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游戏
当邵以归同唐林问一起上路前往西林的时候,他的算盘打得跟快板似的。
——他没想到事情的结果和他想的不一样。
抵达西林后,唐林问最先考察的,是那个废弃的露天矿场。
这个曾经产量很高的矿场主要采用的是胶带运输,压根没有公路,唯一的铁轨也早就荒废并被阻断,如今仅剩的进入方式是一台简易的升降机。大胆如邵以归,在见到那个升降机时,都不由心生退缩之意。
这个时候,已经有一些地质人员开始勘探测绘工作,大老板亲自莅临,负责人用心招待,他建议唐林问他们若要下矿,可以等其他工作人员一同坐升降机下去。“人多分量重,就不怕风大的时候箱体太晃。”他那么解释,说话间神情里却有隐约的肯定猜测,大抵是觉得唐林问他们会打退堂鼓,不亲自下去。
为此,邵以归若无其事开口道:“不用那么麻烦,晃就晃吧,当坐秋千。”
这回轮到负责人脸色不好了。他显然不喜欢坐秋千。
不过,在负责人回答前,唐林问率先说:“我们也就是随便看看,李经理你不用跟着,我和邵总自己下去就行。”
负责人显然很喜欢这个提议,他都没怎么犹豫便说:“勘探队的人就在下面,我联系一下,让他们在下面接应唐总邵总。”
两人说话间,邵以归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唐林问一眼。唐林问似乎对发号施令习以为常,说“你不用跟着”是全然颐指气使的语气,让人完全不会想到他那么说也许是出于对胆小负责人的好意。
……邵以归倒是想到了,但完全不能肯定。
在负责人作好安排之后,邵以归同唐林问一起走进升降机。
整个搭乘升降机的过程极其缓慢,这大概是邵以归人生中最漫长的三百米。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不得不没话找话。然而,还没开口,唐林问已先开启话题。“贺晓最近还好吧?”
唐贺晓一直没有回家,当哥哥的似乎已经接受了前者和邵以归在一起的事实,这还是他近日来第一次向邵以归问起弟弟。
邵以归自然没法实话实说,他与其说避重就轻,不如说信口开河:“贺晓其实很想家。”
“你知道他最喜欢吃什么吗?”唐林问不知想些什么,突如其来冒出这个问题。
邵以归被难住了。他不知道这道考题的答案,这让从来好胜的人有些狼狈。其实现在他要做的已经不是争取唐贺晓哥哥的同意,但还是不甘心承认自己对唐贺晓没有多么用心。
唐林问显然料定邵以归回答不了,对此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只是轻描淡写道:“你对贺晓一无所知。”
“你呢?你知道多少?”
邵以归不希望打草惊蛇,不希望在当下的关键时机作出任何令唐林问起疑的多余举动,可是,他接受不了这样的挑衅。
唐林问认为邵以归一无所知,可他自己能知道多少?最近这些日子,难以放下心中对唐林问愤恨的唐贺晓忍不住对邵以归倾吐了许多。出于人道主义,邵以归听得还挺认真,而唐贺晓又是翻来覆去的说,这导致邵以归不可避免熟知了这对兄弟的相处模式。
一直以来,唐林问给唐贺晓的是他从自己父母那里得到的怠慢和忽略,即便有难得的相处,唐贺晓所感受到的也就只有唐林问的强势和□□。在唐贺晓的回忆里,一直忙碌着放养他的唐林问唯一抽空陪他,是在他高中快毕业时带他去大学参观——但那依旧是有目的性的行动,唐林问只是为了让唐贺晓去自己决定的大学,所以才把唐贺晓带到那里。他从来没有真正给过唐贺晓一些并无意义,只单纯欢乐的兄弟时光。
其实,邵以归也能理解,唐林问与唐贺晓关系复杂,这个所谓的“哥哥”对“弟弟”的态度不可能同一般兄弟那样简单。但无论如何,唐林问不是好哥哥。
这些日子,唐贺晓努力数落着唐林问的不是,却总是把唐林问称为“大哥”,在他心里,他再恨唐林问,他恨的那个人都是他的大哥。可是,唐林问呢?他是把唐贺晓当弟弟了吗?还是当成了某种可以由自己摆布的工具?
