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可越想越尴尬，转念间，他已经没有了“相认”的勇气。
　　——还是算了吧。
　　——说了对方也不一定记得。
　　——就这样吧。
　　凌可挂着Q，开着隐身状态，上了会儿网，等再去看戚枫的头像时，对方已经离线了。
　　他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但又像是得了解脱似的，暗暗松了口气。
　　盯着灰掉的头像看了两秒，凌可将鼠标缓缓移动到了对方头像边的……黄色五角星上。
　　那个年头，“空间”仍是非常流行的社交展示平台。
　　和凌可年纪一般大的孩子，几乎人人经营自己的空间，哪一个闲着没事儿不在空间里写点儿心情日记、发些照片？再放几首彰显个性的空间音乐，这个小小的主页就是自己网络身份的门面了。
　　空间也是网友之间相互窥探私人信息的秘密基地，能在这儿受欢迎的人，现实中往往不会混得太差、长得太丑。
　　凌可也有，但他大多是转发一些同学发布的文章和班级活动照片，很少发自己的。
　　人都有窥探他人的欲望，凌可也不例外。但这事在戚枫还在线的时候他不敢做，连相认都不敢，他总觉得当面偷窥人家有点卑劣。
　　现在戚枫已经不在了，他决定就去瞄一眼，再悄无声息地退出，戚枫也不会知道他来过。
　　做着这样的打算，凌可点击了那个五角星。
　　网速很慢，在十几秒的等待后，页面才跳出来——不需要访问权限。凌可心里有些小雀跃。
　　主页有空间特有的欢迎动画，是一个男孩仰望星空的漫画，配着风铃声，很唯美。
　　凌可找了耳机带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耳机里便骤然爆出一阵快节奏的钢琴乐，叮叮咚咚，像是要砸碎什么似的，摧枯拉朽地袭击了他的耳膜和大脑。
　　页面跳转，只见版头画面出现了一片融在夜色中的西式墓地，长着翅膀的堕天使立在其中一块墓碑上，显得孤傲无比。
　　一片片白色的羽毛从上至下地飘落，四周还有闪烁的蓝色装饰边框，配合着羽毛掉落的节奏，时隐时现……
　　鼠标下滑，下方还有一行算不上诗词的诗词——
　　伤你，伤我，伤；
　　不会知道神的意；
　　冰河，少年痛哭；
　　情爱，秘密，箭；
　　天使，终将堕落；
　　长埋地下，长眠不醒。
　　……
　　这几行字也被设置了发光的字体，在黑色版面上一闪、一闪……
　　也许要到很多年后，凌可才会明白眼前这些东西有多中二。
　　但那时候的他还毫无所觉，反而被眼前的画面彻彻底底地震撼到了。
　　耳朵里听着炸裂的钢琴曲，屏幕上飘落着羽毛，再读一读那首不知所云的诗，凌可只觉得，这个空间主人……好……好、他、妈、酷。
　　再仔细一看，对方的空间名“枫の屿”边上也有个钻石的图标，又是贵族！
　　凌可不信邪，去看了戚枫的个人信息页，然后他就被一串五颜六色全部点亮的钻石闪瞎眼了。
　　……我操……简直是无与伦比的酷！
　　这下他和戚枫之间的距离不只是一道墙这么简单了。
　　他们还隔着一个钻石璀璨的银河系。
　　凌可又点开对方的日志和相册，更新量不多，点击却不少，几乎每一篇日志都有几百个阅读和几十条回复，空间留言板和相册的访问量更不用说，几分钟前就有网友来过。
　　放在今天，戚枫的空间数据等同于条条热门，他也妥妥该是个“网红”。
　　对凌可这种几百年空间无人造访的人来说，这简直是稀奇的存在。
　　凌可擦了把额汗，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对方通过了自己的好友申请却不闻不问。估计每天加他好友、关注他空间的陌生人就一大堆，戚枫怎么有空挨个询问聊天？
　　网红，可是很忙的。
　　进都进来了，凌可索性把戚枫更新在空间里的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日志大都是转发流行的心灵鸡汤和经典哲理之类，戚枫自己写的很少，但很好识别出来，就是点击和回复量最高的那几篇。
　　有一篇标题为《心烦》，就几行字：“烦，心烦，烦的要死……希望地球爆炸，BOOM！世界末日！一切都消失不见！再见！”
　　凌可笑了笑，他也有心烦意乱到想毁灭世界的时候，但他不会这么直白地发在网上。
　　文章下方一串的留言，全是网友安慰。
