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他呀, 每年回来都没空在家呆着, 他那些老同学,老朋友,每天约他吃饭。我昨天晚上还跟你梁叔叔说呢, 说你一个人在市里头过年,怪冷清的,这来了就别走了,在我们家住几天, 过几天跟我们一道回去。”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梁成东才回来,身上还带着酒气, 开门看见余和平还愣了一下,院子里有些黑,老太太在里屋看电视没出来,余和平仰头看着梁成东, 说:“新年快乐。”
“你怎么来了?”梁成东笑着问说。
“你不想我来么?”
梁成东显然心情很好,笑着抱了他一下,进门将门栓插上,余和平大着胆子搂住了他的腰,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梁成东有些兴奋,搂着他的头亲了一口,问:“想我了?”
余和平点点头,问:“你呢?”
“想了。”梁成东说,“想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市里,想你这小子年是怎么过的。”
余和平踮起脚尖就堵住了梁成东的嘴巴,梁成东愣了一下,随即就回应了他一下,很缠绵地湿吻,对余和平说:“馋猫。”
春节的夜晚很冷,陶然打开了窗户,将拧成绳的床单系在了床腿上,然后另一头抛出了窗外。他趴在窗户上看了一会,然后将背包扔了下去,包里有他全部的钱,学生证和身份证,还有他重要的资料和几件衣服。背包落地的声音在黑夜里有些突兀,他屏着呼吸朝巷子里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已经是凌晨了,就连隔壁的陶建国夫妇也都睡熟了。陶然顺着绳子往下爬,因为冷,又紧张,所以一直在打哆嗦,快要落地的时候,他感觉床似乎被拉的动了一下,绳子猛地一松,他就落到了地上。
他立即爬了起来,摸到自己的书包,挎着就朝外跑。外头很冷,静到连风都没有。他一直跑到了外头的大街上,有几个喝了酒回来的年轻男人一边抽着烟一边嬉闹,笑声在安静的街道上格外突兀。陶然直接沿着街道往长海市的方向跑,夜深,连一辆车都没有,他也不敢在车站等,怕陶建国夫妇发现他不见了会过来追,于是就一直跑一直跑,大冷的天,他累的满头大汗,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就用走的,一直走到天际发白,路上开始有车行过,有一辆面包车停在了他旁边,问:“小哥,去市里么?”
陶然点点头,那人便打开车门说:“上来吧,捎你一段。”
陶然有些紧张,问:“多少钱?”
“大过年的,不要你钱,我也是拉货,顺路带你。”
“谢谢。”陶然上了车,那人看了他一眼,问:“怎么这么早一个人在路上走?”
“去看亲戚,想早点去,起的早。”
那人便和他闲扯了两句,陶然却已经累的不想说话了,他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那司机告诉他,这都快到市里了。
到了市里之后,那人便把他放在了一个公交站台那,陶然跟那人道了谢,就坐上了去盛家的公交车。
第138章 冬日暖洋洋┃克制与放肆
到红房子小区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出来了, 他拍了好一会的门,也没见里头有人答应。他才想起这时候的盛昱龙是不大可能一个人住在家里的,于是就又去了周芳那里。开门的是左阿姨, 看到他愣了一下, 陶然直接说:“我来找六叔,他在这么?”
“在, 在。”左阿姨赶紧把他让进来,说, “外头冷吧?”
