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嘉钦在看见这则新闻的时候，其实是暗喜在心。

　　他翻来覆去把那篇文章读了个通透，又用小号把底下评论里祝百年好合的回复都通通点了个赞，对围观群众说的“天造地设”“男才男貌”等褒义词十分赞赏，只差回复一句“我也觉得”了。

　　放下手机，他不禁又想起昨晚发生的那些事。

　　昨天他本来是准备约楚枫出来，替柳憬言把那些他不敢说的话都说给楚枫听，让他有机会知道柳憬言一直都喜欢着他的这个事实，这也算是他最后能为柳憬言做的一件事。

　　他知道，柳憬言喜欢楚枫。

　　而且不是一般的喜欢。

　　学生时代，无论有什么活动，柳憬言都是第一个喊上楚枫，再顺手捎带上坐在旁边的自己，三不五时地就请楚枫去看电影，就连郊外踏青都要把楚枫拉到一边去说话，甚至于还会做一些颇为暧昧的动作，两人之间关系亲密得像是连自己都插不进去。

　　尤其是柳憬言对楚枫的态度是穆嘉钦再熟悉不过——早在刚升上高中的时候，每当身边出现让柳憬言感兴趣的人时，他都会极尽所能地对他们好，直到最后这些人都无一例外地喜欢上他。

　　穆嘉钦本以为柳憬言对楚枫只是一时兴起，但却发现楚枫和那些人在柳憬言心里的位置是不同的，柳憬言对他好像一直都没有过厌倦，甚至是小心翼翼地默默喜欢着对方，连告白都踟蹰不前。

　　后来毕业了，三个人都有各自的梦想要去追求，彼此之间的联系也不同于以前的频繁，只是每次聚会时，柳憬言一看见他与楚枫坐得近一点，眼底就透出一抹黯然，随后又被强颜欢笑给遮掩了过去。

　　穆嘉钦最见不得的就是柳憬言的失落。

　　穆家和柳家是世交，老宅又建在一处，从小一起长大的穆嘉钦和柳憬言可以说是如假包换的青梅竹马。但不知道是不是天生不对盘，小学时期的两人几乎隔三差五就得打一架，非要打得双方身上挂了彩才算完。

　　原本大家都以为这两人是上辈子的仇家，这辈子挨在一起都是鸡飞狗跳的，长大后指不定怎么针锋相对，却不曾想过等两人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关系竟然莫名地缓和了下来，有时候勾肩搭背地回家，都要惊掉一堆人的眼珠。

　　更别说，穆嘉钦会喜欢上柳憬言这件事了。

　　年少的穆嘉钦在这事上也狠狠地纠结过一段时间，他当时都想不通自己怎么越看柳家那小子越觉得顺眼，甚至有几个瞬间还觉得人长得挺好看，特别是那双眼睛和那两片唇瓣，笑起来的时候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像一个小钩子在他心头搔起阵阵痒意，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然而他确实这样做了。

　　当穆嘉钦不由自主吻上去时，从唇瓣上传来的柔软温热的触感仿佛是一道惊雷，让他从意乱情迷中瞬间清醒过来，顾不得外面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就从柳憬言家里冲了出去。

　　直到从头到尾都被淋了个湿透，穆嘉钦才冷静下来，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柳憬言方才熟睡的模样，他下意识舔了舔唇，独自一人在秋雨里默默回味刚才那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穆嘉钦才明白自己对柳憬言的感情。

