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开车
冬日的阳光从窗外洒下来铺了一地,往办公桌上都像覆了层碎金,应与臣站着不动,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下巴扬着,衬着脸上的伤,像只斗败的小公鸡。
应与将今天来的急,穿了件很薄的黑色外套,把身形勾勒得非常完美,再加上车馆里洗车的人多,他脚上的靴子都还未换下,沾着点水珠,一脸寒气。
教务处里面的状况,他一进去就知道了。
校方,对方家长,应与臣。
这种三足鼎立之势,在应与臣十八岁的成长道路上,大大小小出现过不下十次。
只是这一次,应与臣伤了半边脸,但还好是肿的,不是划伤。
应与将放心下来,脸上严厉之色稍微缓解了点儿,看了应小二一眼,站定了脚步,对着老师一点头:“您好。”
应小二本来咬着牙想发火,硬是给忍下来,看到他哥一进办公室,眼眶都红了。
对方家长就两个,看应小二那边的家长来了,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那眼神凶得不得了,操着一口不太利索的川普,大骂:“你咋个教你家娃儿的!打了人不道歉就想算了嗦!”
班主任在旁边气定神闲地喝茶,盯着应与将仔细打量,点了头算打过了招呼,也不出声。
应与将冷着脸,还算淡定,咳嗽了一声,没理那两个家长,转面儿对着班主任说:“王老师,情况确定属实么?”
他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车间去接一段断掉的水管,手机在兜里就开始响了,把手上的水在布条上擦干,应与将接了电话。
大概情况,就是说,应小二今儿早上六七点,跟班上一群男生,也就是刚站在他身后低着头的那几个,又是去西南交大打球,碰到了一伙其他公立中学的高中生,说这个球场他们早就占了。
应小二混迹成都市区各大球场半年多,口碑不错球技也还可以,心中暗想,这地儿一直是他们四中的在打,怎么还杀出来一队没见过的?
于是他一大早上想活动筋骨,说那行吧,solo,一对一,斗牛。
对方也派了个人高马大的中锋来,跟打控球后卫的应小二一打一。
应小二那弹跳水平是出了名的,空接跳投样样不差,对方那傻逼中锋防不住他,三五回合就被打下去了,按理说,对方球队该收拾包袱抱着球,滚蛋。
结果那边的人估计是耍赖,一个电话叫来了几个在交大读书的男大学生,看着应该是他们的哥哥之类的,大早上的瞌睡也没睡醒,挽袖子就要揍人,喊四中的让地儿。
本来应小二就是脾气差的主,看着跟小鹿斑比似的,发起火来冲得很,踮着脚都要跟比他高一截的人对上,把球一甩,不让。
然后,小眼瞪大眼的,打起来了。
那几个交大的学生算是成年人,长醒了的,看到真打起来了就去拉架,拉也没拉住。
还没等应与将回忆完,那班主任一点头:“属实。”
应与将扫了一眼四周,看那几个跟着应小二的男生眼熟,又问:“对方的人呢?”
班主任嘴角一抽抽,说:“医院,是脑震荡,估计得休息半个月……您看这,应与臣才转学过来多久,校外滋事,我们学校校规校纪也严格……”
像是早就料到似的,应与将点点头,后面几句没听进去,转头去看对方家长,又瞅瞅应小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应小二好歹有那么高的个儿,长得嫩气,一脸给点阳光就灿烂的,高中生下手又没轻重,硬是把对方打进了医院。
应与将抬眼,音色清冷:“谁先动的手?”
对方家长见应小二一幅不知错的样,火也上来了:“他先动的手!”
应小二听了这句不乐意了,脖子一梗,吼回去:“是他先打我!”
这句刚说出来,对方家长年长些的那位男士,上前一步就要去打应小二,应与将身子一侧,挡住应小二大半个身子,直接抓住了对方家长的手腕。
应与将面色发青,咬牙道:“孩子之间的事,家长打回来,恐怕不妥。”
班主任连忙站起来打圆场,伸手把那家长拉开。
对方像是被应与将这冷眉霜目的样震慑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嚷嚷道:“给个说法!学校不开除这娃,这事儿就没完!”
