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尾
“我们这边在网络上费了好大劲扒到了他之前在网络上留下的邮箱,我试着发了一封邮件过去,大概讲了一下情况,本来没指望收到回复,结果早上一睁眼发现他给我回邮件了!”
李杨骁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他有些懵地说:“能给我发过来吗?那张图。”
“行,我给你发过去你看一下,不过这写得有点太硬了……我觉得不太行,你先看看吧。”
挂了电话没多久,许云初就通过微信发来了一张图片。
消失了两年的江朗终于有了音讯,李杨骁坐在沙发上,手指有些发抖,甚至都不敢点开那张图片了。江朗会解释当年发生的事情吗?他肯回来跟自己继续合作吗?李杨骁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李杨骁了,那江朗还是三年前的江朗吗?
迟明尧就坐在他的旁边,耐心地等着他打开那张图片,并不急于催促他。
李杨骁做了个深呼吸,打开图片,看着那上面熟悉的字迹,那些在地下酒吧、学校后山、篮球场上、公交车里拍电影的日子好像又回来了,像老照片一样在他眼前一幕幕掠过。
跟他三年前一贯的说话方式一样,江朗这封澄清声明也写得颇为直截了当:“我是江朗。那个经常出现在李杨骁作品片头的名字。很抱歉昨晚才得知相关消息,没有及时澄清吸毒传闻,让李杨骁因我那桩陈年旧事,而在这几天蒙受不白之冤。……。”
“特此澄清,XX日报XX年X月X日B版最上方一则吸毒报道与演员李杨骁并无丝毫关系,李杨骁在与我合作过程中也不曾沾染毒品。”
江朗只字不提自己没有吸毒的事情,言语里全是为李杨骁辩白。最后几句更是能看出几分往日情谊。尤其是其中一句“三年前我与李杨骁在电影路上曾并肩同行,各中无奈实非一则澄清声明所能承载”,更是让李杨骁看得一阵鼻酸。
本想借现在的关注度为当年的江朗澄清,没想到他根本就没为自己写一个字。李杨骁叹了口气,他大概可以猜到江朗的想法。江朗一定不知道现在的李杨骁不仅谈了恋爱,还有了一个不仅很厉害还很喜欢他的,可以帮他们一起对付陈瑞的男朋友。他一定以为他还跟三年前一样一无所有,只有一腔对电影的热爱和不知何时会消失的好运气,以及随时可能降临的坏运气。
他不知道现在的李杨骁已经不孤独了。
李杨骁觉得自己一定要跟江朗见一面,带着他的男朋友迟明尧一起去。
第68章
微信上许云初发来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这语气不适合公关啊,太硬了。”
“而且他只给你澄清了,没给自己澄清,是不是傻!”
“还得再改改,我请专门的公关团队来改吧。”
“对了,他邮件里还留了一个联系方式,说你可以联系这个号码,(+66)XXXXXXXX”
李杨骁盯着最后一句话里的那串数字,有些愣神。那像是一串连接过往与现在的密码,只要拨过去,就可以继续他们当年未竟的电影事业了——虽然现在想来,那时刚迈出校园的他们,身上的确充满了不合时宜的天真。
迟明尧也看到了许云初发来的信息,他在一旁说,打过去吧。
网络上不断有人猜测李杨骁跟江朗的关系,甚至有谣言说他们这段关系并不单纯,但迟明尧却从未在意过。大抵他最懂在他迟到的那几年里,李杨骁曾与这位知己并肩前行,而这跟爱情并无丝毫关系。
李杨骁把号码存到手机里,关了屏幕,说:“先陪你拆绷带吧,回来再打。”
迟明尧挑眉看他:“一通电话而已,花不了几分钟吧,难道你们还要在电话里叙旧?”
这话大度里好像还暗藏着他不许滔滔叙旧的小心思。李杨骁听出来了,觉得有些好笑,顺着他说:“说不了几分钟,要叙旧的话,等见了面再叙。”
电话到底是拨了过去,看着那串显示在屏幕上的数字,听着耳边传来的嘟嘟声,李杨骁有种莫名的心慌。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好久不见?你最近怎么样?你现在在哪儿?还是……我是李杨骁?
