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英豪终极篇》完结
江扬深深吸了口气,终於打开了那扇玻璃门。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47
苏朝宇似乎是睡著了,整个身子用一种非常不自然的姿势蜷在那张极宽大的椅子上,手臂抱著膝盖,眉头微微皱著。江扬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带苏朝宇回家,可是情感上,他却不愿惊扰这片刻的安眠。
他忍不住俯下身子,半蹲半跪守在苏朝宇的身边,那麽想吻他的脸颊,问他这些时候发生了什麽,苏朝宇就在他的眼前,可是却有种在天边的幻觉。
江扬想起那个坠落的梦,心脏就开始抽痛。现在苏朝宇就在他面前,坦然不设防地沈睡,可是他甚至不敢触碰他的爱人,就好像他们之间仍然隔著一块看不见的玻璃,就好像有一种神秘的仪式还没来得及被完成,就好像只要一错眼珠的功夫,苏朝宇就会再度消失一样。
或许是梦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苏朝宇的鼻尖开始冒汗,身体蜷得更紧,手腕神经质地抖动著。江扬终於忍不住紧紧把他拢进怀里,轻轻吻他的额头、睫毛、鼻尖、嘴唇,他吻了一次又一次,再抬起头时,只见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怔怔地瞧著他,没有狂喜,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欲言又止,只是介乎於聚焦和不聚焦之间那种怔怔的神情,好像不认识他,再挖得深一些,竟有一丝怀疑和恐惧。
江扬的心瞬间被这样绝望的神情融化了,冰凉的恐惧仿佛顺著每个毛孔开始往身体里面钻,他不由紧紧抱住怀里的爱人,想开口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感觉……就像是几个月前,他在国旗下面看到爱人惨白的容颜时,一模一样。
那时候他唤回了他的爱人,这一次,奇迹还会再次发生吗?
“江扬?”苏朝宇轻声开口唤他的名字,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戳戳江扬的琥珀色卷发又戳戳他憔悴的容颜,似乎指尖真实的触感才可以让他相信这不是梦境或者幻觉。那只可以熟练操作数十种装备武器、可以写出龙飞凤舞的嚣张字条、可以做出美味的炖菜、可以提供有力拥抱的手,竟然瘦削苍白,还在微微颤抖。江扬的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握住苏朝宇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不住地吻他的手心,轻声不断地重复:“我来了,朝宇,我来了……”
苏朝宇的眼神仍然怔怔的,有些迟钝,身体却自动地贴紧了江扬的胸膛,他说:“江扬,我想回家。”
江扬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打横抱起苏朝宇──那一瞬间他就确定,比起九天之前,他的爱人至少瘦了二十斤,他不敢想象这两百多个小时里苏朝宇经历了怎样惨烈的折磨。苏朝宇闭著眼睛,睫毛的阴影下隐藏著明显极了的黑眼圈,手臂近乎自虐地紧紧勾著江扬的脖子,仿佛一松手,就会从美梦中醒来。
江扬从未觉得如此无助如此自责,他咬牙忍住眼泪,大步走了出去。
暴雨仍未停止,从楼道望过去,窗外一片白茫茫的水雾,每一道炸雷响起的时候,那个穿行於枪林弹雨中都面不改色的战神般的苏朝宇都会不由自主地在江扬怀里轻轻一颤。江扬的心都碎成一片一片的了,他的苏朝宇,就这样被毁掉了吗?