应小二眼皮一跳,这学校不缺成绩好的人,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多一堆事儿,他可不想再读一年高三了。
他现在半边脸都肿了,疼得要死,还被拉着在这儿站着训话,简直了。他也挨得厉害啊,只是对方被揍的人都不怎么经打,几拳就给趴了,说不定在医院都是装的,还脑震荡呢,根本就没怎么往脑袋上招呼,他又不是没轻重。
本来觉得没什么的,但看他哥这憋着劲儿没处撒的样子,应小二简直后悔死了,又给他哥惹事儿。
他嘴一撇,觉得脸更痛了,伸手给捂了,轻轻喊了句:“哥,脸疼。”
应与将听了这句,伸手掐着应小二的下巴把人脸掰过来看,眼下面青紫成一片,一直肿到嘴那儿,拿手背一靠,热乎得跟刚出笼的包子似的。
倒是弟弟后面站的那一群“小弟”,看着没受什么伤,估计光顾着踹阴脚了,或者拉架。
眼神一黯,应与将半蹲下来,单手把应小二扔花盆旁边的书包一背,另一只胳膊把应小二往身前揽了,对着班主任说:“王老师,我先带应与臣去医院,后续的事,检查完再过来说。”
班主任站起身来,看看又想发作的对方家长,有些为难道:“您这……”
应与将没管那么多,转面儿对着那两个家长,冷声道:“我会给您一个交代,但是,我弟弟要是有半点儿问题,谁都跑不掉。”
然后应小二就这么被他哥一路从教务处拖到校门口停车的地方,塞进车内,把车门落了锁。
去华西的路不远,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偏头去看缩在副驾驶上的弟弟,叹一口气,心说还好没闹到公安局去,人家长直接找来的学校,估计也就是想赔钱了事儿。
这口气,叹得应小二提心吊胆,瞪着眼连忙说:“哥,你别……”
应与将没理他,手把方向盘抓紧了。
应与将问他:“还疼么。”
气焰被挫了的应小二一缩脖子,听他哥这么认认真真地问,声调都软了几分:“疼。”
去华西全身检查了一次,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应与将给贺情回了个电话过去,那边贺情都已经到丽思卡尔顿的包房里了,也就是风堂新开的一个套房。
说是兰洲新看上了个白富美,正给人办什么生日派对,请贺情过来一起庆祝。贺情现在看着人多就烦,有点儿后悔应了今天的局,还不如在家闷着擦车。
他看电话响了,划开接了,一听是应小二打架犯了事儿,心中直突突。
当年他们仨一起念了初中,再好不容易念到高中,虽然也犯过不少事儿,但还没折腾出什么大事来。
直到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高考前夕的那个周末,跟班上一群人出来庆祝即将解放,就在科华北路那条街上,一处KTV里,风堂喝得有点儿多,从包房里出来要往卫生间走,迎面撞上一个喝得更多的人。
那人估计是把风堂认错了,伸手就把风堂摁在洗手池里,开了水龙头往人脑袋上淋水,那人力气大,一直摁着,水都放了一小半缸,后面跟着的兰洲才看到,冲上去就是一拳,把风堂拉起来,人都差点儿闷死在水里。
兰洲把那醉鬼堵在卫生间门口不让走,结果还没拦着一会儿,那喝醉的从包里一把小刀摸出来,兰洲都还没看清那是个什么,眼前寒光一闪,半截刀子都捅他腰上了,往地上一跪,风堂也昏的,但还有点儿神智,看那醉鬼想走,趴地上去把人腿死死抱住,摸手机给贺情打电话,挂了又马上打了120。
楼上贺情匆匆带着一拨人下来,那会儿高中生刚刚毕业,一个二个平时厉害坏了,见了刀子谁都犯怵。
贺情看兰洲被捅的一身血,眼都红了,冲上去一脚把那个喝醉的人踹翻,伸手去抱兰洲起来,一没留神,背上被捅了一下,这才把几个胆子大的男同学给看激灵了,一拥而上,把人给摁住了。
结果那晚,科华北路那家KTV被警车救护车围了,三个人都是被担架抬走的。
因为这事儿,那个醉鬼判了刑,兰洲和贺情都没参加高考,风堂考了个民办二本,读了半年辍了,兰洲养好伤就出国去读预科了,虽然没读完又滚回来了,但三个人里,就贺情一个学校也没去。
每想到这事儿,他也不后悔,再读一年高三还不如让他再被捅那么一下,等伤好了,裤腰带一勒紧,乖乖去家里公司,学习去了。
其实每次一让他回想起当时被捅的那么一下,和刚刚赶到时入目满眼的血红,他觉得看到发小被捅得奄奄一息的,更让他觉得痛。
贺情靠在沙发上,抬眼去看正在嗨的兰洲和风堂,拿着手机问应与将:“你弟那学校还能待么?”
