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会觉得难受么？”
　　他还记得弟弟上次发作时的样子。
　　安许莫闭了闭眼睛，轻声吐出了一个字。
　　“冷。”
　　周谨沉朝四周看了看，他走到柜橱边，找来了一床羽绒被。双层保暖的雪白软被足够温暖，等把人严严实实地裹起来之后，周谨沉却又把裹得圆鼓鼓的男孩扶了起来，松松地抱住了对方。
　　体温和羽绒被一起保暖。
　　屋内灯光转暗，暗淡的光线烘托出好睡的氛围。男孩被厚实的羽绒被裹起来，消瘦的下巴都被遮住了一点，只剩下冰凉柔软的脸颊，轻轻地贴在男人坚硬的肩骨上。
　　安许莫的头发很软，贴在人颈侧，触感就像毛绒绒的小动物一样。周谨沉把他揽在怀里，对方整个人的重量，感觉起来也不比一只猫崽沉上多少。
　　弯月高悬，静谧的夜里，一向不喜言谈的周谨沉在此时开口，一点一点地讲起了很久之前的故事。
　　有个小团子，生下来就粉雕玉琢，很是可爱。他喜欢笑，很少哭闹，又乖又好哄，谁见了都喜欢，忍不住想伸手去逗一逗。
　　后来小团子慢慢抽条长个，软软地追在人身后叫哥哥。他很好满足，抱着书可以乖乖看一下午，给一块奶糖都能开心很久。
　　那场意外之后，周谨沉的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的，隐隐蒙着薄纱。但自从理清自己的想法之后，他就早早开始对早年这些记忆的回忆。
　　所以这些故事从他口中讲出来，即使琐碎，也都是无比真切的生动模样。
　　屋内没有亮起的钟表，时间在磁性的声线中悄悄跑走。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男孩一直没有动静，就在周谨沉以为对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的肩膀上却悄悄传来了一阵凉意。
　　“……”
　　周谨沉的声音不由一顿。
　　与上次在医院不同，男孩这次的哭泣极为安静。他连呼吸都努力放缓了，只有眼泪控制不住，悄悄地打湿了周谨沉的肩头。
　　空气充斥着压抑，像是从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人的心脏。带着鼻音的压抑呼吸声从怀里传来，向上传入耳中，向内刺进心底。
　　周谨沉没有停顿太久，他继续把故事讲了下去。
　　准备和安许莫摊牌安荷身份之后，周谨沉就从远程连线的黎秋成那取回了建议，目前来看，安许莫的情况倒是比预想中还要稍好一点。
　　能宣泄出来，总比强忍着等到惊恐发作时强得多。
　　沉沉夜色笼罩，低磁的声音编织成温暖而牢靠的网床，一个从来没讲过睡前故事的男人，陪着一个从没听过睡前故事的男孩，度过了安谧的初秋一夜。
　　----
　　第二天一早，从S城飞来的唐棠风尘仆仆地拎着行李过来，进胡同前先被惊了一下，迈入院子之后，又被惊了一下。
　　这地段，这面积，这装潢……
　　贫穷限制了打工人民做梦的能力。
　　安许莫和学校请假，就是为了去拍一组封面硬照，这次拍摄不只是安许莫上学之后的第一次活动，同时也是他所接杂志中规格最高的一家，所以唐棠才会特意赶过来。
　　下了飞机再打车过来，唐棠到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安许莫却好像是刚刚才起床的模样，脸上还写着明显的睡意。
　　不过他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身上也没有了之前那种浓浓的疲惫感。尽管之前也保持着联络，等亲眼看到时，唐棠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看来P大的学习氛围还挺不错的，小莫也明显放松了不少。
　　唐棠自然不清楚，让安许莫好转如此明显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学校生活。而厥功至伟的男人一点显露的意思都没有，他正专心地给弟弟选早餐。
　　“哥，”安许莫叫了他一声，声音还有些恹恹的，“我不饿……”
　　他昨天睡得太晚，早上被叫醒自然没什么胃口，唯一的进步就是能顺利地把对哥哥的称呼叫出来。
　　“路上时间久。”周谨沉只说了一句，就把托盘里的东西推了过去。
　　用完早餐后，几人就启程动了身。上车的时候，安许莫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汽车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了周谨沉。
　　坐在他身侧的男人立即就察觉了他的视线：“怎么了，晕车？”