　　只是造化弄人，等他终于下定决心去跟柳憬言表白的时候，却发现柳憬言喜欢的人是楚枫。

　　如果是别人还好，他可以用尽手段地去抢去争，但那个人是楚枫，是他打从心底当做兄弟的楚枫。

　　于是他只能把这一份感情又默默揣回心里，不让任何人发觉。

　　这一藏，就是好几年。

　　他那天晚上本来是准备帮柳憬言揭穿这层窗户纸后，就彻底放手，不再介入他俩之间，也算是为自己无果的暗恋画上一个句号。

　　谁知恰巧遇见了同来酒吧的柳憬言。

　　当事人就在旁边坐着，穆嘉钦原本想说的话也全都说不出口了，只能和楚枫聊聊家常，请人喝了一杯啤的就放人回家了。

　　等他送完楚枫后，回来就见柳憬言已经是半醉半醒。

　　柳憬言酒量向来极好，这点穆嘉钦是再清楚不过，也不知刚刚那么短的时间是喝了多少酒才醉成这样。

　　他不禁联想到方才柳憬言看见自己和楚枫时的神情，没有以往的神采飞扬，也没有预料中的强颜欢笑，仿佛是一瞬间脱下了那层故作坚强的外衣，露出心里最真实的感情。

　　疲惫和痛苦——这是穆嘉钦在柳憬言脸上所读到的。

　　他不知道柳憬言和楚枫之间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柳憬言露出这样的神情，像是对这段恋情绝望，又像是对喜欢的人的不舍。

　　他只知道当回来看见独自坐在酒吧角落买醉的柳憬言时，他的心脏像是被人一手攥住了似的疼得喘不上气。

　　他突然从心里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想在此时此刻不顾一切地向面前这个人倾诉自己的心意，想告诉柳憬言一直有一个人在他身边等待着、守候着他，想要用自己默默隐藏着的爱意将他从对楚枫爱而不得的痛苦中解救出来。

　　穆嘉钦几乎是克制不住地上前拉住柳憬言，徘徊在喉间的告白几欲脱口而出。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柳憬言就一把拽过他，对着他的唇直接吻了上去。

　　穆嘉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扰乱了心神，原本将要说出口的告白被尽数堵了回去，他的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最原始的本能去加深这一个深吻。

　　等到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时，柳憬言已经是双颊泛红、目光迷离，穆嘉钦只觉得自己好像也被眼前人的醉意感染，体内不断涌起的燥热几乎压断了他的理性。

　　他抿了抿唇，用所剩无几的理智问了柳憬言一个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柳憬言竟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伸手搂住了他，近似喃喃自语的回答没有逃过穆嘉钦的耳朵：“你是穆嘉钦，我不会忘的。”

　　这一句话就像是悠悠飘下的最后一根稻草，将穆嘉钦的理性全部摧毁殆尽。

　　好在他还隐约记得柳憬言公众人物的身份，带着人在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开了房。

　　酒醉后的柳憬言说不出的热情和乖巧，与平日里那副高傲的模样相差甚远，软着嗓音的一喊，更是勾得穆嘉钦欲｀火焚身，连二十多年来一直维持的隐忍克制都扔在了一旁，压着身下朝思暮想的人不知疲倦地做了一次又一次。

　　做`爱一时爽，做完修罗场。

　　清醒后的柳憬言仿佛完全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面对穆嘉钦的时候眼神里满是尴尬和不知所措。穆嘉钦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跟人解释自己昨晚跟发了疯一样的举动，只能选择暂时性撤退，给柳憬言腾出一个私密的空间。

　　在没有爆出新闻之前，穆嘉钦就已经在思考如果楚枫来质问他，他要不要直接就把自己喜欢柳憬言的事说了，但他又想到昨晚柳憬言在酒吧的一系列反常举动，心想柳憬言恐怕是被楚枫拒绝了，才会去酒吧一醉解千愁。

　　但还没有等他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办，网上就铺天盖地地宣传起了他和柳憬言的绯闻，而且评论基本都是一边倒的好，简直是呼吁着要他俩在一起。