彭耀已经带著狼崽子们离开,先一步出来的程亦涵则把里面诡异的情形都告诉了秦月朗,後者立刻叫周星带著亲卫队员守住每一个出口,谨防江扬失控。现在,无论苏朝宇到底出了什麽事,他们都必须先回家。
江扬相对平静,苏朝宇看起来也不算太糟糕,江家的私人医生本来希望苏朝宇能够在改装过的房车里接受应急检查,可是苏朝宇一看到那个密闭的车厢,整个人就开始无可抑制地发抖,虽然表情仍旧是平静顺从的,绝对不会反抗,可是江扬又怎麽舍得。他挥手叫医生们离开,直接抱著苏朝宇上了自己的车。
因为下暴雨的关系,雁京各个主要街道的车辆都行驶缓慢,江扬一路安抚著苏朝宇,希望他能睡一会儿,可是苏朝宇却始终睁著眼睛,把脸贴在玻璃上近乎贪婪地望外面的街市和人群。江扬一个字也不敢问,只是关切地凝视著爱人,在等一个红灯的时候,苏朝宇忽然大力地敲打车窗,对江扬伸手:“钱包,让我下车。”
江扬吓了一跳,开车的程亦涵知道江扬没有带皮夹的习惯,立刻抽出自己的递了过去,然後靠边停车,先一步出去撑起了伞。
苏朝宇近乎强硬地抢走钱包,推开了江扬,夺门而出,他的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绿色的消毒手术服,光著脚,所以一下车立刻就招来了许多注视的目光,但是他不在乎,甚至没有理会程亦涵撑起的伞,努力站稳身子,踩著水径直奔向街角的24小时便利商店。
江扬跟出来却站著不动,目光忧愁。
两分锺以後,苏朝宇从商店里走出来,手里多了一个白色的购物袋,他半倚著墙站在垃圾桶旁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然後又拿出一支廉价的一次性打火机,颤抖的手指划了七八次才点燃手里的香烟。他几乎把全部体重都靠在墙上,目光茫然地深深吸了一口。
然後又一口。
江扬往前走了两步,整个人都淋在雨里,程亦涵替他撑伞,他痛苦地摇了摇头,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苏朝宇,程亦涵明白这种近乎自虐地行动,於是他沈默地收起雨伞,回到车里,开始打电话。
苏朝宇的身体渐渐软下去,抽到第二支烟的时候,已经像流浪汉那样蹲在了垃圾箱旁边。隔著大概十多米,隔著层层的雨雾,江扬看不清苏朝宇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开始被呛得剧烈咳嗽,看到他打开易拉罐的啤酒喝掉一半然後浇在已经湿透了的头上身上。便利店的店员们都被这个从神情到行为都像极了精神病的男人吓坏了,全凑到玻璃门那边看热闹,还有人试图用手机拍照或者报警,周星撑著伞快步走进去阻止疏散,却刻意绕著苏朝宇,不敢有一点惊扰。
大概过了十五分锺,苏朝宇终於能顺畅地点燃香烟或者拉开啤酒罐子,又过十分锺,他利落地捻灭了第四支香烟,然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江扬立刻大步冲过去拥抱他的爱人,苏朝宇和他都湿透了,满脸水痕分不出是泪水还是雨水或者是啤酒,他的身上有一种混合了烟味儿、酒气和垃圾箱臭气的味道,可是却出乎意料的真实。他们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疯狂地亲吻彼此,苏朝宇甚至撕开了江扬的衬衫只为了能直接接触他赤裸火热的胸膛,末了苏朝宇泛红的眼睛里终於有了熟悉的笑意,他拥紧江扬的身体,轻声说:“我回来了,我的老混蛋。”
江扬压抑内心的狂喜,一只手就把苏朝宇打横拎起来,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然後扛进车里,满眼都是泪水地吻他的爱人:“你跑不了了,再也跑不了了,我最亲爱的,小混蛋。”
苏暮宇一直站在门口等著,期间,江立趁会议间隙打了两个电话来问情况,一样著急。江元帅怕职业调查办公室破罐子破摔,公开此次调查的内容,因此,为了避免媒体围追堵截,江扬和苏朝宇坐的车没有按照原定路线回来,苏暮宇在前门扑了个空,看见苏朝宇的时候,穿著绿色手术服的哥哥刚经过落地窗边的门走进来,一时间来不及遮掩表情,猛然抬头,面色黯淡,神情疲惫,眼睛里有种经历了大劫难後的麻木和哀伤。苏暮宇大步上前:“哥。”他见苏朝宇穿著手术服,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伤,只能试探著伸出手臂:“都好吗?”
“都好。”苏朝宇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吻了吻弟弟的额头,和他拥抱。
苏暮宇附耳:“我能感受到……他们欺负你,要不要我替你打架?”