　　“没有，”安许莫摇了摇头，他迟疑道，“哥，你也要一起去吗……？”
　　周谨沉看了看他：“唐棠没和你说今天的工作？”
　　“说了，”安许莫道，“她说去给明娱拍封面。”
　　周谨沉挑了挑眉，磁性的声线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愉悦。
　　“双人封面。”
　　安许莫愣了一下：“……双人？”
　　至于另一个人究竟是谁，想一想也该能猜出来了。
　　这次安许莫要拍摄的封面归属于明娱旗下，明娱杂志是时尚杂志五大刊之一，一线的五大刊封面的人选都是时下最当红的艺人和模特，它们代表的也都是顶级的时尚资源和商业价值。加上这次明娱男刊，周谨沉已经可以收获五大刊满贯，但是对安许莫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上五大。
　　顶级的时尚资源不比大导的电影剧本好拿多少，团队原本已经做好了长期攻坚的准备，他们完全没想到会收到明娱的主动邀请，当时唐棠一连看了三遍，才看确认这是真的。
　　不过坐在车上，坐在男人身边，安许莫却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他想起了十八岁生日时以自己名义送给各家媒体的那些昂贵礼物，又想起之前买过的杂志里，周谨沉的封面全都是单人封。
　　他能获得这个资源……想来其中也有哥哥的缘故吧。
　　昨晚的相处把刻着“妈妈”两字的巨石从安许莫心底挪开，负荷减重，最尖锐的痛楚被剥去。而在情绪逐渐归于正常之后，对原本深信不疑的“模拟恋情为治疗”一事，安许莫也不由得生出了些许的动摇。
　　或许……
　　只是现在，他尚且还不敢深想。
　　车辆通行无阻，抵达明娱集团的大厦之后，准备好的工作组很快与两人一起，重新上了路。他们这次要拍的不是棚片，而是外景，拍摄时间大约要持续两三天左右。听负责人说，甚至还有骑马的拍摄计划。
　　一行人离开B城，向北去往了取景地所在的N市。这次拍摄的主题色是秋黄，取景地点主要选在两处，一是枫树遍野的叶山，二是草叶转黄的草场，叶山有木屋，草场有围栏，天然风景与人间烟火兼备，拍出来的效果想来都会不错。
　　车队先开到了草场，这里是私人承包的地方，准确来说，其实是一片马场，要租赁的马匹也在此处放养。工作组早就和马场的拥有者谈好了合同，门卫放行后，他们就开进了这篇视野开阔、一望无际的草场。
　　四周景色很是壮美，车刚开进来，安许莫就一直在朝窗外看。车队在选定的地点停下，工作组清点装备的时候，男孩就在外围走了一圈。
　　柔软的草叶随风摇曳，宛如一片金色的海洋，置身其中，美景当前，心情自然便会豁然开朗。
　　安许莫转完回来，服化组已经在拆道具了。他一眼就看见了摆在道具堆里的长盒，征求工作人员同意后，就小心翼翼地把东西取了过来。
　　只见柔软光滑的锦缎上，卧着一柄乌黑光亮的硬质长鞭。长鞭线条流畅，光泽冷厉，硬质的鞭身足有人手臂长短，一端是皮革包裹的鞭柄，另一端则是扁平的鞭拍。
　　安许莫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却在第一眼就被它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呀，也是拍摄要用的吗？”他问一旁的工作人员。
　　小哥点了点头：“对，这是马鞭。”
　　见安许莫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小哥忙补充道：“不过这个不是你用的。”
　　“啊？”安许莫愣了一下。
　　小哥指了指一旁站着的男人：“是给周先生准备的。”
　　被自家弟弟欣羡的周谨沉却并未察觉这件事。
　　他此时的注意力，正集中在一个和负责人交谈的年轻人身上。
　　放下盒子的安许莫走过来，顺着周谨沉的视线看过去，也注意到了那个身影。
　　“咦？”安许莫惊讶道，“那个好像是我在P大的同学，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男孩还没说出对方的名字，周谨沉已经默念出了那三个字。
　　那个在马背上揽着自家弟弟，把外套披在小莫身上，还差点和小莫传出绯闻的人。
　　尹翰星。


第98章 马鞭用处和情敌。
　　远处的尹翰星和负责人聊了一会儿, 两人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服化组和道具组仍在准备, 所以即将被拍的两位暂时还算清闲。负责人把尹翰星介绍给了他们, 然后道：“马场是这位尹先生家的，等下他会带我们去看拍摄时要用的马。”