　　以凌可的认知，一般会在空间里留言十有八九都是同学。
　　雪儿：“怎么啦？来聊会儿天啊。”
　　追风少女：“心烦的时候就听歌吧。”
　　忆紫叶：“睡一觉就好咯。[吐舌]”
　　星夜天使：“世界末日的话你也会消失的，不希望你消失呢。”
　　……
　　啧，一溜儿全是女孩子会用的头像和昵称，还有那些透着暧昧的语气。
　　凌可不觉得羡慕，他就是有些感慨，戚枫果然是个受欢迎的家伙。
　　还有一篇《无题》，被置顶在日志上方，也只有一句话：“被遗弃的天使，即使翅膀依然洁白，也将成为，另一个，死神。”
　　网友的留言一片自说自话，有直接打听是什么意思的，有问戚枫是不是把自己比作死神的，还有各种各样的解读，戚枫一概没理会。
　　他只回复了一个叫“夜神月”的ID的留言。
　　因为那个人发了两个字：“好诗。”
　　戚枫回了他一个呲牙的笑脸。
　　凌可抽了抽嘴角，在一句话上加几个逗号就叫诗？
　　哎，太高级了，他看不懂，他还是去看直白点的照片吧。
　　相册比日志丰富多了，凌可一张张看下来，终于知道“德音国际学校”是什么样子的了。
　　戚枫发了不少他们学校的照片，有操场、教室、画室、琴房……条件果然比他上的中学要好得多！
　　他们学校的操场是橡胶的，还有独立的室内篮球场、游泳馆。戚枫会很多运动，也喜欢拍运动的照片，像是击剑、网球、高尔夫这类的，凌可以前连碰都没有碰过。
　　他们的教室里面有储物柜、空调、公共书架，每个人都有一张崭新的课桌，和凌可他们学校都快磨得没边角的课桌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还有戚枫的家，凌可东拼西凑地看了几张，有院子，有铁栏门，还有玻璃阳光房，推测是个别墅。照片里还有不少拍的是一条大白狗，长得很可爱，不知道是不是戚枫养的。
　　除此之外都是戚枫自己的照片。
　　凌可最先被吸引注意力的是一张舞台照，原因无他，因为戚枫穿了那套眼熟的演奏服，他坐在台上，神情专注地弹奏着，像个小王子。
　　时隔一年，那个热情少年的眉眼，才在凌可的记忆中再次鲜活起来。
　　他微微失了会儿神，又往下看，看见一张戚枫穿篮球服的照片，只见他面朝镜头，一手抱球，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好像是抛媚眼时被人突然抓拍了，痞气的模样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个场景还是二连拍，下一张，戚枫伸出另一手，对镜头比了个V字，笑得又帅又甜。
　　凌可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关掉网页很久后，凌可脑海里还满是戚枫的样子。
　　比起一年前那段浅短的记忆，此时戚枫的形象要变得立体多了。
　　但在得知对方是个全钻贵族还如此受欢迎后，凌可更鼓不起勇气与他相认。
　　不是怂，是社恐，是骨子里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高。
　　凌可总觉得无论自己说什么，都像是上赶着攀关系。
　　退出对方空间时，他还没忘记删除自己的访问记录，以保持两人的“清白”。
　　凌可没想到，这一退缩，竟是长达五年没再和戚枫有过交流。
　　从那一天起，“枫”的空间成了他无数次悄然踏足的地盘。
　　而对戚枫来说，仅仅是好友列表里多了个还在使用系统头像的僵尸粉而已。
　　【小插曲】
　　戚枫：“你以为我看不见你隐身吗？老子用的可是‘彩虹QQ显隐身’版本，交了费的。”
　　凌可：“……”闭嘴，让我做一只安静如鸡的僵尸好吗！


第003章 才艺表演
　　凌可原以为他和戚枫是两条再也不会相交的线，不料那之后不久，他再一次遇见了戚枫。
　　在他加了戚枫的QQ四个月后，市电视台举办了一个中小学生才艺表演竞选活动，邀请全市中小学举荐学生参加，入选的学生非但能在市电视台的新年晚会上出演，还有机会被栽培为小主持人。
　　都说出名要趁早，对自家孩子有这方面期望的家长们听说这个活动后都相当兴奋，学校的老师也格外重视，毕竟学生上了电视还能提高所在学校的声誉。
　　凌可作为班上唯一一个学了钢琴并考出业余十级的学生，也在学校送选条件之列。
　　但说实话，凌可并不想去，他学琴本来就不是为了表演，也蛮恐惧上台，可是凌父凌母觉得，既然达到报名条件了，机会不要白不要，就算选不上，当一次历练也不错。
