他从此之后真没有再见过那个女人。
长大到明白更多事理之后,燕云不得不怀疑霍雍那浅尝辄止的男女关系,是否是留给自己的一道空隙。
可他不敢去钻。
他不知道世界上男人和男人也可以恋爱,更不知道自己和霍雍并无血缘关系就可以跨越身份鸿沟,他只是无师自通,不得不坠入暗恋之中,饱受煎熬,因为任何一点无用的蛛丝马迹而欣喜,又很快因为他们之间绝无可能而陷入绝望。
青春期让他纤细修长,过快的抽条让他看起来有些弱柳扶风,可实际上他那时候就已经算得上弹无虚发。
高强度的训练和被灌输的忠诚意识让他明白了自己的作用:他可以做任何霍雍需要的事情,可以成为任何霍雍需要的人。
他是霍雍的影子。
燕云心甘情愿。
霍雍当然知道这一点,只是总是抚摸他的头发,说,我不这么想,你是我的弟弟,才不是什么影子,你就是你自己,我不会那样看你。
燕云却并不在乎,不仅不在乎,甚至很高兴自己还有这么一重身份,好得到正当且无法辩驳的理由,来紧跟着霍雍不放。
他是个漂亮的年轻人,且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看来出身也不算差,霍家待他不薄,从不在钱上委屈他,自己却过得清心寡欲,不谈恋爱,不享受,不抽烟不喝酒,也没有叛逆期,一心一意的逆着人潮离开学校,在自己的房间里,在霍家本宅庞大的花园里,期待着霍雍来找他。
那时候霍雍总是很忙。他忙着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忙着学习逐步执掌家业,忙着在灯红酒绿之中穿梭,也忙着拓展社交关系,为将来的一切做准备。
燕云所做的一切准备就是留出大段的空白时间,好配合霍雍的闲暇。
纵使很少交流,霍雍还是意识到了他不喜欢在本宅待着,反而更喜欢自己的公寓,于是给了他一套钥匙,告诉他你在这里畅行无阻,哪里都可以进去。
他不知道这对燕云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多么丰厚的给予。
燕云从此名正言顺的进入了霍雍的世界。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躺在霍雍的床上,抱着他的枕头,盖着他的被子,闻着他的味道睡觉,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像个变态一样舔霍雍的杯子,钢笔,抚摸他挂在衣柜里的白衬衫,翻找床头柜里的小东西,赤着脚在木地板上来回,打开冰箱观察食物储备透露出的新变化,漫无目的的猜测这里是否来过其他人,霍雍的心里是否有人入侵,或者只是无所事事,想象霍雍在这里怎么生活,什么时候洗澡,出浴之后擦着头发走到床边坐下来,望着外面的夜色,或许还会喝一杯白兰地。
燕云第一次碰了酒精。
他没料到自己的耐受度不高,也没料到霍雍的藏品度数不低,又或者只是用霍雍的杯子喝酒这件事让他醉了,总之霍雍回来的时候,就不得不看到一个光着屁股横七竖八躺在自己床上,浑身上下泛着血气充足的微粉的燕云。
他醉醺醺的,叫也叫不起来,眼睛也睁不开,抱着他的枕头,乱七八糟的躺着。
霍雍弯腰扯开领带,同时不得不把他往床边挪一挪。长手长脚的少年人瘫软成泥,要抱起来也不太容易,霍雍累了,不想挪动,干脆就这样躺下。
燕云很快贴上来,四肢紧紧地缠住他,咂咂嘴,露出一点酒香。
霍雍忍俊不禁,摸黑捏了一把他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无奈叹息,伸手把他架在自己腰上的腿推下去。
触手光滑温润微热的肌肤,他这才明白过来,光屁股的燕云,具体是个什么概念,愣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某些新奇的事实。
燕云又骑了上来。
霍雍不得不鸡儿梆硬,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了最近太忙的头上,暗自抱怨两句,强逼着自己闭上眼赶紧睡觉。
梦里倒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醒来的时候,颇有一番兵荒马乱,霍雍被一阵惊慌的悉悉索索声弄醒,睁开睡眼,就看到燕云做贼一般溜出房门,赤着脚逃跑了。
他笑了笑,随后又蹙起眉,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
燕云还小呢,他什么都不知道,胡思乱想是不对的。霍雍劝服了自己,才不紧不慢的起床,两人各怀鬼胎,假装无事发生过,倒是很默契。
年轻人,面对这种意外事件总是要别扭一会的,霍雍对此倒是很理解,一言不发,什么也不说,假装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发生了这么一件事,燕云心里多少心虚,他知道自己做的梦是只有自己知道的,可却总是害怕霍雍会读心,躲了两天,这才恢复正常,继续当那个傻白甜的弟弟。
他恢复了信心,就不得不面对霍雍仍然一无所知的现状,不免觉得委屈,又亲耳听见霍雍与女人逢场作戏的调情,整个人都酸唧唧的,黯然神伤。
霍雍没有第一时间察觉他的心思变化,燕云却回忆起先前那女人无声无息的消失,难免动了心,想依法炮制再来一次,却拿不准是否会照样灵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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