这种美好让苏朝宇觉得浑身都暖,於是更紧地抱著苏暮宇,做弟弟的那个佯装安慰:“好啦好啦,别哭啦,我保证替你摆平他们!”说著,他嗅嗅对方的头发,然後推开苏朝宇:“都臭了,快去洗洗,我也好给江立打个电话,他快要坐不住了。”
当江扬从後门带苏朝宇上楼洗澡的时候,江瀚韬并没有著急出来看两个儿子,反而是把程亦涵叫进书房,递给他一张通行证,交代了若干注意事项,中心意思就是立刻让江扬带苏朝宇回基地,所有狼牙相关的人24小时内也会乘另一班飞机回去。
程亦涵并不反对。他清楚知道,为了保密,就连吴小京他们都不知道此行来首都是干什麽,之前他们凑在一起,还拿著一个大本子讨论闹苏朝宇洞房的具体战术指标呢。虽然彭耀已经攻下了职业调查办公室,但这并不代表裴家不会反击,如果让媒体知道江家一对新人还在首都,即使两人不出门,也一样会有无数流言蜚语,选择此时立刻回到边境,虽然对苏朝宇来说太辛苦太难受,但仍然是最好的决定。但看过了苏朝宇的状态,程亦涵还是忍不住说:“苏朝宇上校的身体……”
“不用担心,”江元帅微笑,“他会好起来的,我已经安排了家庭医生给他做个彻底的检查,你替江扬陪他。”
程亦涵明白,这是命令他去支开江扬,免得发现真相的时候,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会暴跳如雷。他们都明白,那份证明著“没有刑求”的报告背後,是各种各样不留痕迹的折磨方法,只要苏朝宇不说,便不会有人知道真相。他将有关此次调查的所有文件复印了一份放在元帅书桌上供存档之後,便匆匆来到客房。自从苏暮宇搬来之後,江扬就和苏朝宇住在最大的那间客房里,此时,客房门口站了四个勤务兵,人手一套机器,程亦涵推门进去,看见江扬正在用一条洁白的大毛巾给苏朝宇擦头发,海蓝色眼睛的中校仰面倒在摇椅里,双臂还在胸前。
“元帅在书房等你,”程亦涵低声说,又看了一眼表,“这里交给我,做一些检查而已,别担心。两个小时以後上飞机,回基地。”
江扬没有回答,轻轻揉著苏朝宇那长了许多的海蓝色的头发。程亦涵耐心地等著,直到家庭医生敲门进来。江扬蹲下去,苏朝宇睁开眼睛:“我很好,你放心。”
“我怎麽能放心?”江扬吻他的额头、鼻尖、嘴唇,“让医生看看,可以吗?”
苏朝宇落寞地一笑:“医生而已,有什麽不可以?”
江扬觉得心疼,却又知道自己在这里只能为医生徒添烦恼,便用力攥了苏朝宇的手两下,然後赶快走出去。
江瀚韬把江扬带到院中,那里已经摆了一壶今年的新茶和四碟小吃,还有一篮防茶醉的青梅子,拣了两颗最大的,盛在和茶盅一色的淡兰青底写意梅花的小盘子中,看著就十分诱人。江瀚韬和儿子说了很多话,从那天的绑架开始,一直到如何善後。大多数时间里,江扬都只是听著,然後点头。这场飞来横祸让他寝食难安的原因不仅仅是苏朝宇所遭受的苦难,更多的,是他竟然开始觉得害怕。
害怕一直是江扬的各种心理状态中被永久性封禁的那个,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各种训练和引导都让他在一定程度上变成了一个没有弱点的人。他不懂什麽是恐惧,因为即使是发自内心的恐惧也不能压过他做完这件事的决心和毅力,因此,这种感觉慢慢被淡化,最後,几乎消失不见。但是,苏朝宇生生从他面前消失,他甚至觉得,只要晚去几天,他就会永远失去苏朝宇──人活著回来是不算数的,他记得爸爸说过,如果回来的是行尸走肉的苏朝宇,那一定是世界上最令人悲痛的事情。现在,江扬深刻地理解了害怕的深层含义:那是一种令人丧失斗志的沮丧,是自我保护的退缩,是在失去美好的那些东西之前的绝望嚎啕。他那麽怕,怕这条路最终会指向生死别离,也怕未来的某一天,他睁开眼睛才发现,所有的欢愉时光竟是一枕黄粱。
江瀚韬并不会一味哄儿子“不要怕”,他明白江扬不是三岁,需要的也不只是爸爸安全的怀抱。第一次,他跟儿子谈了很多只有父亲和最宠爱的儿子之间才会有的话,他笑著说这是“男人们的谈话”,他告诉儿子,害怕是好事,至少你还拥有一种激动的情绪去感知世界上的事情,而不是麻木地过完一天又一天,变成一个无聊的神。
後来,江扬的眼眶微微发酸,他说,爸爸,若我有一天,并不能做好这一切,以至於败落敌手,不能回护任何爱的人,怎麽办?
江瀚韬抿了口茶,指指藤萝架子下面,有只澄黄的鸟儿站在笼架上欢歌。他说,我会做笼鸟,你仍然是翔鹰。江扬悚然,江瀚韬拍拍便儿子的有肩伤的地方:有山的地方,鹰就一定会比山高。
不到一个小时,家庭医生便来通报体检结果,他说:“最严重的,应当是曾有微电流的多次刺激,再就是手腕被吊起了太多次,有些拉伤,但很快就能恢复。大概是饿过,瘦了许多,也不碍事,和睡觉一起,补养就好。只是……其他的方法,到哪里也验不出来,还是要多疏导他。”
江扬立刻去看苏朝宇。
程亦涵借口要去准备登机的行李离开,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安静地躺在床上跟他摇手:“辛苦了。”江扬关上门,拉个团凳坐床边:“亲爱的,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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