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征顿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关泽会这样说。几年前的关泽给他留下的印象并不是太好，虽然这个孩子的确是长得好，但有点冷漠和高傲，而且不太会说话，气质有些阴郁。那时候他就不太赞成萧绪结交这样的朋友，今天听周荻说关泽要来家里拜访，萧远征也并不热情，只不过也不至于给自己儿子的朋友冷脸就是了。
　　但今天见面，关泽看上去比以前正常多了，萧远征对他的意见稍微小了一点儿，而后他点点头，说：“小关比以前开朗多了，到底是长大了不少。”
　　关泽自己也很诧异，来周宅之前，关泽也没有想到自己能这么从容。看来邓医生说得对，认识周荻以后，关泽的状况就一直在好转。
　　关泽忍不住偷偷看周荻，少年正看着他微笑，那一眼的温柔让关泽有些招架不住，他连忙又移开了目光，感觉心脏正在乱七八糟地跳着。
　　“对了，小关，这段时间要谢谢你。”萧远征继续说，“周荻都同我说了，你帮他补课，还经常请他去你家里吃饭。这孩子有些任性，我平日里都没什么时间管他，给你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关泽摇头：“没有的，我们相处很好。”
　　萧远征又感谢了关泽几句，便让大家上桌吃饭，边吃边说，毕竟他的时间宝贵，能让关泽这样的小人物和他同桌吃饭，已经很不容易了。
　　大人物萧董事长吃了一块冯静蓉剔掉鱼刺的石斑鱼，又不咸不淡地和关泽说了几句周荻的事情，就有些冷场。而后冯静蓉开始插话，说起了萧绪这段时间在蓉城的工作怎么用心、怎么辛苦，萧远征便不再多谈周荻，那天晚上周荻闯祸的事情，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关泽心里特别不舒服，总觉得周荻和他一样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仿佛是来做客的。
　　还没等关泽找到机会插话说几句周荻的事情，萧远征已经用餐完毕，他站起身，说：“小关，不好意思，我公司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就先走了，你慢慢吃，一会儿让老陈送你回去。”
　　关泽连忙也站了起来，正要叫住他，周荻却突然拉住了关泽的手腕。
　　关泽回头，看见周荻冲他笑了笑。
　　“关泽哥哥。”周荻小声地叫关泽，而后在轻轻捏着关泽的手腕，低声说，“没事，一会儿在出去说也是一样的，别在冯阿姨面前提。。”
　　说话间萧远征已经离开了餐桌，冯静蓉对关泽道了抱歉，便也起身去给萧远征准备皮鞋。
　　关泽没想让周荻为难，低下头不说话，总觉得心里有气。毕竟他厚着脸皮来周宅一趟，就是想和萧远征认真谈一谈。但萧远征那种不上心的态度，让关泽心都凉了。
　　仅仅是一顿饭的工夫，关泽的感受就这样明显，那这十多年来，周荻该是多孤独啊？
　　关泽突然非常懊恼，几年前刚认识周荻的时候，为什么不尝试和他多接触呢？那样，至少可以在他最脆弱、最敏感的青春期，给他一点点温暖吧。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关泽真想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揉揉那个漂亮小男孩的脸。
　　“对不起。”关泽低声说了一句，而后侧过脸，不再看周荻，他怕他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在众人面前发疯抱住周荻。
　　“为什么说对不起啊？走吧，出去再说。”周荻若无其事地揽着关泽的肩膀，对冯静蓉说了再见，接着就将关泽给带着往车库的方向去。
　　萧远征已经站在了他的迈巴赫前，正等着上车，就见周荻和关泽走了过来，萧远征看了看表，维持着作为长辈最后的和蔼。
　　“小关，还有什么事情吗？”萧远征淡淡地笑着问。
　　关泽道：“不好意思，萧叔叔，耽误你几分钟。我想说的事情很重要，是关于那天周荻在酒吧里和人起冲突的事情。”
　　萧远征道：“那件事不是小李已经处理好了吗？”
　　关泽急道：“是的，已经和对方和解了，但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首先我想想您道个歉，那天周荻和人起冲突是因为我……”
　　“小关，这只是一个小事，十七八岁的男孩儿本来就冲动，我不责怪周荻，自然也不责怪你。”萧远征显然没有耐心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了解一遍，虽然他仍旧带着风度翩翩的笑意，但关泽已经看出他不耐烦了，他再看了一次表，意思很明显。