“悬,应与臣的成绩在这儿没太大优势。”
年年出省状元,市状元的学校,缺他一个成绩好的?校外滋事斗殴,容得下他就怪了。
来成都找这个学校读,还花了应与将不少功夫,这下又要转学,心中隐隐有了打算,说:“我给他找个住宿的,一周关五天,差不多得了。”
贺情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敢跟应与将说他当年被捅过一刀子的事儿,也不打算讲,开口说:“你先把这事儿处理了吧……有空我再找你。”
应与将也没多话,说了句“晚上早点儿回家”,就把电话给挂了。
成都的学校不好塞人,塞也不能给应与臣塞个不拔尖的学校,不然这都要高三下了,转个学给耽误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贺情不太想动用兰洲家的关系,思来想去,在通讯录里翻了半天,拨了个号出去,响了一阵,对方接了,两个人隔着电话皮笑肉不笑地客套一番,贺情才把应与臣的情况说了个清楚。
“贺少,这事儿办是能办成,但,你看,去年那谁才给规了,外国语学校谁在管,您也不是不知道……现在换了人,我也不熟啊。”
贺情垂着眼,指尖在膝盖上一点一点地:“你就说,那边新上任的,喜欢怎么来?”
电话那头传来滋滋电流声,以及神神秘秘的人声:“那规矩,起码一顿饭,地儿嘛,您看着挑,再加一后备箱的五粮液……”
贺情眼一勾,笑着说:“行啊!我给整点儿金高粱的,老点儿的。”
那边的人听贺情这么爽快,也假装笑了几声,胆子大了点儿,道:“最最重要的是,求人办事儿,我和贺少您,得陪着不是?”
“陪呗,我弟这事儿,就拜托了。”
这句说完,贺情就把电话挂了,盯了会儿外面渐渐黑下来的天空,松了口气。
①叮叮猫:冲天炮。
第33章 视频。
这边过生日的姑娘,晚上拉了兰洲他们一群人往了兰桂坊走,贺情没跟着出套间,揣进兜里的手拿着车钥匙一颠儿颠儿的晃,另外一只手端着杯蔓越莓汁朝兰洲走过去。
室内暖气开得足,热风熏过脸颊泛红,贺情烦躁得把手中紫红的液体轻轻晃荡,衬衫扣子敞了一颗,手握住高脚杯杯脚的姿势格外好看。
他向前几步,捉到在桌边调情的兰洲,轻拍了人肩,笑道:“兰兰,等下你们去喝,我就失陪了。”
贺情心中暗自佩服,这嗨了一天了还有力气搭桌边上泡妞,自己跟应与将待个一小时都觉得身子发软。
兰洲旁边搂的那个寿星女孩子胆大,是个性感撩人的类型,没等兰洲回应,就抢了一句:“贺少不和我们去喝酒了?”
对她点点头,贺情没打算回她的话,侧过脸去看兰洲,说:“我开了车的。”
兰洲下巴一扬,算是允了他提前走:“情儿,你喝什么喝,没那必要……回去吧,到了打个电话。”
手里车钥匙一握紧,贺情碰了一下兰洲的肩膀,笑着示意,拿着高脚杯对着兰洲一敬,仰头一口饮了杯中蔓越莓汁,转身找风堂告辞去了。
今天应大总裁下了命令让早点回去,一来是自己不想喝酒,二来是免得他担心。
找代驾不放心,况且他那个车,再在兰桂坊这一节繁华地段摆一晚,剐到一次可能就不像上次应与臣那儿那么简单解决了。
贺情一叹气,这养车就是金贵,买来就是养,磕一下碰一下自己都喊疼,倒不是钱的关系,就跟那神话话本里上仙养坐骑似的,养久了还特有感情。
当年自己这辆迈凯伦P1,在犀浦车管所上牌照的时候还招惹了媒体记者来,看他这车上了牌照变得有多丑,上了个什么,以那车头昂贵程度,打孔上牌照会不会出问题等等。
结果贺情硬是面不改色地,吩咐人把车头钻了孔,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块费劲心思搞的“川A 000P1”给敲上去了。
都夸贺少阔气,玩儿车跟不要钱似的,只有贺情才知道那天自己有多心疼这大宝贝,心都在滴血。
等贺情走远了一些,那尴尬在原地的女孩儿回过神来,纤纤玉手抚上兰洲的臂膀,开口语气有点儿嗔怪,一双眼还是止不住地往贺情那边瞟:“没想到贺少这么帅啊……”
兰洲佯怒,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话语略带警告意味:“看什么看,贺情哪是你动得起?”
