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资愚钝
医生很快就准备好了针剂,注射进林枫寻身体里。他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可是嘴里还是持续念着:“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
陈嫂看着他满是针孔的手,叹了口气,帮他掖好被角,和医生一起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
下午,等陆齐安到了林家别墅,林枫寻也还没有醒来。
陈嫂高兴地将陆齐安带到林枫寻的房间,说起他之前闹脾气的事:“陆少爷,枫枫是真的很想你,你别看他一时闹了脾气,那都这段日子憋出来的,等他醒了见你来了,好好和你说说话,身体一定会转好的。”
医生见他来了,离开了房间,转去隔壁守着。
陆齐安接替医生的位置,坐在林枫寻床边,看到他在睡梦中眼角还垂着泪,就问陈嫂要了手帕,帮他把眼泪擦掉了。
陈嫂为陆齐安端来了点心和茶水,还要去帮他切果盘,陆齐安拦住她,只留了茶水,其他的都让陈嫂端回去了。
他不是第一次在床边守着林枫寻,知道他没那么快醒,就去书房选了一本书。途中他经过了能看见庭院的走廊,停住了脚步。
在这里,他依稀能看见傅嘉以前住的那间佣人房。那个角落常年背光,阴暗潮湿。这么多年,傅嘉一直躲在那看他和林枫寻一起站在庭院的璀璨阳光下,心里会是怎样的感受?
他对此一无所知。
陆齐安在这里站了很久,直到陈嫂路过时疑惑地出声询问他,他才拿着书回到林枫寻的房间。
半个小时后,林枫寻醒了。他模模糊糊看到有人坐在他床边,以为是陈嫂,就叫她:“陈嫂,我要喝水……”
陆齐安放下书,说:“你等等,你醒来不能马上喝水,我去叫医生过来看你。”
林枫寻眨了眨眼,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陆齐安。思念了几十天的人终于出现了,这不仅不能让他开心起来,反而还引爆了长久积累的委屈。他用力别开脑袋,大声说:“不用你管我。”
陆齐安站起身,没有哄他,而是直接去隔壁请医生过来。这个举动让林枫寻更气了,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医生来之后,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状况,拿了枕头垫在他背后,边扶边问:“枫枫,试试看能不能坐起来?”
林枫寻堵着口气,用手撑在两侧,没借他的力,顺利地自己坐起来了。
看他情况好转,医生高兴地说:“还是你哥哥管用,从小到大你闹了多少次脾气,哪一次不是你哥哥一来就马上乖了?在林夫人面前也没有见你这么听话……”
“谁说的!”林枫寻被他说得脸红,着急地反驳,“我才不会听他的话,这几个月他有关心过我的死活吗?我没有这样的哥哥!”
他嘴里说着狠话,却偷偷瞟一眼陆齐安,看到的是一张始终平静的脸。
医生还是笑呵呵的,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这两个月林枫寻的身体反反复复,他也频繁地出入林家别墅,却从没见到过一次陆齐安。他心里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觉得他们兄弟二人间会出什么问题。
“好了好了,你和陆少爷这么久不见,我就不打扰了。我去隔壁休息,你有什么不舒服就让人来叫我。”医生识趣地离开了房间。
他一离开,房间内就只剩下兄弟二人。陆齐安看着林枫寻明显消瘦了许多的脸,问:“最近身体还好吗?”
林枫寻移开视线,心里别扭极了。他当然很想念陆齐安,有很多话想和他说,也很想对他撒娇。可他心里也埋怨着陆齐安这几十天的不闻不问,不想就这么原谅他。
纠结之下,还是他心里的傲气占了上风。他没有搭理陆齐安,而是转头盯着窗外,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陆齐安抿了抿唇,再问一遍:“枫枫,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林枫寻还是当他不存在。
陆齐安沉默了。既然林枫寻不回答他的话,他也不会再去问第三遍。他拿过之前放在一边的书,坐在床边自顾自地继续看了起来。
房间内无人说话,就这样安静地过了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眼看着半个小时就要过去,林枫寻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这不是陆齐安第一次用这种方式来对付他的任性。小时候他常常哭闹不停,陆齐安都会先哄他一两声,如果不起作用,就不会再管他,放他在原地哭,自己去一边做别的事。
等到他自己哭累了,没力气继续闹下去时,陆齐安才会回来,好言好语地跟他讲道理。
长大后,他很少再像孩子一样哭闹不停,所以陆齐安也很久没有再像这样对他了。
今天的陆齐安让林枫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厉与冷漠,远远比小时候的记忆可怕。他隐隐约约意识到,如果今天他不先对陆齐安服软,陆齐安就会永远地这样冷漠下去了。
林枫寻低下头,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掉出眼眶,啪塔啪塔的往下落。
没人理会他,房间里只有他压抑的抽泣声。
林枫寻又气又伤心,仰起头,越哭越凶,声音一声比一声大,到最后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陈嫂和隔壁的医生都听到了动静,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看情况,发现林枫寻坐在床上哭得投入,陆齐安却丝毫不为所动,冷静地坐在旁边看书。
陈嫂见林枫寻哭成这样,心都快碎了。她想进去安慰他,却又畏惧着坐在一旁的陆齐安,踌躇了半天,还是带着医生从房间离开了。
两人都是拿工资的外人,就算再担心林枫寻的身体,也不敢随意插手进雇主家里人之间的事。
而且,陈嫂很怕陆齐安,一直都很怕他。
全别墅的人都放任林枫寻哭,他哭得绝望,到最后声嘶力竭,眼泪都干了。陆齐安这才抬头看向他,问:“哭够了吗?”