　　关泽能感觉到这个执掌着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的强大气场，险些忍不住结巴，可想着周荻，关泽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那天周荻的状况不太好，我想……”
　　萧远征快速说：“周荻给我说了你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的事。这个建议可以接受，我并不讳疾忌医，心理健康和身体健康一样重要。只是……”
　　萧远征顿了顿，直视关泽的眼睛，慢慢地说：“心理医生不可能随随便便找，如果是遇到居心不良的人，会很麻烦的。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的，小关啊，你就不用多费心了。”
　　很明显，萧远征的确是嫌关泽多管闲事，“居心不良”这个词，也是对关泽的警告。
　　关泽拧起眉毛，道：“萧叔叔，您真的会好好考虑吗？”
　　萧远征脸色一变，连表面的风度翩翩都不想装，毕竟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对自己说的人，萧远征一时震惊地只知道冷脸，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关泽。
　　关泽并不是想得罪萧远征，他已经尽量地体现了自己对萧远征这个长辈的尊重，只不过他在得罪人这件事情上，实在是太有天赋了。
　　周荻没有吭声，站在关泽的身后抱臂，饶有兴味地看着萧远征脸色转黑。不过在萧远征要开口之前，周荻就上前一步，将关泽给拉倒了自己的身后，一脸乖巧地对萧远征说：“爸，你先去公司吧，这些小事你就不用多操心了。”
　　萧远征将目光从关泽的身上收回，说：“你自己做决定。”
　　周荻点头，萧远征便不再多说什么，他隐约还有些怒气，只不过他这样的身份，也不会浪费时间用于为难一个关泽这样的小年轻，最终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关泽几眼，面无表情地上了车。
　　迈巴赫很快开走，周荻转过身来，就看见关泽皱眉盯着他，又低低地说：“对不起。”
　　“怎么又说对不起了？”周荻浅笑，自然地伸手给关泽理了理刘海。
　　关泽抬眼看周荻，隐约觉得周荻现在的心情很好，好像自己刚才失礼地顶撞了他的父亲，让他很高兴似的。
　　这肯定是自己的错觉。


第49章
　　周荻嘴角一直微微上翘, 说：“去给冯阿姨说一声我们就走。关泽哥哥, 下午你有空给我做蛋挞吧，我都没吃饱，真是不喜欢吃海鲜。”
　　关泽正难受，却听到周荻这样无所谓又习以为常的语调, 更觉得心疼, 立刻就点头同意, 只觉得周荻想要什么, 他都愿意给他。
　　“怎么这样一张脸啊？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周荻伸手掐了把关泽的脸，在关泽教训他之前他赶紧收回手，又说, “我都给你说了不要来，我爸那人就是那样，你看吧, 弄得自己不高兴。你现在来也来了，知道死心了吧？”
　　关泽不吭声，始终是有些低落。
　　周荻难得像是哄孩子一样哄着关泽，说：“不就是看心理医生吗, 多简单点的事情，去看不就行了, 我爸说了让我自己做决定, 我决定都听你的。所以你不要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负担，直接和邓医生预约就好。”
　　“嗯。”关泽应了一声，然后尽力笑了出来, 避免自己的情绪影响周荻。
　　虽说刚才萧远征不高兴，但安排司机送关泽回家的风度倒是有的，冯静蓉也很客气地邀请关泽多来玩。
　　司机先将周荻给送回学校，接着再送关泽，快到京大正门的时候，司机接了个电话，而后突然将转了弯，停在了一家咖啡厅门口，然后他回过头，客气地对关泽说：“关先生，萧先生说，想请你喝咖啡，他就在这里等你。”
　　关泽道：“萧叔叔？”
　　司机说：“不是，是小萧先生。”
　　关泽特别惊讶，突然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他和萧绪还没有那么熟悉，萧绪有几次请他出去玩，他都回绝了。然后有一次萧绪说想请他帮个忙，究竟帮什么忙萧绪也不肯说，直接开车载着他走了，到了目的地才发现萧绪要请他吃饭。
　　当时关泽仍然有些抗拒，但萧绪的态度又特别真诚，关泽最终还是和他吃了那一顿饭。就是从那一次开始，关泽才慢慢和萧绪熟悉起来。