　　尹翰星穿着一件牛仔夹克，脚上踩着一双马丁靴, 头发简单打理了一下，看起来清爽又帅气。他显然也认出了安许莫，没等负责人介绍, 上来便主动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小安？这么巧。”尹翰星笑道, “我刚把玉兔送回来，家里顺道让我过来给拍摄组帮个忙,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负责人也没有想到尹翰星会和安许莫认识，不过对于两人的交谈, 他显然乐见其成。一旁有人叫他，负责人先走一步, 原地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这事的确够巧，安许莫同尹翰星打过招呼，然后问：“玉兔是？”
　　尹翰星看着安许莫, 他的桃花眼带着笑意, 看人时总有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
　　“是我们同骑过的那匹白马。”
　　两人交谈时，一旁的周谨沉始终一言未发。直到听见这句话，他额侧青筋一跳，终于开口打断道：“尹先生。”
　　尹翰星像这才看到旁边还有一个人一样，把视线转了过来。
　　他并没有问周谨沉为什么叫他, 反而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还主动朝周谨沉伸出了手。
　　“周先生。”
　　周谨沉看着他，两人视线交错，最终周谨沉抬起右手，两人简单地交握了一下。
　　安许莫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们，总觉得两人之前的气氛有些古怪。他忍不住道：“谨沉哥，你们之前也认识吗？”
　　回答的人是尹翰星，他看着周谨沉，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周先生这么出名，哪能有人不认识？”
　　周谨沉眯了眯眼睛，却并没有出言反驳。
　　这种略显诡异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就有人过来喊他们去化妆换衣服，匆匆与尹翰星告别之后，安许莫就和周谨沉一起进了草场木屋中的化妆间。
　　这次的明娱的邀约不只是封面，还要完成一组二十几张的成片拍摄，拍摄的过程比普通棚拍繁琐很多。在正式拍摄之前，他们还要完成一个试妆的步骤。
　　车队抵达草场的时间已经不早，再加上今天阴天，光线就愈发显得不足。做完造型换好服装之后，拍摄组就先转战了条件充分的室内。
　　率先进行试妆拍摄的是周谨沉，安许莫换好衣服回来，周谨沉已经站在了聚光灯下，他穿着一件长款的修身黑色斗篷，上身是纯白的内衬，下身则是灰黑色的紧身裤，再加上脚上的一双黑亮马靴，便是一套齐全的骑马装。
　　周谨沉的相貌本就夺目，加上这一身量身定制的衣服，就更显得侵略意味十足。他只简简单单地站在原地，就足以让人生出将被灼伤的错觉，却又忍不住想要去多看几眼。再加上头顶的聚光灯打下来，男人的光芒以更耀眼的方式传散开，以至于原本乱糟糟的场内此时却像是被突然抽离了空气一般，压抑而安静。
　　安许莫漏了一拍，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声。
　　明娱的两位王牌摄影师尚未到场，在场的都是备用摄影师。以周谨沉这样的身份，他也无需接受常规的指点，除了长时间的经验积累，天生的镜头感也能让他轻易地在展现出十足的张力。再加上毫无死角的优越条件，周谨沉甚至不用去考虑该如何选取最上镜的角度，就能够轻易拍出摄影师最想要的感觉。
　　场内没有人说话，摄像师们直接动手开始了拍摄。片场依旧静得厉害，“咔哒”“咔哒”的快门声不断响起，每一声都清晰可闻。
　　安许莫站在不远处的位置，看着被放大的屏幕上展现出的照片。男人身材比例极佳，穿上黑色长斗篷就更显得身形修长。他的侧脸轮廓硬挺立体，眉骨在眼廓投下浅浅阴影，等正面朝向镜头时，就更是一种让人忍不住屏息的饱含侵略性的美。
　　举手投足，摄人心魄。
　　简单拍过一阵之后，便有工作人员递来了拍摄所需的道具。安许莫看过去，只见被那白色手套包裹的修长手指握住的，正是他之前一眼看中的那条马鞭。
　　躺在锦缎长盒中时，这柄马鞭已经吸引了安许莫的注意力，但等它被周谨沉握在手中，才真正活了过来。
　　修身的骑马装带着类似制服的限制与束缚，又比制服多了几分野性。这种矛盾的气质已经被周谨沉完美地呈现了出来，那柄通体乌黑、光泽冷厉的马鞭也同样如此。
　　它施予惩戒，冷硬禁欲，却又因此而让人生出更深的渴望。
　　片场内原本就十分安静，暗示强烈的马鞭展露在光线中之后，此时的气氛就显得愈发微妙起来。
　　畏惧是有的，为兽所制的刑具激起人心底的惧意，与此同时，却也有一种压抑、隐忍而莫名的期待在慢慢滋生出来。