李杨骁还没想清楚,手机里的“嘟嘟”声就停了,那边接了起来,说:“喂?你好。”
那声音跟他讨论过剧本,给他讲过戏,朝他大吼过,为他挡过酒,跟他一起畅想过未来的蓝图,李杨骁再熟悉不过,如今它听起来既生疏又彬彬有礼,让李杨骁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所有想说的话都冲喉而上,以至于它们只能拥挤地堵在喉咙口,没有一句能顺利地突破重围,焦躁地在舌根打着转。
那边又“喂?”了一声,依旧没能得到回应,江朗试探地问了一句:“杨骁?”
那些梗在喉咙里的话被李杨骁一下子咽了回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手机点点头,好像那边能看到似的,说:“江朗,是我。”
迟明尧伸出胳膊搂他,像是想帮他安抚情绪一般,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肩膀。
那边像是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哪句好,顿了顿,才问:“那个澄清声明,可以吗?”
李杨骁又点了点头,他已经忘了那边根本就看不到了,他说:“可以可以,特别好。”
这话一说出来,他才突然想到,这句话是江朗以前常说的。那时他拍完一段戏,拿不准的时候总要问江朗,“刚刚这段演得还行吗?”江朗经常说,“可以可以,特别好。”
他想到这里,笑了笑,嘴上说了出来:“以前这句是你总说的,被你传染了。”
江朗经他一提醒,也察觉出来,也笑了几声说:“好像是。”
一句话唤起了他们曾经一起拍电影的回忆,以前的默契与熟悉好像因为这句话而全部涌了回来,把生疏与客套一并冲散。
像所有许久未见地老朋友一样,李杨骁自然地问起他最关心的问题:“你现在怎么样?”
江朗没说过得好或不好,只是简单地描述他的工作状态:“跟组,拍网剧,电视剧……现在在跟一个电影剧组。”
“听我男朋友说,”李杨骁抬起手,握住迟明尧轻拍自己肩膀的那只手,说,“你之前在剧组做摄影师……”
“你男朋友?”那边问了一句,又像是很快想起来似的,“你是说上次过来找我的那个人?”
李杨骁“嗯”了一声。
“摄影师,副导演,执行导演,剪辑师……都做过,反正,该做的都做了。”那边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一声,说,“他是你男朋友啊,我当时问了一嘴,他还不肯告诉我,我又觉得他不像你喜欢的类型。”
迟明尧离电话很近,显然听到了这句,皱了皱眉,转头看着李杨骁,明显想听他的解释。
李杨骁弯了弯嘴角,在他手背上拍了两下,示意他稍安勿躁,对着手机说:“我也觉得不太像,还挺意外的。”
“对了,听你的经纪人说,你现在演的角色在电视上播出来了,有很多人喜欢你,”江朗的语气一下子变得郑重起来,挺真诚地说,“恭喜你杨骁,我以前就说过,你会红的。”
“算红了吗,我也不知道,”李杨骁无意识地用拇指一下一下摩挲着迟明尧的手指,说,“只是跟最初预想的情况不太一样……”
电话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随即有人叫了几声“江导”,江朗应了一声“马上就来”,很快转过来对李杨骁说,“你现在预想未来三年的事情,也会不一样的。好了,导演叫我过去,我得先挂了。”
“噢,好,”李杨骁应道,又在江朗挂电话前紧赶着补了一句,“对了江朗,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见一面吧。”
那边像是思忖了几秒,很快说:“等下周吧,下周我用那个号码给你回电话,这几天在国外拍戏,很快就回去了。”
挂了电话,李杨骁还在想那声“江导”,听江朗的意思,他并不是剧组的总导演,可能是分场导演,但那已经很不错了。
做导演、组织起一个剧组、拉到各方投资、把自己喜欢的故事呈现在大银幕上……如若没有亲身经历过,局外人根本无法想象这个过程有多么庞杂和繁琐。而当年他们两个初出茅庐的大学毕业生,赤手空拳又信心满满地以为,自己就此踏上了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电影路,却根本没想到前方荆棘遍地、豺狼环伺。
李杨骁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虽然这通电话他们好像什么都没说,但却又好像足够了——江朗在跟组,他还在拍电影,他恭喜了自己,他们还触碰到了过去,对于一通电话来说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就交给之后的见面吧。
“打完了?”迟明尧问。
“嗯,”李杨骁转头看他,笑着问,“几分钟?”
“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吧。”
“那如果超过这个范围怎么办?”