　　关泽感觉的今天的和状况和当时有些相似，萧绪仍然是没有问他的意见。关泽隐约有些不好的想法，担心萧绪是在故技重施。只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关泽就自己掐断了，萧绪都要结婚了，他有这些自作多情的想法，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但关泽也没打算和萧绪单独见面，他对司机说了声“有劳”，而后便下车，转身往京大的方向走去，看都没有看那咖啡厅一眼。
　　司机立刻下车，在关泽的背后着急地说：“关先生，走错了，是这家咖啡厅！”
　　关泽稍稍回头，说：“我下午有工作。”
　　说完关泽就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也不管那司机，自顾自地一边走一边看出租车。
　　只不过关泽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走了好半天也没有等到出租车，倒是把萧绪给等来了。
　　“阿泽！”
　　关泽听到身后响起萧绪的声音，再想起周荻在那一家三口那里受到的冷落，心里就有些压不住的火。他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只是萧绪还是三两步就追了上来，挡在了关泽的面前。
　　关泽不得不面对他，只好清清冷冷地说：“学长。”
　　“阿泽。”
　　萧绪叫了一声就没反应了，定定地看着关泽。
　　他刚从蓉城开完会回来，西装都还没来得及换，穿着一身正装在初秋依然灼热的阳光里晒着，热不说，还有点傻。
　　不过他现在顾不上这些。他就想见见关泽，而且现在的他，比起两个月之前的他，更加有底气面对关泽。
　　陈裕康突然示好、蓉城那两个项目的火爆，都是意外砸过来的惊喜，这让他在不就之后的股权争夺战有了更多的筹码，甚至高家的支持对他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原本他还能暂时压抑自己的窃喜，不那么冲动的，但今天刚从蓉城回来，下飞机不久就听说关泽去了一趟周宅，于是忍了好久的他，终于是没办法忍下去，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匆匆忙忙让司机把关泽给带到他的面前。
　　他能想到关泽不理解他，也能想到按照关泽的性格不会给他什么好的脸色，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关泽和周荻越走越近。
　　关泽一直冷冷的，目光都没有落在萧绪的脸上，萧绪不说话，他也没什么好对萧绪说的，于是默不作声地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萧绪跟上来，斟酌了半天才说：“阿泽，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关泽脚步不停，道：“嗯，学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是的，很重要。”萧绪沉声道，“我们去咖啡厅里说吧？”
　　关泽依然是拒绝：“不了，我下午还有工作。”
　　萧绪快步跟着关泽，心里很沮丧，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关泽的侧脸，意有所指地说：“阿泽，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可以……”
　　关泽听得越发心烦，又想起周荻前几天看着自己时那副“你瞎了”的表情。
　　自己身边这个人，哪里有当年半分风采？当年真的是瞎得厉害。
　　电话铃声恰到好处地响起，解救了正在心烦意乱的关泽，关泽把手机拿出来，瞧见来电人是卢教授，关泽顿时就变得严肃了起来，他走快了几步，稍稍拉开和萧绪的距离，这才接起电话。
　　“卢教授。”
　　卢教授的声音在听筒里响了起来，听上去很是疲倦：“关泽，下午不用来办公室了。”
　　关泽一愣，道：“不是说后天之前要整理好所有自愿教师的信息吗？”
　　卢教授叹了口气，道：“暂时缓一缓，这几天你的课业也重，先专注你个人的学习。”
　　关泽当即便想明白了，问道：“是赞助出了问题？”
　　卢教授又沉默了一阵，说：“一直以来，蒋总就不是真心想做公益，原本就只是打算挣个好名声，可现在又觉得花这么多钱图个名，并不划算。”
　　一直以来卢教授都没有让关泽操心过赞助方面的事，但关泽也隐约知道卢教授找过好几个赞助都黄了。这一次赞助方的犹豫关泽也都看在眼里，所以一直以来都很不放心，只希望尽快将计划方案做好，在对方后悔之前就拿到投资。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关泽低头，道：“抱歉，卢教授。”