　　半个月后，凌可就和学校另外三位校友一起前往电视台。
　　那三人中有一个学芭蕾舞的女生，一个拉二胡的女生，还有一个唱美声的男生。
　　芭蕾女是他们学校的校花，比凌可高了一届，学校里大小文艺活动的主持必有她的份，她长相甜美、能说会道，相当看重这一次机会，虽说没到势在必得的地步，但比凌可他们有信心多了。
　　三人到电视台后先被安排进行第一轮面试，面试他们的是时常在电视上露面的主持人，这对从来没接触过娱乐明星的学生来说已是极其让人兴奋的一件事了。
　　有顺利面试完的学生出来跟他们透露，只是和主持人聊几句天，一点都不难。
　　轮到凌可，他心情忐忑地走向了2号面试房间，进门时和一个长得极美的小姑娘擦肩而过，对方红着眼睛抽泣，像是在哭。
　　凌可微微一怔，缓步往里走，只听不远处的面试人对边上的工作人员摇头叹气道：“可惜了，外貌素质很好，心理素质太差。”那人见凌可进来，声音快速低了下去。
　　凌可的心脏瞬间开始狂跳，他明白了，虽然只是和面试人聊几句，但在这个过程中，应对能力不强或是长相不过关的学生就会被提前淘汰掉。
　　认识到这一点后，凌可就知道自己这种少言寡语的社障人士铁定完了。
　　正要落座，一个身穿白色职业装的美女从面试房另一侧推门而入：“李轩，这里进行到第几个了？”
　　被叫了名字的主持人顺势站起来：“欸，姜姐，还有三四个，快结束了，正好你来，快帮忙替我面试一下，我想上趟洗手间。”
　　美人无奈地笑了笑，说了句“去吧”就倾身而入，顶替了他的位置。
　　凌可望着她，心里有些惊讶，她是市电视台财经频道的主持人姜莹，凌父每天看财经节目，所以凌可一眼就认出来了。
　　此时亲眼见到，姜莹比电视上更漂亮、更有气质，但凌可却没有欣赏美女的心思，他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小同学，你看上去很冷静啊。”姜莹笑看了他一眼，才低头翻他的报名档案。
　　凌可：“……”冷静？开什么玩笑！姜莹看不出他的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了吗？
　　他松开发颤的手，放在膝盖上，尽量压着声音道：“姜老师，我没有很冷静。”
　　姜莹美眸微睁：“你认得我？”
　　凌可：“我爸……经常看你主持的时事财经。”
　　“我说呢，大部分小朋友都只认识少儿频道和教育频道的主持人……”姜莹顺手将鬓发往耳后一捋，笑问，“你叫凌可是吧？你说你没有很冷静，那你现在在想什么？”
　　凌可脑海里一阵兵荒马乱的，根本没法思考，只能凭着本能说道：“我在想……我爸会不会嫉妒我。”
　　姜莹：“嗯？为什么？”
　　凌可：“我爸每天不看你的节目就寝食难安，我妈妈就经常开玩笑说，你是他的梦中情人……我现在见到你本人了，如果我爸知道了……”
　　凌可越说越窘，他现在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你个白痴都他妈在说什么啊！
　　可没想到，他不经大脑的“坦言”却惹得姜莹一阵笑。
　　对方一边笑，一边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长相，而后道：“行了行了，小小年纪，嘴巴真甜，能把好话说得这么一本正经波澜不惊，你这孩子也是个人才。”
　　凌可：“？？？”
　　嘴甜？这是一个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形容词，如果他父母在场，亲耳听到从小被他们定位为“性格内向”的儿子被人夸嘴甜，肯定会大跌眼镜！
　　姜莹看着他问：“你想做主持人吗？”
　　被姜莹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眸注视着，凌可说不出违心的话来，他实诚道：“不想。”
　　姜莹挑了下眉毛：“哦？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凌可想了想，道：“只是……来锻炼一下。”
　　姜莹笑着颔首：“嗯，经历一些这种场合对你很有好处。”说着，她大笔一挥，就在凌可的表格上打了个钩。打完后瞄见凌可在才艺表演栏上填的项目，又随口问道：“你弹钢琴？准备表演什么？”