他给林枫寻递了块手帕,“哭够了就把眼泪擦干净,冷静下来,好好把你对我的不满说出来,而不是和我耍小性子。”
林枫寻拿过手帕,一边抽泣一边擦泪,再多的脾气也被磨干净了,委屈巴巴地说:“齐安哥,明明是你好几个月都不来看我,为什么现在却摆出一副是我在无理取闹的样子?”
“枫枫,你长大了,我也长大了。”陆齐安耐心地说,“你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来一定是有比来看你更重要的事要做,你能理解吗?”
林枫寻愣了愣。
陆齐安话里说的是事实,而且是一个不可撼动的事实——在他的妈妈、舅舅和哥哥的心中,在他所有至亲好友的心中,呆在别墅陪伴他并非是第一优先级的事。
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有工作,有学习,这些远比陪他玩要重要。他承认这个事实,也接受这个事实,因为从没有人像陆齐安今天这样直白地挑明这件事,他们都会为了没能时时刻刻陪着他而愧疚。
林枫寻一直觉得,就算身边的人不能时时陪着他,有这份愧疚也够了,这说明他是被这些人放在优先的位置上爱着的。
可是,陆齐安并不愧疚,一丁点儿也不愧疚。
“我……我能理解呀。”林枫寻强装无事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惊惶不安,好像走在一条危机四伏的小路上,随时会被人抢走手里的宝物。
这背后只藏着一个真相。
在陆齐安心里,林枫寻早就不在优先的位置上了,有别的人或事远远超过了他,甚至还将他死死打压进了谷底。
“我知道你很忙,但是总是能抽出时间看我吧?我今天闹脾气,是因为我很想你啊……”林枫寻努力地说,“你带我去庭院玩吧,以前你几乎每次来都会带我去的。刚好,今天阳光很好,我让陈嫂帮我们准备……”
“不去了。”陆齐安拒绝道,“去庭院太麻烦,你今天身体状况也不好,应该在室内休息。”
林枫寻瞪大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陆齐安,好像今天第一天认识他。
麻烦?
他们十年来一直会做的事,在陆齐安眼里……竟是个麻烦?
陆婉卿大约是在下午四点回到林家别墅的。她一进门就喊陈嫂:“齐安来了吗?”
陈嫂赶紧从厨房走出来,回答她:“太太,他一早就来了,一直在枫枫房间里陪他说话。”
陆婉卿微笑起来,一边上楼一边说:“奇怪了,今天他们两个怎么不在庭院,齐安不是一向喜欢带枫枫去庭院玩的吗?”
陈嫂端了给她备好的茶水跟在她身后,也微笑着应和她:“是啊,今天陆少爷几乎没怎么从房间里出来,只是去书房拿了本书看。”
“这孩子……”陆婉卿摇了摇头,“越大性子越静,真不愧是我哥的儿子。”
陆婉卿想到这,又忍不住想:如果齐冰走得没那么早,也许陆齐安会成长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吧。
进了儿子的房间后,陆婉卿挑了挑眉,觉得气氛不太对。陆齐安好不容易来一趟,林枫寻却显得兴致缺缺,仔细一看,眼睛红肿还是肿的,明显是哭过。
陆齐安身上则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平静地向她问好:“姑姑。”
“嗯。”陆婉卿说:“你们俩吵架了?”
林枫寻摇摇头,抢在陆齐安之前回答:“没有,是我耍小性子了。”
陆婉卿看了看两个孩子,突然轻松地笑了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们吗?一定是枫枫觉得委屈了,在跟齐安哭诉。枫枫啊,不是妈妈说你,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动不动就又哭又闹的?”
林枫寻扁着嘴低下头,不说话了。
“齐安,我也要说说你。”陆婉卿马上调转枪口,“这么久没来看我和枫枫,连电话也不打一个,是不是该给我们道声歉啊?”
“对不起,姑姑。”陆齐安说,“以后我会常打电话。”
他说的是“常打电话”,而不是“常来”。陆婉卿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自然地将这个话题揭过去了,林枫寻却十分在意,在意到有些心神不宁的程度
陆齐安拒绝带他去庭院以后,他们就一直在房间里聊些枯燥无谓的事,不是聊他的身体就是聊陆齐安的学习。好在陆婉卿及时回来了,他终于可以不再绞尽脑汁地找话题。
“今年怎么不去国外学习?”陆婉卿说,“我从你爸的助理那边听到一点风声,说你打算在国内读书,为此和你爸大吵了一架,齐安,这不是真的吧?”
陆齐安点点头,说:“是真的,姑姑。我决定在国内读大学,爸确实不同意,我正在想办法说服他。”
陆婉卿有些惊讶:“你确定你没有开玩笑吗?”
“我没有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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