　　眉眼英俊、面容冷肃的男人手持马鞭，细长坚硬的鞭柄会在破空时划出冷厉声响，方形的鞭拍展现出坚硬的质感，只看一眼就能想象出被制造的疼痛。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威压与性感，让人忍不住心生臣服。被支配的渴望从心底涌现，连本应激起恐惧的疼痛都变成了令人心甘的赐予。
　　这本该是一个试妆环节，却已经没有人去关心妆容的问题了。
　　安许莫在一旁看着，忽然就明白了当时那位小哥说的话——这条马鞭是给周先生准备的。
　　只有他的气质才能完成如此完美的契合。
　　安许莫其实不太懂周围的气氛为何会如此古怪，他只觉得看着这样的周谨沉，心中不由产生了一种形容不出的感觉。
　　镜头前的哥哥恍惚间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种滋味，太阳高悬于万里长空之上，散发着无比耀眼的光。
　　温暖，光明，却可望而不可即。
　　门外传来一阵动静，安许莫抬头望过去，就见负责人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跟进来的人里既有那两位王牌摄影师，也有刚刚见过的尹翰星。
　　他们刚刚去查看草场环境了，所以现在才回来。一见聚光灯下的周谨沉，几人也顿了一下，尤其是那两位摄影师，眼睛都是一亮。
　　跟在最后的尹翰星先看了一眼站在监视屏旁的安许莫，又把目光转向了周谨沉。他抬手蹭了蹭唇角，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周谨沉的试妆告一段落，他从打光板前离开时，其他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负责人和两个摄影师走过去看刚刚拍出来的照片，周谨沉则朝安许莫的方向走了过来。
　　男人的着装未变，手里也还拿着刚刚的那条马鞭。旁边有工作人员想接过去，他却摆了摆手，还和人说了句什么。
　　等周谨沉走到安许莫面前时，他周身的气势就与刚刚在镜头之前完全不同了。
　　“等下到你去试拍。”两人身高有差距，周谨沉垂眼看向男孩。“明娱的摄影师和其他杂志的不太一样，你不用紧张，听他们要求就可以。”
　　他的语气依旧是一贯的沉稳，听起来却一点都不会让人感觉到冷：“放松心态，别紧张。”
　　安许莫抬头看他，乖乖地点了点头。周谨沉朝后看了一眼，见他们几人仍在看照片，就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
　　伸手接过马鞭，安许莫脸上却还写着明显的疑惑。
　　“你喜欢这个？”周谨沉说着，已经伸手覆住了安许莫的手背。
　　皮质的手套贴在手背上，其实感觉不到什么陌生的体温。只是男人的动作很是轻缓，纠正手势也格外耐心。
　　“这样，放在这，握住。”周谨沉把正确的持鞭姿势教给了安许莫，然后松开手，让男孩自己拿着试试。
　　“喜欢的话，之后外景骑马时可以用。”
　　安许莫眼睛亮了一下：“我也能用吗？”
　　“嗯。”看着男孩这样的表情，周谨沉忍不住想去摸摸对方的头发，不过顾及现场环境，他最终还是按捺住了抬手的欲望，“马鞭本来就是骑马时用的。”
　　有工作人员上前来帮安许莫简单补妆，男孩依依不舍地把马鞭还了回来。显然，他已经把刚刚才想过的可望不可即抛到不知哪里去了。
　　很快，有人过来叫他，在周谨沉的注视下，安许莫走向聚光灯下，开始了自己的试拍。
　　和周谨沉刚刚不同，这次主要负责安许莫拍摄的人由备用摄影师换成了新来的两位王牌之一，他的脑后扎了一个小马尾，很快就给镜头前的安许莫提出了不少的要求。
　　安许莫的相貌条件和镜头感也不差，不过比起周谨沉，他还需要一定的辅助条件才能进入拍摄状态。
　　男孩在时拍时，周谨沉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仍穿着黑色的长斗篷，收敛了刚刚面对安许莫时的温柔之后，此时看起来颇有些拒人千里。
　　然而却仍有一个人，非常自然地靠近了过来。
　　周谨沉一抬眼，就看到了身旁的尹翰星。
　　尹翰星抬手示意了一下，笑道：“别总这么凶的看我嘛，周先生。”
　　“说不定……”他笑看着面无表情的男人，放轻的声音只有两人能听到。
　　“以后我们还可能是一家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有没有人能猜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小莫（兴奋）：我哥说啦，马鞭给我用~
　　哥哥（面不改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