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平白无故让周荻难受了好几天，关泽心里就更加过意不去，他微微叹了口气，又要说对不起，可还没有开口，周荻就打断了他，说：“关泽哥哥别再对我说对不起了，我生怕你下一句就是‘对不起以后别来烦我了’，真是……心脏承受不住。”
　　关泽抬眼，看到少年乌黑的眼珠。
　　周荻放低了声调，缓慢地说：“关泽哥哥，虽然你老是对我冷脸，老是装出一副很难接近的样子……但其实我知道的，你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只有我这样的厚脸皮，死皮赖脸地缠着你，才能发现你藏在坚硬外壳下的软绵绵的内心……关泽哥哥，你是特别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这样对我好……我已经离不开你了，你不能这样……不能在我离不开之后，突然不理我。”


第30章
　　少年清朗的声音说着这样的话, 竟然有一种缱绻而深情的味道, 关泽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沸腾，恍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熟了，耳朵都在往外冒烟。
　　在关泽的生命中突然冒出来的周荻，让关泽有了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这种“被需要”对关泽来说太重要了, 这会让他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的存在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周荻或许不知道, 但关泽自己心里清楚，他从周荻那里得到的，远比他给周荻的多。
　　周荻离不开他, 他更加舍不得离开周荻。
　　他们互相需要，但关泽并不觉得周荻这就是喜欢自己的表现，他们或许可以是很好的朋友, 更进一步，甚至可能是超越亲生兄弟的亲人，但别的都不应该有，关泽不能放任一个小孩儿将感情错付, 也不能放任自己对一个小孩儿有任何乱七八糟的想法。那天早上的事情真的是个非常可怕的意外，关泽每天都在深刻地反省自己, 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再次产生那样可耻的欲望。
　　关泽眼眶有点酸, 差点没忍住又想认怂逃跑，偷偷在桌下掐了自己的大腿好几下，他才勉强维持住了镇定, 抬头直视周荻，努力掩饰自己的心虚，说：“周荻，我们是朋友，很好的、很亲密的朋友。”
　　周荻脸色变了变，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结论，他正要张嘴反驳，关泽就抬手打断了他，冷着脸说：“你并不是天生的同性恋者，只是因为我们的关系太好，让你产生了误会。感情方面你是一张白纸，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你对我可能是依赖，可能是好奇……这些都很正常，不过是因为你这个年纪荷尔蒙分泌旺盛，影响了你的判断力罢了。等你成年了，你的心智再成熟一些的时候，你才会真正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心。之前的误会……我应当负主要责任，作为一个成年人，我犯了很大的错误，没有及时引导你正确认识我们的友谊，这些都是我的不对，我以后会改正，你也不要胡闹，这样，我们的友谊才能继续下去。”
　　关泽说这些话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个官方发言人，周荻没有打断，但关泽越说周荻的脸就越是臭，他满脸都写着不服气和不甘心，还有些小小的委屈和难受。这些关泽不是没看见，也不是无动于衷，他在桌下掐了自己的大腿好多下，才硬着心肠将这些严肃的话说完。
　　周荻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他眼眶发红，紧盯着关泽不眨眼。
　　这是为了我们两个好，关泽在心里对自己说，就算今天他在这里哭，我也不能心软。
　　关泽不敢多看周荻，只好把脸扭到一边，紧皱着眉头假装自己很冷酷，过了一会儿，周荻拍了拍桌子愤怒地说：“刚才你还说我是你的小可爱！”
　　关泽说：“这是好朋友的的意思。”
　　周荻越发生气，咬了半天的牙，终于是败下阵来，像是没力气似的倒在桌上，说：“这不公平！关泽哥哥可以用不理我来威胁我，但是我完全没有依仗，我又不能离开你……我对你……”
　　关泽顿时又紧张了，可周荻只说了一半又停住，幽怨地看着关。
　　只是他似乎是对刚才关泽的那一番话很顾忌，硬生生憋住了要出口的表白，深吸一口气，嘟囔道：“算了算了，你不喜欢，以后我不闹就是。”
