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方做的那个包着纸屑的大球被两个人抬过来，架着梯子，摇摇欲坠地挂到了楼上的阳台边上，垂下来刚好悬在尚都伏头顶。尚方养的母鸡生不出蛋来，正焦躁地转圈，散步回来，刚好看到让它下午很有感觉的那个大球，当即就开始助跑。

“这、这个是……”尚方一愣，“这个……”

“是的！这就是尚方小同学今天花费了一下午，专门为了欢迎哥哥回家制作的大彩球！我们现在就帮他挂上，让他表达对哥哥回家的喜悦，同时，也为了我和孩子他爸想出的绝妙Idea做剪彩大礼！”

尚方看着阿黄架完彩球，拉着绳子跑到十多米外，跟另外一个人开始一起往下拉。

“不、不不不……不能放在他头……”

尚妈的语调格外高涨：“一！二！三——！拉！”

哗啦一声，成堆的彩色纸屑轰然而下，瞬间尚都伏整个人都看不见了，同时，急于生蛋的母鸡在彩屑倾倒中奋不顾身地飞了进去，找准位置，一屁股坐在尚都伏头上。

尚小少爷干巴巴地接到：“……顶上。”

彩色纸屑落了一地，尚都伏脸色发黑地站在其中，头上顶着厚厚的纸屑，叼着的香烟升起袅袅白烟。色彩斑斓的母鸡倨傲蹲守其头上，只听母鸡咯咯咯咯咯咯哒数声，忽然沉默地向下一蹲，而后，仿佛突然完成了生命的大和谐，从此化身百鸟之王，咯咯咯咯高唱一阵，拖着长长的尾巴飞向天际。

尚方望着哥哥的头顶，上面一颗新生的蛋摇摇欲坠，让他也有些紧张了：“是……是画具不够了……所以才做了这个……哥、哥哥哥哥哥哥……你……”

尚都伏眼底的黑眼圈忽然变得特别重，眼角抽搐。

尚方说：“蛋。”然后控制不住地往他哥哥那双精美绝伦的鞋子看去。尚都伏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

头顶上的蛋随着无数纸屑落下——

啪。

……摔在他的全球限量版皮鞋上。

蛋黄和蛋清蔓延开，纸屑在其中五彩缤纷，衬得严肃古朴的高级皮鞋极其鲜艳。

尚都伏脸完全黑了：“……”

现场达到高/潮！尚妈高声说：“那么，就让我们一起祝福我和孩子他爸的Idea能够顺利奏效！让我口吃的小儿纸在我们绝妙Idea的帮助下，能够早日摆脱口吃！摆脱社交恐惧症！摆脱人群不适症——！”

“我们把小儿纸交给了一个最适合的人去教导！为了训练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为了让小儿纸走向美好人生！今后，我们委任的人，可以尚小少爷不敢上台打左脸！不会说话打右脸！追女生结巴双面夹击！我们将儿纸交给你！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家小儿纸的KAMI SAMA！每时每刻都要言传身教！二十四小时都要在、一、起！！！”

“尚方小同学，从今天开始，尚都伏尼桑大人，就是你的调/教老师了！！！！！！”

尚都伏面容阴沉地看向尚方，尚小少爷摸着头：“呵呵……呵呵……呵呵呵………………”

——神啊！！让他去SHI吧！！！快让他去SHI吧！！！！

☆、第3章 第二集【1】新员工上任
为什么呢，为什么哥哥偏偏是寒假中回来的呢，想逃都逃不开，连去上学这种借口都没法用。

一周后，早晨八点，尚方穿戴整齐，在繁复华丽的铁质庄园门口，看到抱着胳膊倚在黑色轿车上的尚都伏，对这个曾经让他扭曲的人，觉得十万分地尴尬，低着头慢慢走过去：“哥……早。”

尚妈抱着尚方的肩膀，满眼热泪：“尼桑大人，我的小儿纸就托付给你了。”

尚都伏说：“上车。”

“大儿纸再见！小儿纸再见！亲爱的儿纸们再见！妈妈做好饭等你们回来！”