邵以归忍不住为唐贺晓抱打不平。
面对邵以归隐约的敌意,唐林问全然不以为意地忽视过去。升降机抵达地面,唐林问率先打开铁栏走下轿厢。
升降机边已有工作人员“迎接视察”,唐林问大概真的只打算自己四处瞧瞧,他也打发了负责引导两人的工作人员,自己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
邵以归若无其事跟上。“这边地形还挺危险的,唐总,你最好小心。”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得及时还是不及时,话音未落,唐林问就差点被一块坑洼的石头绊倒。邵以归及时拉住对方。“看脚下,唐总。”
重新站稳的唐林问很快抽回自己被邵以归抓着的手臂,冷淡而毫无诚意的道谢后,径直往旁边的斜坡靠近。
唐林问向来如此,自视甚高,目无下尘,邵以归不是没接受过对方的冷待,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邵以归总觉得对方是刻意的无视。他也不是没脾气的人,“话说回来,唐总,你是不是的确不会低头往脚下看?”借着假惺惺的说笑语气,他暗嘲道。反正刚才他已怼过对方,凡事开了先例便会顺畅起来。
唐林问再次无视邵以归的态度。他的注意力此刻被斜坡尽头的一抹色彩吸引。
眼前是特别崎岖陡峭的斜坡,穿着昂贵套装的唐林问手脚并用爬了上去。邵以归不知道对方中了什么邪,出于好奇也跟着爬上斜坡。他们在斜坡顶端看到了一串小花。长得并不怎么好看的小花。
当然,长相好看不好看并不重要,邵以归由衷感叹:“没想到石头缝里居然也能长出花来。”
“石头缝里经常能长出花来。”唐林问一反平常冷淡得让人感觉高高在上的态度,他的眼睛里有近乎温和的光芒,凝视那些小花,他解说道:“这是独根草。通长在海拔比较高的悬崖峭壁上。”
邵以归立即意识到:“这里海拔可不高。”
“没错,可即便如此还是能开花,这至少胜过玫瑰、牡丹。”
“这你就不懂了,会撒娇的孩子才有糖吃。就因为娇贵,所以玫瑰、牡丹才会被精心呵护,从而受人追捧。”邵以归本能脱口说道。他不是有意抬杠,只是,唐林问难得如此近人情的说话,不知怎么激发了邵以归的谈兴,而他和人聊起天来通常是各种歪理。
唐林问在常态的上位者模式中是绝对不容人质疑他的决定和要求的,但眼下随意闲谈,倒是好说话地点头附和邵以归说辞:“我一直觉得,也许宠物猫才是地球上最聪明的生物,它们通过让人类成为它们的仆从不动声色统治了地球。”
邵以归从没那么想过,被唐林问这一说,居然觉得有些道理。他稀奇地打量唐林问,为新发现意外感叹道:“原来平时你闲着没事就在琢磨这种事情?”
唐林问轻描淡写地回睨了邵以归一眼:“那你平时闲着没事的时候都在琢磨什么?”
邵以归闲着没事的时候不是在酒吧就是和人在酒店房间,这实在拿不上台面回答,此刻若无其事笑了笑,信口说:“我通常思考如果养宠物是养猫还是养狗。”
唐林问的目光终于从独根草上移开,两人开始下坡。
俗话说得好,上坡容易下坡要请消防梯。邵以归敢保证这不是自己运动神经不好的缘故,可以说这是不可抗力,他小瞧了自己的体重,而那块看起来可以落脚的石头偏偏又是松动的。等邵以归意识到危险的时候,他的人整个失衡,眼见就要从斜坡侧面跌下去。这不是致命的高度,可地上坑坑洼洼如同陷阱利刺的石头却简直要命,正当邵以归以为自己难逃一劫,唐林问忽然用力握紧了他的手腕。
斜坡上没有人能站稳,为了得到稳定支撑,唐林问另一只手不得不抓住棱角分明的石头,邵以归下坠速度已经很快,为了拉住他,唐林问不仅大半身体也被扯出斜坡,等邵以归终于被拉回来,唐林问的右手更是被石头割破,登时鲜血淋漓。
邵以归定了定神,还来不及道谢,首先查看向唐林问受伤的手。
“你的伤?”
唐林问不以为意回答,“只是皮外伤。”话是如此,他的手心却不停有鲜血流出。这让邵以归没法把唐林问的说辞当真。情况特殊,也就省略礼仪规范,他直接拉过唐林问的手查看伤口。
如同唐林问所说的,他手掌的伤大多是擦伤,看着惨不忍睹,实际并不严重,可是,在手心中间却有一道割破伤相当深。此刻血流不止的,就是这道不仅深,还贯穿了整个手掌的这道伤口。
邵以归不会任何急救措施,常识让他知道应该先用什么东西按住伤口止血,可是电视剧里从身上撕下一条布片包扎伤口的桥段现实里根本不可行,头一回遗憾自己衣服质量太好的人只能脱下外套,随便扯了一个袖子缠两圈,往唐林问手上按去。
大半件衣服就那么如同尾巴似的垂下。
邵以归自己就挺看不下去的,但只能假装没那么难看,他一边紧紧按着唐林问伤口,一边开口说:“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然而他做不到。
邵以归和唐林问还没走到升降机前便发现那里围着不少人。有人注意到唐林问的伤,跑过来查看,顺便告诉两人,升降机发生故障,正在排查。
“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有人急着要去医院。升降机究竟能不能用?”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唐林问便不会受伤,这一刻,可以说邵以归比伤者自己更急着要去医院。
面对邵以归责问的语气,工作人员只能为难地解释:“别说现在升降机动不了,即便动得了,问题不被排查清楚也不能贸贸然使用升降机。”
这不是追究职责的时候,但邵以归不禁想开口责备,不过在此之前,唐林问已冷静询问:“什么时候能好?”
邵以归不自觉注意到:唐林问的打断或许在为那工作人员解围,但比起邵以归带着怒意的诘问,反而是他不动声色的平静语气更让工作人员感到压力。之前还算能沉着面对邵以归的工作人员流露出一丝不安的歉意,对自己的说辞变得格外不自信。“唐总,我们已经在加快排查维修……我们这里有兼职医生,要不然,我先让他帮您临时治疗一下吧?”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拿着急救箱半走半跑地赶过来。这儿的兼职医生看来挺负责的,听说有人受伤立即便抵达现场。当然,邵以归也不能排除出事的人偏巧是大老板才导致如此迅速的可能性。
“唐总,让我先帮你检查一下伤口吧?”医生似乎对邵以归的“衣服包扎法”有些嫌弃,大概这急救措施并不妥当,但他自然不会对两位老板的行为置喙,这时候沉默是金,直接开始手上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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