“不冷。”陶然神色有些激动, 说:“我去看看六叔。”
“他可能还在睡觉呢。”左阿姨说。
陶然背着包进了盛昱龙的房间, 盛昱龙的房间拉着窗帘,有点黑。他走到床边坐下,看着盛昱龙睡着的脸。
盛昱龙憔悴了很多, 胡子拉碴的也没刮,脸上的棱角更分明了,但他依然很警觉,他刚坐下, 盛昱龙就睁开了眼睛。
在一瞬间的晃神里,盛昱龙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或者在做梦。
盛昱龙是个很放肆的人。
官二代, 家境优渥,偏偏家庭并不幸福,养就了他有些叛逆和不羁的性格。年纪轻轻不到二十岁就被盛父扔到部队里去改造,锻炼了他的血性, 人却更不羁粗糙。他算是典型的纨绔子弟,既有坏习气,也有重感情的一面,人生从来顺风顺水,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所以看上陶然,随心所欲就黏上去了。他也不是对于未来没有一点规划,正相反,他是大男子主义非常严重的人,尤其对自己喜欢的人,极其舍得付出,有责任心,从没有想过玩玩就算,也没有想过不负责任。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俩人的关系暴露的这么突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陶然一样不够有心机,不够谨慎,但陶然是因为阅历少,生性单纯,他是因为自大过了头,人上人做久了,过的太顺遂。
所以这段感情一下子就垮了,简直溃不成军。盛昱龙干着急,但动不了,能动也做不了什么。这个结解不解得开完全不在于他,他做什么都没用。
躺在床上的时候,盛昱龙开始认真思考这段感情,他是越想越羞愧的……他也没有对陶然本性是直是弯的思量,因为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自己拐带了陶然,所以应该背负所有的责任。他只是担心陶然,不知道陶然怎么样了。
陶然的日子肯定比他难过,他却也做不了什么。盛昱龙头一次有这种无力感。这种所爱之人因为自己遭受磨难,自己却毫无办法的无力感,对于他这种自傲自信的青年男人来说,其实有着巨大的破坏力,心力上的消耗远胜过肉体的痛苦。
他迷糊糊地看着面前的陶然,见陶然伸出手来,摸了一下他的脸。
陶然的手是冰凉的,就是这种冰凉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惊喜地抓住了陶然的手,叫道:“陶陶!”
陶然笑了笑,说:“你睡觉真轻。”
“你怎么来了?”盛昱龙看了看他憔悴疲倦的神色,又看了看他背后的包。
“我自己跑出来的,”陶然说,“他们应该很快就发现我不见了,我们俩跑吧,跑的远远的,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俩的地方一起生活,你说好么?”
盛昱龙愣了一下,陶然的眼睛却放着光:“你说好不好?”
盛昱龙还没说话,他的手机就先响了起来。陶然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却立马挂掉了,说:“是我爸打过来的,你不要接,他肯定已经发现我不见了,你赶紧起来,我们现在就走。”
盛昱龙脸色神色复杂的很,又惊喜,感动,又犹豫,发懵,陶然掀开他的被子,看到他打着石膏的腿:“你能动么?”
盛昱龙说:“能。”
“那你快点起来啊。”陶然有些着急地说。
“陶然,你听我说……”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么?”陶然问,“你是被我爸爸打怕了么?咱们躲起来,他找不到咱们,就打不了你了啊。”
盛昱龙觉得陶然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大稳定,于是便抓住了他的胳膊,说:“你别激动,你先坐下。”
他话音刚落,手机便又响了起来,陶然索性把盛昱龙的手机关了机:“你看,我爸妈肯定很快就会来找你了。你得收拾东西啊,得准备啊,时间都不够用。”
其实盛昱龙是心动的,跟陶然找一个陌生的地方,两个人一起生活,如果他愿意,他是有这个能力的。但是这么做,陶建国两口子怎么办呢,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吧?他就真成了拐带人口了。搞不好陶建国还会报警。陶然抛弃父母来换来和他相爱,多年以后真的不会后悔么?得不到家长祝福的爱情,能长远么?
“我们不能这么做。”盛昱龙说。
陶然问:“你不愿意?”
“你的学业怎么办?”盛昱龙问,“不上学了?”
“上学哪有你重要,我不上了。”
“不行,”盛昱龙很坚定地说:“你要去上学,我已经害了你,不能毁了你一辈子。我不能让你为了我,父母不顾,学业不要,一辈子都毁了,无论如何,学你都得上。”
“可是我一上学,我爸妈不就找到我了么?我妈说她和我爸都要跟着我去广州,看着我,我肯定不会回学校的,他们如果抓住我,肯定看的更紧,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这些天,你过的很难受么?”盛昱龙有些羞愧且心疼地问。
“你说呢?”陶然说,“我已经想好了,想透了,我是要跑的,你要跟我一起跑么?”