路上，交通还算流畅，尚方一直拘束在座椅里，局促至极，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么几年，你怎么变得这么怕人？”尚都伏仍然在开手动挡，一只手握着方向盘，毫无波澜地看着前方的道路，“是出什么事了吗？”

尚方不断腹诽，尽量往车门那边靠，尚都伏在镜子里瞥了他一眼，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停顿了一下，猛然往自己这边一拽，一下把他拽到自己那边去。尚方一下子撞在他肩膀上，按着脑袋叫道：“你、你你你你……做什么？！”

“让你往我这边靠一点啊。”尚都伏打了个哈欠，无谓地看了看后视镜，自顾自地说，“啊，昨晚没有睡好，早晨本来就要起得很早，还要来接你，睡眠完全不足。”

尚方愤愤地挪回去，尽量把自己缩小，心道黑手党就是这样懈怠又恶劣的一种职业吗？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去做那些要求高智商高武力值的杀人放火的事情吗？！所以不愿意跟哥哥在一起，就知道他会做出这种强盗的行为。

“哥……还是跟原来一样……啊……”又面瘫又自说自话又自作主张，“其实……你不、不愿意的话……可以不用管我的……什么调/教老师的……也是爸妈忽然安排你不得以才、答应的吧……”

“之前就知道了。”

“……啊？”

“调/教什么的。还有，你的社交恐惧,”尚都伏说，“变成这样是因为我吗？”

“不、不不不……当然不是……”

“是因为我当时吻了你吧。”

尚方呈半呆滞状，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连忙扭过头，满头汗水：这、这个人怎么回事？为什么能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种话来？他嘴角抽搐着说：“不是！当、当然不是！我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我自己也……也不知道！总之……绝、绝对不是因为你！再说，你、你在说什么啊……我完全不记得……什、什么接吻表白……之类的……”

然后猛然住嘴。

然而尚都伏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在镜子里淡淡看了他片刻：“忘了么。”

尚小少爷干巴巴地硬接点头：“啊哈哈！是、是啊！全部忘了！一、点不剩！”

尚都伏移开眼：“啊，这样。”

尚小少爷内牛：怎么办，这样面无表情的他究竟是在想什么。他说：“所、所以说……教导什么的……如、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不需要勉强……”

“为什么要不愿意？”

“……？”

尚都伏转动方向盘，保持自身纹丝不动，顺滑地漂移：“以调/教为名折磨弟弟什么的，不是最有趣了么，这不一直都是哥哥们的最大爱好么，作为一个弟控的老哥对这样的事情抱有相当的兴趣呢。”

尚方愣：“——弟、弟控……？！”

尚都伏点头：“弟控。”而后淡定地问，“不可以么？”

尚小少爷惊得满头是汗：“没、没没没——没有！不、不不不——不敢！”

——弟控？弟控！变态！果然是变态！

“……”尚都伏看了他好一会，挑了挑嘴角，“乖。”

尚方顿时欲哭无泪：“……”

——我为什么要自己挑进火坑里来啊为什么为什么究竟为、神、马？！！！

-

现代风格的玻璃面大厦直入云霄，尚方一点点，一点点抬头，满心是究竟是怎样啊的吐槽：“哥你……不是黑手党吗？”

尚都伏一身笔挺的黑西装，把公文包搭在肩上，掠过时带来差点刮倒尚小少爷的风：“黑手党也要上班啊。”

“经理好！”

“经理早！”

“经理，”那天在医院看到的秘书样的女人一袭职业装跟上来，“今天您要跟CI的老总签合同，策划年终促销计划，还要制定新产品的价格。时间有一些赶，办公室已经为您准备了早餐。”

“把签合同之后的工作都推掉。”

“什么？”对人对己都极其严厉的经理大人居然要推掉工作？！秘书极会察言观色，当即就向尚方那边看，“……这位是？”

尚方自从进来这个人流穿梭的公司内部，就不自在到了极点，看都不敢看秘书，连忙欠身，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