　　关泽都没有想到今天周荻会这么讲道理，他的心在“松了一口气”和“莫名其妙有点失落”之间来回拉扯，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关泽摆正了自己的态度，点点头，硬邦邦地对周荻说：“这样很好。”
　　周荻依然趴在桌上，小声嘀咕道：“我只是未成年，我又不是傻子，喜不喜欢我自己不知道吗？”
　　关泽听到了，微微有些发怔，他的心越跳越快，险些要绷不住自己的严肃，而周荻依然趴在那桌上，继续不服气地小声嘀咕：“你管得住我的嘴，管不住我的心，反正我总会成年的。”
　　“我得去工作了，你回去吧。”关泽迅速站起来转身，假装自己根本没听到周荻的话。他看起来还冷着一张脸，但其实心里慌得像猫在挠似的，他一边对自己说要克制，一边又忍不住想其实周荻距离成年也没多久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关泽就心惊肉跳，他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再不胡思乱想。
　　周荻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继续瘸着慢慢挪到了关泽的身边，关泽始终不肯面对周荻。因为被冷落了几天，周荻现在非常小心，没有瞎闹，一直到关泽把周荻给送上了出租车，周荻也没有再胡说什么。
　　上车之后，周荻看上去就没那么生气了，似乎是不舍压到了愤怒，他又眨着眼睛看关泽：“关泽哥哥，我不会烦你的，但是你有空的话，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如果实在太忙没有时间打电话，发信息也好。”
　　这孩子在军校门口等了自己一下午也不肯打一个电话，关泽想起来就很心疼，但他不敢表现得超过了好朋友的范围，抿了抿嘴唇，轻声说：“你也可以找我，如果我忙没有接电话，之后会回复的。”
　　“这不是怕打扰你工作啊，打扰你了你又会生气，你一生气又不理我了。”周荻双手趴在车窗上，仰着脑袋看关泽。
　　关泽突然觉得周荻这样子很好笑，特别像是趴在窗户边上透风的狗，就差伸舌头出来了。
　　“不会的。”关泽伸出一根手指头点在周荻的脑袋上，把他给摁回了车里，说，“注意安全，头手不要伸出车窗外。”
　　周荻点点头，虽然还是一脸舍不得，但还是很老实地把脑袋缩了回去，等出租车发动，他又把脑袋伸出来盯着关泽，直到出租车转弯，他们互相都看不到彼此。


第31章
　　关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告诉自己, 这样就可以放下负担，正常地和周荻做朋友。
　　他再次回想起那天早上的事情，虽然仍旧觉得羞愧，但他稍微能觉得释然一些了, 毕竟关泽是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 大早晨和一个那么可爱的男孩儿亲密接触, 产生那样的反应并不奇怪。他以后一定会注意, 好好维系他和周荻之间的友谊。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关泽感觉心里有些失落, 就像是鞋里落了一颗小石子，总是有那么点儿不舒服。
　　关泽不愿让自己多想，很快忽略了那一点儿不舒服, 更加认真地投入在工作里。
　　*
　　军训还有一周的时间，这一周关泽的心情明显要好很多，连学生们都能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尤其是在他回复微信消息之后, 表情会明显缓和，这个时候去找他说话, 他冷脸的几率为零。
　　无一例外, 关泽回复的消息，对象都是周荻。
　　周荻来的那天，关泽冷静了一晚上没有给周荻任何消息。他不是那种喜欢没什么正事还腻腻歪歪发消息的人, 一般都是有事打电话，说完就挂。但是到了第二天一早关泽就憋不住了，考虑之前周荻之前怕打扰自己工作在军校门口站了一下午的举动，关泽决定主动给周荻发个消息。
　　但好像没什么事情好说，关泽一早起床就拿着手机纠结了半天，发了条没什么意义的消息。
　　【我起床了，准备开始工作。】
　　过了会儿关泽刷完牙，就收到了周荻的回复，他也没说什么有意义的内容，就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们老师很凶，关泽看完笑了笑，忙着工作也没有回复，到中午的时候又发了一条“我在吃午饭”，周荻很快回复过来，又是絮絮叨叨的一长段。
　　接下来两天关泽都是这样，像是汇报行踪似的个诶周荻发消息，周荻的回复也是没有什么实际内容。而这些没有什么营养的瞎扯，居然能让疲惫工作之后的关泽倍感轻松。对此他非常困惑，但对这些毫无意义的瞎聊，却依然充满期待。
　　今天关泽特意去宿舍看受伤的庄蕴，就顺便帮他带了饭菜，等庄蕴吃饭的时候，关泽拿出手机玩了两下，闲得没事儿就想给周荻发消息。
　　【我在给受伤的学生送饭。】
　　周荻很快回复了过来。
　　【送饭？你不会喂他吃吧？！】
　　【为什么要喂他？他可以自己吃。】
　　【那就好。关泽哥哥都没有给我喂过，如果关泽哥哥给别人喂饭，我会气炸的。】