　　凌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这首曲子的难度等级在业余九级左右，和凌可考十级时弹的《C小调奏鸣曲》篇章有不少旋律重复部分，练起来比较轻松，他准备了半个月就来了。
　　姜莹道：“我一个儿子也学钢琴，年纪跟你一般大……”她没多说，将凌可的档案往边上一放便道：“那，一会儿期待你的表演。”
　　凌可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通过了？”
　　姜莹“嗯”了一声，伸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凌可起身时还云里雾里的，回不过神来，他礼貌地鞠了个躬，又想到什么，开口道：“姜老师，我可不可以替我爸爸……跟您要张签名？”
　　说完这话他自己脸先红了，感觉从来没这么不要脸过，这完全不是他平时的作风。他只是想到，等回去后提起姜莹，他爸肯定会叨叨。
　　凌可不想在家人面前炫耀这件事，但例行汇报肯定要做。他怕麻烦，所以想在麻烦来临之前，先找个能兑付的办法，于是大脑一抽要了签名。
　　姜莹也不生气，反而再一次笑得乐不可支，她大方地找了张纸给他签了，一边签名还一边低声道：“凌可，提前告诉你一个事儿，一会儿的才艺表演，我们会有些安排，可能需要你们临时找搭档配对，即兴演出。”说罢将签名纸递给他，朝他眨了下眼睛，神秘兮兮道：“这事儿你自己知道就好。”
　　凌可“哦”了一声，道了谢，等出去后才反应过来姜莹最后跟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被提前告知了接下来的竞选规则！
　　老天，他这是得贵人相助了吗？
　　凌可暗自激动了一把，但没高兴多久，他就面临了一个坏消息：和他一个学校来的三个人全被淘汰了！
　　凌可很震惊，如果只是二胡女和美声男被淘汰，他不太意外，但是芭蕾学姐是他们四人中综合素质最高的人，怎么会有没通过？
　　学姐红着眼眶道：“那个主持人让我带感情地背诵一下《木兰辞》，这都是我们两年前学的东西了，我早忘了，没背出来。”
　　凌可想起姜莹问自己的那几个问题，问学姐道：“他问你想不想做主持人了吗？”
　　学姐点点头，她看上去很受打击，估计根本没想到自己一个跳芭蕾舞的人会遇到这样刁钻的难题。
　　凌可却有点儿理解了，如果学姐回答了“想”，那么面试人的要求并不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外，作为一个有野心来市电视台竞选小主持人的学生，无论是临场发挥能力还是文化功底都会是被考察的东西吧？
　　学姐问凌可：“你怎么样？”
　　另外两人也看着他，似乎都很疑惑这个平时闷声不吭的同伴是怎么通过的。
　　凌可不知道该怎么说……看来他不是遇到了贵人，而是歪打正着，走了狗屎运。
　　简单敷衍了他们，凌可暗暗叹了声气，现在，他就算知道了姜莹提前透露的信息也没什么卵用了，不只是因为他单枪匹马，而是第二轮很快就要开始了，他手边没有钢琴，就算找到搭档也没有配合练习的时间。
　　所以这个消息的用处顶多是让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罢了。
　　由于凌可还要参加第二轮，另外三个人打算留下来替他们学校唯一的幸存者加油鼓劲。
　　顺利晋级的四十来个学生被召唤到一个多功能厅，当主持人公布第二轮的竞选规则后，现场果然一片哄乱，相互认识的人结对还方便些，像凌可这种社障人士，只能傻乎乎地站在角落里等着别人来找他。
　　但他的运气似乎在第一轮就用完了，从头到尾就一个打快板说相声的男生跑来问他是干嘛的，在得知他是弹钢琴的以后，失望地转身就走。
　　是啊，钢琴和快板……想想都很违和。
　　最后一数，被挑剩的有五个，快板男和凌可都在内，这一刻，凌可甚至有点想把自己的晋级名额让给二胡女，那样让二胡女给快板男配个乐也还算搭。
　　在听到主持人一句无情的“找不到搭档的这一轮直接淘汰”后，除凌可以外的四个人全部就近凑到了一起，毕竟谁都不想放弃眼前的机会，也不管对方是干嘛的，先配对再说。
　　主持人看向孤零零的凌可：“就你一个啦？”
　　凌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