“你先在市里住两天,我给你找个地方,不会让人找到你的,你看行么,我来跟你爸妈谈。”
“你也谈不出什么来的,”陶然说,“根本没什么好谈的,谈不通,你跟他们谈,我爸妈只会更生气。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一起走吧,走个十年八年,看他们怎么说。”
他充满了年少的,为了爱情不管不顾的浪漫和勇气,但盛昱龙和他不一样,到底更理智一些,现实一些。他对自己看的很透彻,他知道自己如今生意上的成功离不开他的出身,人脉,抛下这一切和陶然到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甚至隐姓埋名,那他盛昱龙就只是个普通的男人,甚至连普通男人都不如,他未必能过得了那样的生活,陶然跟着他,也未必能适应那样的生活。陶然爱的是如今各方面算得上优秀的他,换句话说,就是如今各方面条件优秀,自信的他,才是盛昱龙。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会拖累陶然一生的,除了爱什么都给不了的男人,他都没有去追陶然的勇气,没有和他一起生活的信心……但陶然不懂这些,或者他不认同这些,盛昱龙不肯跟他走,他失望透了。
爱情难道不应该是不顾一切的么?不管遇到怎么样的困难,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贪图的从来都只是盛昱龙这个人,他就是爱情至上的人,他即便长到盛昱龙这个年纪,也依然是这样的人,跟着自己爱的人,吃糠咽菜他都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哪怕盛昱龙是个罪犯,要他跟着一起浪迹天涯,他也二话不说就能答应,爱本来就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本来就是要付出的,何况他和盛昱龙这样两个男性,注定要失去很多,他不在乎,他愿意为了爱付出这些。这和年纪轻,太幼稚,不够现实没有关系,他即便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依然是这样的爱情观……可能很多人不认同,他却偏执地固守的爱情观。
“你是怕你现在不方便,会拖累我么?那我先走呢,等你腿好了,你再来找我?”
盛昱龙说:“陶然,我们不能这样,你尤其不能这样,你将来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陶然说,“我会不会后悔,是我知道,还是你知道?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我想了好多天的,我想的很清楚,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永远都不会怪你。”
“可能你愿意,但是我不愿意,我不能毁了你一辈子。”盛昱龙说,“你听我的,先找个地方住下来,行么?”
陶然又气又急:“那然后呢,一辈子就维持这样么?还是你想分手?有解决的办法么,有解决的可能么?那你说,你想怎么样?你能有什么办法?现在这样的生活,我真的不想过,我受够了,你不跟我走,我就自己走。”
他说着就要朝外头走,盛昱龙要追他,奈何腿疼的厉害,陶然刚走到门口,周芳就开门进来了:“陶然?……你们俩吵什么呢?”
盛昱龙说:“妈,拉住他别让他走。”
陶然回头看向盛昱龙,眼眶都噙着眼泪。有时候深爱的两个人,也会在爱情上产生巨大的分歧,谁都说服不了谁。如今的他,对盛昱龙又爱又恨,他觉得爱情里理所当然的事,盛昱龙却跟他想法不一样,他很急很气,却又说服不了他,他几乎都有些怨恨了,说:“那你就等着看吧,你早晚会后悔的!”
他说罢推开周芳就跑了出去,盛昱龙急着要下床,却没摸到拐杖,直接从床上摔下来了,吓得周芳赶紧去搀扶他,他推道:“别管我,快去追陶然!”
周芳手足无措,盛昱龙有些恼了,说:“去啊!”
周芳都被他吼的愣了一下,赶紧追出去找陶然,陶然跑的飞快,她气喘吁吁地喊道:“陶然,你别跑,有什么事你跟周奶奶说啊!”
但是陶然没有,奔跑总是让人兴奋,疯狂,有时候是喜悦的奔跑,跑的越疯狂,心里便越激动,兴奋,有时候是痛苦的奔跑,跑的越快,脑子越没有理智。他想他要跑的远远的,让把他当变态的父母后悔,让可恨的盛昱龙后悔,他得到一种疯狂的,为爱情献祭,为自由的性向抗争的毁灭式的快感。
盛昱龙这个人其实很放肆,他的出身,经历,都让他成为一个放肆的,不懂克制私欲的人,到头来反而是爱情教会了他克制。陶然是克制的人,循规蹈矩地做了十几年好孩子,是爱情教会了他放肆。
第139章 冬日暖洋洋┃春天
周芳最后还是没能追上陶然, 陶然跑的那么快,不一会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了。周芳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脚上的拖鞋都掉了一只, 她往回走了几步, 穿上鞋叹了口气。
她印象里陶然是最听话乖巧的人了,突然反应这么激烈, 真是叫她意外的很。最近发生的事一桩比一桩怪异,她不由得想起盛昱龙来, 赶紧又回来。盛昱龙拄着拐杖正要出门, 问说:“怎么样, 追到了么?”
周芳摊开两手说:“我哪跑的过他啊,你是怎么惹到他了,他怎么那么生气?”