　　关泽幻想了一下周荻气炸了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于是轻轻地勾了勾嘴角。
　　没见到的时候牵肠挂肚，收到一条毫无意义的短信都会觉得很开心，而见面之后又不知道能说什么，甚至眼神也会刻意闪躲。这些表现，仔细想想根本就是动心的征兆。
　　但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交到过什么朋友的关泽，还傻乎乎地以为这就是普通朋友的相处方式。
　　并没有察觉自己雀跃的心情，关泽拿着手机，飞快地回复周荻的消息。
　　【这个时间你应该快要开始上晚自习了吧？别玩了，准备上课。】
　　【已经开始上课了，我偷偷给你发的消息。上课哪里有给关泽哥哥发消息重要？什么事情都没有给关泽哥哥发消息重要。】
　　其实比起之前说“我喜欢你”“考虑我”这些直接的表白来说，周荻现在的段位要高得多了，没有挑明，却又暗戳戳地说着甜腻的暧昧情话，这更加让人无法招架。感情迟钝的关泽根本挑不出他的错来，却又被这些话弄得面红耳赤。
　　关泽拿着手机，不知道应该回复什么好，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时候庄蕴正皱眉凝视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
　　过了好一会儿，关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快速回复。
　　【学习是最重要的，别聊了，勿回。】
　　关泽将手机放回裤兜，抬头才发现庄蕴正在看着自己，关泽觉得那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开口就有些结巴：“不、不吃了吗？”
　　庄蕴深深地看了关泽几眼，而后轻笑起来，故作轻松地说：“不吃了，谢谢学长。你这是在个给谁发短信啊，一直在笑，是女朋友吗？”
　　“不是的。”关泽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忙说，“是一个朋友，一个……弟弟。”
　　庄蕴的手握成拳，表情变得更为紧张严峻，过了好一会儿，庄蕴才将自己的情绪掩盖住，继续假装轻松地说：“咦，只是弟弟吗？学长人这么好，你把人家当弟弟，可人家不一定只把你当做哥哥。”
　　关泽立刻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庄蕴是知道了什么，慌了好半天才镇静下来，关泽不自觉地皱眉冷脸，那表情很容易让人误会是不高兴。
　　好不容易才和关泽稍微熟络了那么一点儿，庄蕴生怕真的把关泽给惹火，连忙咧嘴笑道：“学长，我开玩笑的，你别瞎想啊，别生我的气。”
　　之前在微信群里庄蕴就老喜欢开玩笑，那时候大家隔着屏幕，关泽大多数时候都能很正常地回应。现在面对面了，关泽便觉得应对这个活泼的学生有些吃力，他安静了几秒钟，脸色越发凝重，好半天才终于开口，平静地说：“知道了。”
　　关泽的脸色让庄蕴的心情非常懊恼。他时常被人夸赞很有趣很好相处，但面对关泽他永远束手无措，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关泽都离他很遥远。
　　在庄蕴品尝自己失落的时候，关泽已经起身收拾碗筷了，只匆匆几分钟，关泽便将周荻的床铺周围打扫了出来，而后关泽拿着碗筷，准备去洗。
　　关泽站起身，说：“我先走了，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告诉校医也行。”
　　正要转身的瞬间，庄蕴突然开口，叫住了关泽。
　　“学长！”
　　关泽站住，有些不解地看着庄蕴。


第32章
　　庄蕴气恼地将自己的头发揉成一团乱, 叹了半天的气, 才终于抬起头直视关泽，他没有像以往一样开玩笑，而是拿出了他全部的真诚，认真地说：“学长, 刚才……刚才的话如果让你生气了的话, 我向你道歉。我从一开始就很想要和学长打好关系, 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表达, 于是显得有些过于活跃了，说了些不应该的话，如果之前我还说了些什么让你不高兴, 今天我都一并道歉，希望学长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关泽看着庄蕴严肃的表情，刚开始还有些不解, 而后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又吓着人了。关泽觉得自己才应该对庄蕴说抱歉，他将自己的面部肌肉拉扯了一阵，总算是不那么生硬了, 这才开口说：“刚才我没有生气，之前的事情也没有生气,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这些小事情我不至于和你生气, 毕竟你是我的学生。”