“你说呢?”迟明尧威胁似的拍了拍他的脸,“一会儿绷带就拆了,以后就超一分钟我们就做……”
“走走走快起来,”李杨骁眼瞅着苗头不对,赶紧站起身打断最近明显欲求不满的迟明尧,拉着他朝门口走,正色道,“年纪轻轻小心纵欲过度……”
迟明尧被他拉着往前走,嘴里一本正经纠正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怎么会纵欲过度。”
坐到车上,迟明尧想起刚刚打电话那茬,眯了眯眼睛问李杨骁:“江朗说我不像你喜欢的类型?”
李杨骁开着车,本能地察觉到这是一道送命题,在求生欲望的强烈驱使之下,他在脑子里快速搜索了一轮答案,讪笑道:“三年前的择偶标准当然跟现在不一样……”
迟明尧接着问:“所以三年前遇到我,你就不会喜欢我了是不是?”
李杨骁觉得自己这车已然开到了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会坠落万丈,他急中生智地化被动为主动,反问道:“三年前你遇到我就一定会喜欢我?”
迟明尧泰然自若地答:“那是当然。”
“哦,”李杨骁也镇静下来,淡定地反击道,“之前总摆一张臭脸折磨我,把我扛下山,还说什么20万睡一次的人,看上去还真是很喜欢我。”
迟明尧这次倒是毫无愧意地回嘴道:“这还不叫喜欢?换别人的话,倒贴20万我也不睡。”
这话听上去强词夺理还自负得要命,但李杨骁竟冷不防被甜到了。
当天晚上,李杨骁用两根手指抬着迟明尧的下巴装大爷,调戏道:“小爷想20万睡你一次,干不干?”
但迟明尧很快就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强撩不成反被上”,拆了绷带的迟明尧撒了欢儿地在李杨骁身上释放年轻人的血气方刚。他把李杨骁托起来抵到浴室的墙上,一次又一次地贯穿他。李杨骁除了后背抵着冰凉的瓷片,全身都无处着力,只能紧紧地攀着迟明尧,过于强烈的快感自下而上地直直冲向大脑,让他忍不住呻吟着讨饶。
因为顾忌迟明尧刚刚痊愈的胳膊再次受伤,他一遍遍咬着迟明尧的耳骨,跟他说去床上,但迟明尧却偏偏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抱着他边走边做,几乎把每个房间都转了个遍,用实际行动向李杨骁展示了什么叫“指东打西”。
他肆无忌惮地耍无赖,让李杨骁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一直折腾到后半夜,迟明尧才肯消停下来,他把李杨骁放到床上,钻进被窝亲吻他汗津津的肩膀,又把他翻过身来,拨弄他濡湿的睫毛。李杨骁闭着眼睛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齿,凑过去摸索着亲他的鼻尖和嘴唇。
温存了一会儿,迟明尧把目光落到李杨骁的脸上,说:“哪天你有时间,我们把你的东西都搬过来吧。”
李杨骁交错在一起的睫毛上下颤了颤,过了几秒才缓缓分开,他睁开眼睛看着迟明尧,微哑着嗓音问:“你是在邀请我正式开启同居生活吗?”
为了照顾骨折的迟明尧,这些日子李杨骁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他家里,但偶尔跑完通告,他也会回到自己的那个小屋。下午陪迟明尧拆完绷带,李杨骁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很想主动问迟明尧要不要考虑同居,但一想既然是自己搬到迟明尧家里住,这个邀请似乎由迟明尧来提更合适一点——迟家二少爷娇生惯养,想来也不愿意屈居在自己那个小房子里。他想到迟明尧会提,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嗯,正式同居,”迟明尧笑了笑,说,“同意吗?”
李杨骁与他对视,说:“那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他闭上眼睛,像是真的要大动干戈地思虑一番。
“要考虑多久?”迟明尧的语气里立刻多了一丝不满,“不准恃宠而骄。”
李杨骁没有立刻接话,大概过了几秒钟,他的嘴角先翘起来,然后睁开那双笑得微眯起来的眼睛,说:“考虑好了。”
这结果不言而喻,迟明尧开心地抱着他亲了又亲,却还是明知故问道:“考虑的结果是?”