“这是新来的员工，在这里干到寒假结束。放到我手下来，给他安排任务。”

尚方震惊道：“……哥？”

尚都伏完全不理会尚方，在充满阳光的巨大落地窗前，跨出决定性的一步，“我要他去跑销售——发展客户。”

-

……让结巴去跑销售。

亲，你确定吗？

-

“不、不不不不……不可能……我绝、绝绝绝对不行的……”

尚方跟尚都伏在一家便利店前拉拉扯扯，尚都伏狠劲要把他拖进店里去，尚方死命地把自己拖出店外来，两个人你拖我拽，不亦乐乎。

尚都伏怒吼：“吩咐你的第一件事就不听，你要我怎么继续调/教！”

尚方跟他对着炸毛：“我、我我我不是不听！我、我我我不可能做到！”

“我会在旁边看着，非常简单，你肯定能办到！”

“不、不不不不可能！我根本不能跟别人说话！我不行的不行的不行的不行的！！！！！”

尚都伏怒道：“这不过是锻炼的第一步！我只是让你跟老板交涉，把样品留在这家便利店卖而已！这个老板跟我非常相熟，绝不会找你麻烦！你不是想要克服社交恐惧吗？难道都不想做出努力？！最初的步伐都不愿意踏出去你怎么能有进步？！”

“可是……可是这种事情应该要循、循序渐进的……这样一开始就、就这么严重，我、我怎么可能有能力……”

“嘶——”尚都伏烦躁，“那你说！你要怎么循序渐进？”

“比、比如说一开始先跟，跟小狗练讲话……”尚小少爷气变弱，“什么的……”

“……”尚都伏额角上青筋突暴，突然一把捞下去，尚小少爷像小猫崽一样被提离地面，赶紧一把扯住尚都伏胸口的衬衣，脸埋在尚都伏胸前：“放、放开我……我自己会、会会会走……！”

耳边传来碰——碰——的声音。

他一愣，然后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清晰可闻，在他耳边放大，仿佛心跳中蕴含着什么深沉的感情，他不觉一愣，心底隐藏着的一根弦猛地被拨动了一下……霎时间慌了，开始挣扎。

“老实点！”

尚方觉得自己的脸超烫，张牙舞爪：“——放开我！！”

也许是他这一句叫得太过声嘶力竭，尚都伏一愣，他终于成功，猛地推开尚都伏，踉跄着落在旁边的地上，好不容易才站稳。

尚都伏退了两步，在不远处站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斯静默，平淡下透出一丝落寞。

尚方坚决道：“先、先……去吃个午、午饭！一会我们再……去……卖！”

过路人狎昵地瞥他。

他顿时面红耳赤，闭上眼死命喊：“——卖！！——东！！！——西！！！！”

-

“额……我、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

熙熙攘攘的快餐厅里，尚都伏盯着一盘子薯条，没什么表情，拿起一根放在嘴里：“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变得口吃的？”

尚方没想到他又提到这个话题，差点呛一嗓子眼的西红柿酱，咳得满脸通红：“就……就也没有什么原因……有一天……忽然就……”

“受到刺激会导致口吃。”尚都伏喝了一口冰镇可乐，“是真的不记得接吻的事了吗？”

纳尼？！尚方满口可乐噗的一下全喷出来，尚都伏看了他一会：“啊，受到刺激也会导致失忆。”

尚方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只能便在心里翻滚着草泥马一边尽心尽力地说：“我……真的忘了！”

“啊，这样。”

“对了，有一个东西需要你签一下。”尚都伏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放在尚方面前，“员工合同。签了就成为销售一部的正式员工，会根据你的空闲时间安排工作，领薪水，跑业务，根据业绩拿奖金。”

“这、这这这这这……”尚方当即就斯巴达了，“可、可可可可是……”

尚都伏看了他一会：“你想不想克服你的口吃？”

“我……”

他想，他怎么不想。因为口吃他被多少人排斥，嘲笑，变得多么自卑，软弱，无法跟人相处，无法跟人交往，就连完整地说完一句话都做不到。“可是……”