那女孩儿娇俏一笑,趴在兰洲肩头嘀咕:“感情这么好?真少见啊。”
往后靠了点儿舒服地躺在沙发上,兰洲把她拥揽入怀,面上瞧不出什么表情,说:“初高中贺情给我挡的事儿,怕是比我跟你见面的次数都多。”
她顺着往兰洲的臂弯躺,眼里秋水横波,往兰洲那儿抛了个浪花,娇嗔道:“贺少干架挺厉害?还这么义气,还真看不出来……”
往落地窗上看一眼,兰洲看到套房内的金碧辉煌在玻璃上映出了贺情高挑的身形,后者正拿了衣架上的外套往身上穿,低着头拉链子,看不清表情。
兰洲朗声一笑,伸手把这个女孩子的卷发发尾绕上指尖,道:“他这人就这样,看着自私,其实呢……”
其实是属于对身边的人掏心掏肺的那种,心软良善,爱恨分明,但贺情这人心气高,傲得很,身边真心的兄弟就那么两三个,其他都说不清楚真真假假。
所以贺情对他和风堂,那两肋插刀的程度是百分之百的。
不过最近贺情老跟应与将在一起待着,他都看不太懂了,问风堂怎么回事儿,后者又憋着不肯讲,让他自己去问贺情。
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答案,但兰洲不敢问。
因为眼界高,贺情从小就是看着身边各种莺莺燕燕,看风堂身边美少男成堆,兰洲身边美少女无数,自己却丝毫不为所动。
这贺情刚满二十岁,好山好水还没尝遍呢,就遇到个应与将,看那样子怕是一头栽进去了。
怎么就是应与将呢?兰洲不太懂,这个问题估计只有贺情自己知道。
算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
贺情一回家就发了微信,应与将看到便放心下来,也没多问,回房间收拾应小二去了。
应与臣被学校停了课,跟着回家待命,估计下一步就是要退他的学籍了,他哥打了一晚上电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帮忙给个准信儿,毕竟高三下要转学,还想转个好学校,真是太难了。
本以为赔了四五万块钱了事儿就行,但学校就是不依不饶。
被打学生所在的那个高中在成都算是贵族公立学校,里面的小孩儿大多非富即贵,约摸着应与臣估计是惹了个有点儿背景的,学校也想顺着这气焰,按照校纪校规,把应与臣开了。
班上跟着应与臣打架的那帮“小弟”,最开始还帮着应与臣说话,跟学校闹,闹不能开除他。
后面也是高三的缘故,给学校安抚了,再加上应与臣嫌太丢人,最后他们也只能在qq微信上一个劲儿给应与臣发消息,说臣哥,说对不起。
应与将看应与臣至少在家待将近一周,安排他去把科三考了。
这刚在一起就忙成狗,没能好好陪着贺情,应与将也有点儿愧疚,收拾完回了主卧,靠着床头,给贺情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那边贺情洗漱完毕,趴在床上看影单,挑了部恐怖片出来,拿着iPad一通乱点。
微信声一通响,拿起来一看是应与将的视频提醒,他还有点紧张,飞速跑下床在浴室里站着,对着镜子弄了下头发,洗了把脸,把灯都打开,才点了确定。
应与将把手机放在棉被上,从贺情那边看是摄像头从下往上的角度,屋内装修本来就偏压抑,灯关完了,只开了床头一盏白夜灯,衬得应与将的下颚线条更加性感,看得贺情直想喘气儿。
天天瞎喘个什么劲儿啊?
贺情平时都不怎么自拍,这突然面对着前置摄像头还有点紧张,说:“你还查岗啊,说了回家了就回家了,你……”
应与将唇角一勾,靠在床头的背似乎被梗得有点不适。
皱着眉坐直了身体重新把枕头垫到腰下,眼神幽幽地往床上摄像头一瞟,应与将开口道:“想你了。”
被这么一撩拨,贺情手没撑住,浴室浴霸都给他摁开了,闪得应与将眼皮一跳:“摁灯做什么?”
贺情白眼一翻:“为你爆灯嘛。”
应与将实在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梗,老老实实地答:“听不懂。”
这个时候代沟就出来了,贺情语气有点儿遗憾:“三岁一代沟,你我这都东非大裂谷了,还……”
又乱讲话了,这不也才两个代沟多一点儿么。
应与将眯起眼,冷笑道:“还什么?”
贺情秒怂,笑得眉眼弯弯:“还真是,跨越鸿沟的爱恋……我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