李杨骁的脸颊贴着绵软的枕头,重重点了两下头,泛着水光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说:“附议。”
第69章
第二天一早,许云初就发来了江朗连夜修改的澄清长文——那已经跟他最初发来的版本大相径庭了,不仅将澄清的重点放在了还原当年的事实真相上,而且增加了很多情绪化的表达,读起来感染力十足。
这篇澄清长文讲述了三年前的事情,李杨骁吊着一口气从头看到尾,读完只觉得一阵心惊。
长文上说,当年的江朗为了拉到投资,托人介绍参加了一场圈内聚会,参加聚会的人中不乏一些名导、知名投资人和业内大佬,没想到酒过三巡,屋内居然开始了一场狂欢。
当时的江朗看到此情此景就已经想撤了,没想到刚推门出去又被保镖给拦了回来——原来这场聚会的组织人慎之又慎,不仅加入聚会时需要介绍人,提前离开也需要介绍人,防的就是有人中途退场举报。而介绍江朗来的那位已经不知所踪,所以江朗与保镖周旋许久,最终还是被拦了回来。
就因为这个离开的举动,江朗被当时聚会的组织人——也是圈内某位知名投资人和某家娱乐公司的总裁——注意到了,他挥手叫江朗过去。
李杨骁读到这里,反应过来,这位投资人应该就是指的陈瑞。
江朗在和李杨骁拉投资的过程中,曾在一场饭局中见过陈瑞,这时还以为他叫自己过去是想帮忙。没想到陈瑞当时已经溜了粉嗨过了头,指着江朗口口声声要他叫李杨骁过来助兴。
江朗一阵心头火起,他最看好的演员和并肩的知己容不得别人用言语这样轻贱,而他作为一个导演,今天参加聚会也只是想来拉投资而不是拉皮条的。他自知惹不起这位圈内豪贵,当时也只能低声下气地赔笑。
嗨大了的陈瑞并不打算放过他,反而抬高声音把屋里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言语间满是对李杨骁的侮辱性描绘。
江朗顿时被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他硬着头皮对屋内十几个瘾君子解释:“您误会了,李杨骁是个特别敬业特别出色的演员……”但屋里的人却不听他解释,纷纷起哄要他把李杨骁叫过来。
就在场面一发不可收拾时候,几个警察突然破门而入,让这场还未开始的糜乱狂欢草草收了场,也让左支右绌的江朗顿时松了一口气。
屋里的毒品当场就被查获,所有人都被警察带走做了尿检。但结果却让江朗至今想起都有些胆寒——明显嗨大了的陈瑞被无罪释放,并未沾染毒品的江朗却被处以15日拘留,并且自此留下案底。
从拘留所出来的江朗得知自己的名字已经见报,并且上了广电黑名单,走投无路之际,他又托人联系到陈瑞。陈瑞一口咬定是江朗当天报了案,因为当天他只和江朗产生过纠纷,他扬言要在圈内封杀他。
江朗在绝望之下草草终结了与李杨骁筹备了半年的《陌路狂想曲》,心灰意冷之际,他离开北京去了别的城市,本想自此结束自己做了十年的电影梦,却在沉寂一年多之后,忍不住又在朋友的介绍下加入了别的剧组。
“因为担忧被那位投资人发现,践行当年的封杀诺言,我在拍摄最初几部戏时只能以‘江路’的化名出现在片尾字幕。承蒙制片人于泓在《兵不厌诈》拍摄期间对我施以关照,我才得以在片尾字幕以本名示人,在此也借杨骁的关注度再次向她表示感谢。”
写到最后,江朗提起了当年与李杨骁在校园一起拍短片的日子,还有他们上酒桌拉投资的经历,言辞恳切地表达了对李杨骁的感激与祝福——“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重启《陌路狂想曲》的拍摄吧,完成我们当年未竟的年少梦想。”
李杨骁对着这张长图凝视良久,直到迟明尧伸手帮他擦眼泪,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这眼泪里掺杂的情绪太多了,以至于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而哭,是看到哪一句开始哭的。或许是因为这一切全因自己而起,让他充满了愧疚,或许是知道了江朗并没有放弃电影,这几年跟自己一样抵死挣扎而心下戚然,又或许仅仅是因为江朗最后那句“完成当年未竟的年少梦想”,让他想起彼时雄心壮志、野心勃勃的自己和江朗。
原来那部筹备了半年的《陌路狂想曲》,最终是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悲惨收场的。李杨骁想,原来江朗早在自己被封杀的一年前,就体会到了心灰意冷的滋味。那时他不告而别,是因为恨自己毁了这一切吗?
可是,江朗在得知自己被造谣吸毒的第一时间,就肯站出来帮他澄清,如果是恨的话,怎么可能做到只为他辩白而对自己的事情不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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