　　最后一句话让庄蕴喜忧参半，他自己经过了短暂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开心占了上风, 他轻轻笑了笑，说：“学长，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因为学长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凶，但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们很负责，也很用心，我真的特别高兴能认识学长。学长，你真的……特别好。”
　　这一席话说下来，关泽便感觉有些手足无措，他对工作和学生的确是不敢放松，但他也没想过自己会被这样夸奖。关泽有点被吓到了，自我怀疑了好半天，终于还是相信了庄蕴眼中满满的真诚。与学生们相处越多，关泽就越感觉自己有机会成为一个合格的老师，他心中漫上了淡淡的喜悦，表情也就不那么冷了。
　　“谢谢。”关泽轻声说着，并不仅仅是对庄蕴，而是作为一个老师，对庄蕴所代表的所有学生表达感谢。只是他看不出来，庄蕴看他的目光，并不是看着一个老师。
　　道谢之后，关泽很快便离开，并不知道他走之后，庄蕴兴奋得满脸傻笑。
　　*
　　十五天的军训结束的时候，太过于认真负责的关泽跟着学生们一块儿晒黑了不少。但这些付出很有意义，这半个月的相处，让关泽和整个班的学生都熟悉了起来。虽然大家现在还是怕他，但更多的是尊敬和信任。乘坐回学校的大巴时，关泽的身边还是是来那天的那个小女生，她依然没有和关泽说上什么话，但这一次，她没有来时那样如履薄冰的紧张了。
　　关泽总算是得到了学生们的认可，这比卢教授说再多鼓励的话都有用。
　　回到学校，下大巴的那一刻，所有学生都发出解脱的欢呼声，关泽也终于能够轻松地呼吸了，接下来他们有一天休整的时间，然后就要继续上课。
　　关泽将学生们集中在一起，简单地交代了几句，而后便让大家解散。
　　有个男生冲着关泽笑道：“开始上课就要轻松多了，关老师不用当24小时保姆照顾我们这群熊孩子，肯定很高兴吧。”
　　关泽轻轻摇了摇头，在心里说，回家也是照顾熊孩子呢。
　　*
　　而此刻被关泽划为熊孩子行列的周荻，还在学校里上课。课间休息铃声刚刚响过了一会儿，关泽的短信就来了。
　　【已经平安达到学校，我马上去宠物店接兔子。晚餐想吃什么？我顺道去菜市场买。】
　　关泽这段时间开始掐着时间给周荻发信息了，如果是上课时间周荻给他发信息，他不仅不会回复，还会在下一次休息时发一长段语重心长的教育。周荻不想惹关泽生气，几次之后就学乖了，抓紧下课的时间给关泽发消息。他想了想，快速回复了一条消息。
　　【干脆不要去接小灰兔，我前两天去看它来着，他在宠物店过得很好，还交到了新朋友，一天到晚追着宠物店的一只小白兔玩。它根本不想你，不像我这么乖。】
　　关泽偷偷笑了下，又很快止住笑意，回复：【到底要吃什么？】
　　【想吃小龙虾！其他随便，关泽哥哥想吃的我都想吃。】
　　【那我多买一点蔬菜，你最近吃太多肉了，营养需要均衡。】
　　【没问题，今晚吃五斤白菜。】
　　【休息一下，好好上课。】
　　【得令！】
　　关泽没有再发消息来，周荻将手机放回兜里，一直怀着愉快的心情，放学之后直奔关泽的小出租屋。
　　为了避免周荻的念叨，现在关泽都没有开着门等他了，不过敲门之后关泽很快就来给周荻开了门。
　　也就是几天没有看到，关泽却觉得好像很久没有看到周荻似的，但多看几眼，又会觉得不敢看。关泽开门之后就赶紧转身回了厨房，边走边道：“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一会儿过来帮忙盛饭。”
　　周荻没有回答，拿着兔子的小零食逗它，关泽在厨房里将菜盛出锅，但周荻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当关泽的跟屁虫，根本就没有进厨房端菜。
　　关泽将脑袋支出厨房，看到周荻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搂着兔子，一只手搭在沙发的靠背上，装出一幅大爷的样子。
　　关泽问：“你在做什么？”
　　周荻说：“我在生气，我今天是不会帮忙的。”
　　关泽一头雾水，只见周荻哼了一声，低头对兔子说：“关泽哥哥现在有学生了，对他的学生比我们好多，还给他的学生送饭，我们兄弟俩都可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关泽没忍住笑了，问道：“你和谁是兄弟？”
　　周荻又哼了一声，连看也不看关泽，低头挠兔子的下巴，兔子很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可只挠了十秒钟，在摸到兔子脖子上一个凉凉的金属挂件时，周荻又停下了手。他把兔子给抱了起来，仔细地看兔子的短脖子，那短脖子上挂了一个小小的名牌，上面写了兔子名字和关泽家的地址，以及关泽的联系电话。虽然兔子根本不需要遛，基本上没有走丢的可能，但这个刻着关泽名字的小小名牌，却表明了它是关泽所有，足以说明关泽对它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