盛昱龙就要出门去找, 周芳拉住他说:“你别逞强了,我都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你又去哪儿找,你腿不要了, 想残疾?”
“他要离家出走,”盛昱龙说,“再不找, 恐怕就找不到了,出事了怎么办?!”
“那你这一瘸一拐地能去哪,我去,我去。”周芳换了鞋, 气的不行,“你也叫我少操点心吧。”
但是周芳出去找,不过是为了安抚盛昱龙罢了,她能去哪里找,不过是附近转了一圈,压根没找到陶然的影子。盛昱龙打电话把周强也喊了过来,让他去陶然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倒是陶建国夫妇追过来了。
周芳看见陶建国夫妇,正要跟他们说陶然的事呢,陶建国就直接冲着盛昱龙说:“陶然在哪,是不是来找你了?”
周芳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说:“有话好好说,坐下说。”
“周姨,陶然来过么?”刘娟问。
“来了,又走了。”不等周芳回答,盛昱龙就说道,“我正让周强找呢。”
陶建国自发现陶然跑了以后,气的脑门都疼了,见了盛昱龙哪还有理智可言,直接吼道:“你少跟我来这套,老六,你是不是另一条腿也不想要了?!”
周芳一听,这才知道盛昱龙的腿是陶建国打断的,又惊又气,道:“建国,咱们也都是认识多少年的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非要动手?!”
“那你去问问他,看他干了什么好事,我打断他的腿还是轻的!”
周芳护犊子,别说受伤的是盛昱龙了,就是盛昱龙打了人,她也毫不犹豫地站到盛昱龙那边去,听了这话怎么能不恼:“陶建国,你可真有本事,怎么,当着我的面你还要打人?”
“周姨,我们来不是来吵架的,”刘娟拉着陶建国的胳膊说,“我们知道陶然肯定跑来找老六了,我们来,是要接他回去,你让老六把陶然交出来,何必弄的大家这么难看。”她说着看向盛昱龙,“老六,你该知道,今天不带走陶然,你大哥是不会走的……你如果还认这个大哥,还记得你们兄弟以前的情分,你就让陶然跟我们回家。”
“大嫂,陶然真不在,他来了一会就跑了,我也着急,在找呢,你们要不信,就在这等着。”
陶建国急昏了头,就要把房间挨个搜一遍,气的周芳脸色通红,好在被刘娟拉住了。
周强把所有陶然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其实陶然熟悉的,去过的地方,也就那几个,找了一遍,都没有。
大概大家都没有想到平日里一向懂事乖巧的陶然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一时都有些六神无主。陶建国夫妇留在长海市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看盛昱龙也很着急懊恼的样子,慢慢也相信,陶然是真的离家出走了,找不着了。
这么大的世界,别说陶然可能早就去别的城市了,就是他躲在长海市的某个角落不出来,恐怕也找不到他。
大海捞针。
刘娟一开始还想着过个几天陶然自己就回来了,可是眼瞅着快要开学了,也没见陶然回来。离家出走,按理说报案也是没有用的,盛昱龙还是找有关部门的朋友查了一下,最后查出来,说陶然去了广州。
其实他们想的下一个要去找的地点也是广州。陶建国立即买票去了广州,第一站就直接去了中山大学,可是宿舍的人说陶然没来:“我们辅导员昨天还说呢,说陶然是忘了开学的时间还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来,打算打电话问问呢。”
陶建国在广州人生地不熟的,也只能把学校附近找了一遍,然后在学校蹲守了一周,陶然都没出现。
这小子,连学业都不要了,气的陶建国都要掉泪了。
最后还是盛昱龙打电话提醒他,让他先给陶然办理了休学,陶建国回到长明县,大病了一场。
刘娟也是日夜担心陶然的安危,三月末的时候,收到了一封陶然的信。信是广州发过来的,却没有具体地址,但信确实是陶然写的,说他很好,不要担心他。
刘娟捧着信大哭了一场,说:“这个白眼狼,真是白疼他了。”
“你就当他死外头了。”陶建国说。
四月份的时候,陶建国的病好了,夫妻俩收拾了一下,一起去了广州,一个当保安,一个在服装厂打工,周末有空的时候就去中山大学看看,或者绕着大学到处转转。时间总是能埋没一切苦痛,当最初的愤怒,伤心,失望过去,夫妻俩的生活好像慢慢平静了下来,日复一日的劳作,大概生活苦涩繁忙,努力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没办法再想这些伤心的事,所以他们也不再寻找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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