销售……他根本做不到。

不仅要跟人对视，还要跟人讲话，而且还要说服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购入自己的产品。但有谁会买一个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人的东西？有谁会买一个连话都无法完整地说出的人的东西？

“不可能，”他自己也知道，这件事的成功率有多么低，“根本……不可能。”

尚都伏淡淡看着他：“没有任何事不可能。”

“……”尚方摇摇头，“哥你……你不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我根本……”他抬起头，不觉愣了。

尚都伏的眼睛像黑色的湖水，那其中闪动着难以察觉的微光，一时间尚方觉得内心被震撼了一下，觉得那双眼中有一种叫气魄的东西。

很淡然。

也很坚韧。

他怔怔的：“哥……？”

尚都伏收回目光：“会失败，只是因为你不够努力而已。”接着起身就要走。“既然你根本就不想改变现状，那我也无能为力。”他面无表情，“我会回家跟妈说，你做不到我的要求，不要再这样给你安排了。”

不够……努力么……

“……”尚方微微握紧拳。白纸黑字仿佛极其神圣的契约，手中的钢笔饱满，温润，拿着很有分量，仿佛用它写字会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笔尖微微颤抖着，白纸上晕开一滴墨水，好久，他还是没有动笔。

他曾经努力过，他曾经非常努力地想要克服，可是，根本没有办法，以至于他不敢再抱有希望，害怕希望落空后的那种痛苦，然而……

尚都伏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打算抽回合同。

“……不要！”尚方一把按住合同，在签名处唰唰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看着那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尚方气息有些不稳，像是刚刚跑完八百米：签了，他真的——签了……

尚都伏收回合同，放回公文包：“任何员工都是独立工作的，一会的谈判就是你的第一次正式工作，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我都不会帮你。”

“嗯……”尚方的手还在抖，浑身都被一种紧张感所攫取，“好……”

尚都伏一拍他的肩膀：“完全靠你自己了。”

尚方一愣，只见他猛然起身，瞬间遮挡住大片阳光，侧脸线条严厉而坚毅：“出发。”

☆、第4章 第二集【2】第一次任务
尚都伏绝对不会帮他，就算这是关乎他的部门的业务，就算他表现的再差，再丢脸，也会就任他那样无地自容，不可能出手相助。他必须依靠自己一个人，也只能依靠自己一个人，尚都伏这个绝情的老哥绝不会为他提供帮助。

在推开店门的一刹那，尚方忽然觉得极其熟悉。

很多年前，也有这样的一刻，大概是五岁，还是六岁？在茫茫暖阳下的便利店前，花藤从屋檐上垂下来，尚都伏牵着才到他腰那么高的小尚方。

尚方奶声奶气：“哥哥，给我买草莓糖。”

尚都伏：“想要什么东西就要自己去取得，别想让我帮你的忙。”

“可是那个卖糖的老婆婆看起来好可怕，我不敢去嘛。”

“嘶——你这个小鬼真是麻烦！”尚都伏插着兜，虽然这样说，还是去买了东西回来，站在屋檐下的小台阶上，“下次绝对不会再帮你了哦！”

接着，那么隔空轻轻一抛，小尚方连忙抬起头来接，刚好看见阳光下哥哥的身影。

似乎从抛起，到接到，是很漫长的一段抛物线。尚方已经不记得那包糖的味道，却还记得金光里，哥哥在不远处扔东西过来的样子，泛光的眉眼，衬衫的衣角，一手插着兜，整个人仿佛融化在阳光中一般，金子一样无比温暖。

之后，他光愣神看哥哥没有接到，被哥哥训了一顿，又发现糖全碎了蹲在地上大哭，尚都伏骂了他好一通，最后还是不忍心，不得以用自己的零花钱垫付，又去买了一包给他。最后尚方坐在哥哥自行车的后座上，把两包糖放在一起吃，满心的幸福。

当时的日子仿佛就是这么简单，一包糖，一架单车，一个爬满翠绿藤蔓的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