　　对于这样的局面，穆嘉钦其实是乐见其成的，后来还为这家媒体大开绿灯，完全不想追究对方的责任，甚至还想过要不要再往里添把火，最好让这个头条挂上三天三夜。

　　可还没有等他高兴多久，柳憬言的一通电话就成功地让他的心落进了深渊里。

　　柳憬言这是想要压下这条新闻，言语之间无不表露出他并不希望楚枫误会的想法。

　　他还在喜欢着楚枫。

　　穆嘉钦脑海里浮现出这一句话。

　　就算和他上了床，闹得满城风雨，柳憬言喜欢的也只有楚枫而已。

　　穆嘉钦自嘲地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没开封的烟，取了一根，点上火，深深吸了一口，任尼古丁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原本烦躁的心情也慢慢归于平静。

　　他拿起桌上电话，准备让秘书去把这则新闻压下去。

　　而当他的手刚摸上话筒，兜里的手机突然没有预兆地响了起来。

　　电话一接通，一道沉稳的嗓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到穆嘉钦耳里：“少爷，老爷子让您立刻回老宅来。”



第四章

　　绯闻传播的速度比穆嘉钦想象中的还要快，不过两个小时的时间，他和柳憬言开｀房上床的事就传到了他的爷爷、穆家如今的掌权人穆老爷子那里。

　　在穆老爷子的严厉要求下，穆嘉钦不得不先将压下新闻这件事交给秘书许染处理，自己则是直接开车回了老宅。

　　穆家老宅坐落在市中心的一处老别墅区里，和柳家毗邻而居，与本市政府机关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周围住着的不是高官就是当地排得上名号的富豪。

　　穆家作为卧虎藏龙的A市的豪门之首，不但财力强大，家风也是极为严谨，在这一带名声斐然。穆家祖上是清末民初发的家，祖业代代相传，家规都是以儒家五常为根本。穆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还曾在大学里进修过一段时间的文史学，算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故而穆家发展到今天，虽然家业以商为本，但家学渊博，被称作书香门第也不为过。

　　不仅如此，穆家上一辈的当家人穆泽然还娶了A大有名的才女、军区老首长方铮的独女方悦柔，和方家结成了姻亲，一跃成为全国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然而，穆氏夫妇伉俪情深却十分命薄，于二十年前的一场空难中丧命，只留下年幼的一儿一女，交给早已退居幕后的老爷子抚养长大。

　　期间有不少觊觎穆家家产的旁系都想要代为抚育穆嘉钦兄妹，为老爷子“分忧解难”，却被穆老爷子以家规中“嫡庶有别，主支有序”的条例给训斥了一顿，这才作罢。

　　或许是因为有这样的家世背景，穆家先祖对子孙后代的要求颇为严苛，常以“律己”、“自省”、“守信”、“履责”为准则，把品性看得比能力还要重要，尤其是在私生活上，决不允许后辈做出什么“始乱终弃”、“出轨乱来”、“未婚先孕”之类败坏品行的事，如有发现，情节严重者直接从族谱除名。

　　故而在看见今早的新闻后，不少旁系的亲戚都致电穆家主宅，明里暗里试探穆老爷子的口风，并表示如果传闻属实，穆嘉钦德行有亏，入主穆氏的时间必须要往后延迟两三年。

　　穆老爷子对此不置可否，只打了一通电话命令穆嘉钦即刻回来。

　　穆嘉钦一进家门，就见除了自己以外的两位家庭成员全都到齐了，围坐在客厅里，一个比一个神情严肃。

　　除了作为长辈的穆老爷子，剩下的另一位小辈——穆嘉钦的亲妹妹穆芷晴连学校都没去，直接请假待在家里，以防爷爷过于恼怒责罚自家亲哥。

　　穆家家规她也很清楚，虽然婚前性｀行为不是什么大事，社会发展到现在连同性婚姻法都通过了，更别说这些两情相悦后水到渠成的发展。

　　然而，如果真是两情相悦就好了，可是穆芷晴知道穆嘉钦和柳憬言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双箭头，自家大哥一直都暗戳戳地喜欢柳憬言而不敢告白，顶多也只能算是单恋。

　　没有共同的感情基础，甚至连情侣都不是，却一起深夜在外开｀房，而且还闹得沸沸扬扬——这种事一旦被爆出来，在家规里是逃不过重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