　　卢教授将声音放得更低了一些，听上去也没有平时那么严厉：“关泽，不用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世上就是有这么多不如意的事情，一件件去计较，只是和自己过不去罢了。我们尽我们全部的努力，做到不让自己后悔。行了，不多说这件事情，将心态调整好，别耽误了之后的工作。”
　　话是这样说，要不沮丧还是很难，关泽憋了一口气，闷闷地说：“好的，卢教授，我知道的。不过工作还是会按照计划进行的，我会处理好时间。”
　　卢教授不再多劝，最后说道：“你自己安排。”
　　而后就挂了电话。
　　关泽捏着电话，忧虑重重继续往前走，完全把萧绪给忘了。
　　“阿泽。”萧绪又出声，把关泽给吓了一跳，这才香气张自己身边还有个人。
　　关泽没看他，依然继续往前走。
　　周荻家里的冷淡，萧绪莫名其妙地来找他，赞助的撤资……所有糟心事都在今天爆发了，关泽嫌少这样又生气又烦躁，感觉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萧绪依然沉浸在过去之中，他看着关泽漂亮的侧脸，脑子里想着当年他没有问关泽意见将关泽骗去的那次约会。那时候关泽和现在的反应一样，长时间地沉默，但最后关泽还是留了下来，于是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这一次，他觉得事情还是会和当年一样发展。
　　“是‘明天课程’的问题吗？这个项目我大四的时候就听说了，到现在卢教授还在准备吗？”
　　关泽不想理他，他还能自己继续说：“是不是资金出了问题？我能帮上忙吗？”
　　正好这时候来了一辆出租车，虽然已经快到京大了，但为了避开萧绪，关泽还是招手将其拦下。
　　等着司机靠边时，关泽迅速说：“学长，你知道我说话不会绕弯，那么我就直说。我不知道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情，但顾忌到我们从前的关系，如今这样私下见面很不好。这是我第三次对你说，你要结婚了，我祝福你，但我们不再是朋友。学长，我不想再对你说第四次这样的话，翻来覆去说，我也觉得没意思。我还有工作，我先走了，抱歉。”
　　说完这话，出租车也刚好停了下来，关泽拉开车门坐上车，没有说“再见”。
　　萧绪的情绪也有些控制不住，但碍于大街上人来人往，他没有太过激的举动，只是拍了拍车窗，沉着脸道：“阿泽，早晚你会懂我的，再等等我就好。”
　　关泽目不斜视，对出租车司机道：“请开车。”


第50章
　　*
　　和邓昌华的预约在下一个周六。
　　在这一个星期里, 关泽可以说是对周荻格外宠溺。那天去周宅的事情的确是让关泽心里不舒服, 回来之后，总觉得怎么对周荻好都弥补不了，于是每天变着花样给周荻做各种好吃的，连周荻自己都觉得受宠若惊, 于是便提出在心理咨询结束之后, 请关泽去他在附中旁边的那套房做客, 他给关泽下厨。
　　关泽没多推辞, 只想心理咨询能顺利，便应了周荻。
　　关泽按时带着周荻去了心理咨询中心，到的时候, 邓昌华刚刚才结束上一个患者的来访，需要修整15分钟，助理将关泽和周荻带去了会客室, 给二人倒了茶。周荻提出想和关泽单独待会儿，助理便很快离开。
　　会客室只剩下他们二人，关泽就不再多说话，一直盯着茶盅发呆。他一直为周荻的事情担忧, 一会儿觉得周荻不可能有什么毛病，一会儿有担心得不行。
　　心情反反复复、起起落落, 当真的到了咨询中心, 关泽的不安又被勾了起来。
　　周荻看着关泽，说：“关泽哥哥，怎么这副表情, 看上去你比我紧张多了。”
　　关泽怕自己给周荻压力，连忙扯着嘴角笑了笑，说：“怎么会？很简单的，就当认识一个大哥哥，随便聊聊。”
　　周荻耸耸肩，说：“我不紧张。”
　　说完周荻又兀自笑了一声，说：“你这样，好像我们一会儿不是要去做心理咨询，而是要去做产检。”
　　“你又瞎说什么呢？”关泽一下觉得心里怪怪的，别开目光不肯再看周荻。
　　周荻正了正脸色，一把握住关泽的手，严肃地说：“放心吧，你这么好，老天一定会保佑我们的孩子平安健康的。”
　　关泽顿时头皮发麻，一下站起来说：“你、你又胡闹！”
　　周荻“噗嗤”一声笑出来，赶紧拉着关泽的手让他坐下，大笑道：“哈哈哈，我开玩笑呢，别生气别生气。”
　　关泽脸涨的通红，对周荻开这种乱七八糟的玩笑真是无可奈何。其实关泽知道，周荻小孩儿心性，喜欢瞎胡闹，他一笑置之倒还好些，每次自己非要把这些玩笑话听进心里，又把自己羞得一塌糊涂，真是……不知道说自己什么好。
　　关泽想甩开周荻的手，但被周荻给牢牢抓住，那抓住他的无赖少年还在死皮赖脸地继续说：“好啦好啦，别生我的气。”
　　周荻一边说，一边拉着关泽让他坐回自己的身边，关泽刚沾到沙发，周荻又不知死活地开口：“对嘛，开开心心的，免得动了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