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红(大纲文)
作者:七世有幸
时间:2020-02-17 03:4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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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有原作者出现,就有了官方认证的意味。日后追究起来,己方就占领了高地。
受刚刚完成临时插队的拍摄任务,那头的正品片就迎来了开拍日。
他马不停蹄地进了棚,身心上却还远远没完成调整,甚至连调整的方向都还没找到。
第一天的拍摄就很不顺利。
剧本中,受与影后这对离婚多年的前夫妇先后去过三次停尸房,看望女儿的尸体。第一次是在故事开始,第二次是在剧情中的矛盾爆发后,第三次则是在故事最后。
拍摄计划中,这三场是集中在头两天的。
受苍白着脸跟在警官身后走进停尸房,看见了已经等候在里面的前妻。四目相对,俩人的神情都是瞬息数变,心中百感交集。
受的目光极其缓慢、几乎是带着畏惧地转向了那具纤细的尸体。
凭着天赋和经验,他可以不温不火地过及格线。他知道如果自己像往常那样演,多半也能过关。
可他心中焦虑,想从一开始就找到突破之法。
受踉踉跄跄地越过“前妻”冲向“女儿”,摸着尸体冰冷的脸颊,成串的泪水夺眶而出,大声喊道:“贝贝!”
他破音了。
导演喊了“卡”,面色纠结。
影后则直接用“你这是咋了”的表情看着他。
导演:“那个……能不能少点戏剧化?”
第41章
这个镜头,受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最后仍旧是用从前的套路混过去的。
导演对最终成品倒并未发什么牢骚,受自己却陷入了巨大的焦虑中。
这个男主与以往所有的角色都不一样。他是个张扬任性又风流的人,当惯了上位者,即使痛失女儿,脾气也未见好转,说话时还会不自觉地带上发号施令的语气。
他的性格非常立体,同时每一面都跟受差了十万八千里。
受不知道如何将他演得令人信服。
拍摄进程不会为他这点儿状态不佳而刹车。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受每天都会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影后之间的差距。
影后这些年从未懈怠,接受过无数挑战,克服过无数困难,将“天赋”与“努力”都发挥到了极致。镜头感、动作走位、台词功底,她即使有过短板也早已补上了。单是那种嬉笑怒骂间光芒四射的本事,就甩开了受一大截——更确切地说,甩开了二十年。
拍别的片子时感觉尚不明显,一旦遇到不太合拍的角色,这种差距就显得尤为惨烈了。
受屏着一口气不敢松懈,将每次对戏当成一堂课,吭哧吭哧地观察记忆着,像个年过不惑的新生。
仿佛嫌这一切还不够他消受,经纪人还在见缝插针地替他安排别的活计,有时去电视台节目露个脸,有时接一个广告拍摄。
受知道,经纪人是得了攻的授意,想在低迷期也帮他维持曝光度。
大家都是为他考虑的。
所以,他说不出任何不知好歹的拒绝。
更何况,他也想多少弥补一点扑街戏的损失。
以往的岁月如同一潭死水,受也这么平静地扛过来了。而如今明明干着喜欢的事业,受的压力却不断增加,白日在片子与其他通告间疲于奔命,夜晚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越是想着这样的状态会拖进度,失眠反而越厉害。
这一日片场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原作者受片方邀请,飞来拍摄客串的镜头了。
原作者褐发绿眼,是文字工作者中罕见的品种——竟不是个死宅,在家待不满半个月便要出去满世界晃悠,行程排得很密集。这次也是旅行中途经此地,留给剧组的时间只有两日,连参观带拍摄。
这一日是内景,制片人亲自将贵客迎进了拍摄地,旁边还跟着一个坐轮椅的青年。
众人起初以为那青年是作者带来的口译,一番八卦之后才得知他就是小说的译者,这次也是为了跟作者谈谈新书的翻译细节,迁就着作者的行程才顺便来剧组转一圈的。
受在原作者面前焦虑得偏头痛都犯了。
如果说之前表现不佳的后果只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今日的后果则是“被出卷人打叉”。
这场戏的内容是男主在追查过程中不慎摔跤,磕破了头,被女主送到医院检查。俩人都情绪低落,忍不住互相埋怨起来,话语间翻出了从前婚姻里的旧账,越吵越激烈,最后女主流着泪指责男主“你那时对贝贝多点关爱,她也不会走上歧路”,甩手离去,留下男主头顶纱布坐在原地。
受如履薄冰地演了两条,下意识地瞟向作者,却见他正一脸好奇地向导演询问着什么。
那青年翻译给导演听了,导演认真作答,作者听得连连点头。
下一场戏就是男主领了CT结果走进诊室,在与医生的交谈中一时情绪脆弱,说起了女儿的事情。而医生的几句闲聊,竟让他意外发现了破解迷案的关键点。
这医生就是由作者扮演的。
工作人员预设灯光时,作者跑去换上了白大褂,又兴奋地跑了回来,口中荒腔走板地念叨着自己的几句中文台词。
目光与受相遇时,他快活地点了点头,朝受说了一句什么。
一旁的青年:“他夸你演得很不错。”
这固然只是一句客套话,但至少让受多了一分交流的勇气。
与傻大个似的原作者相比,坐着轮椅的青年长相美得出奇,神情却透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冷峻。受暗中鼓起勇气:“麻烦你……”
青年看着他。
受:“能请作者先生对我的表现提点建议吗?”
青年与作者交流片刻,传话道:“他说你的表演很有东方文明的特色。具体指的是情感表达上比西方人含蓄。”
受顿时深受打击:“果然是张力不够啊……”
作者是老好人性格,慌忙摆手否认。
青年:“他说他完全尊重文化之间的差异,也能欣赏含蓄中的美感。虽然原作的故事发生在美国,但他理解东方人对激烈直白的表达有种羞耻感,所以你的表演才符合改编后的剧本。”
青年冷静的语声像过滤网,把作者打圆场的意味全部滤去了,剩下的只是评估结果。
受只听见了“羞耻感”三个字。
这三个字让他如同醍醐灌顶。
自己意识深处的确有一只羞耻的笼子,将七情六欲困于其中,仅凭它们冲撞门锁的余响与世界对谈。
某种意义上,作者也没说错。自己这种人如果放在另一个国家,非但不能大隐于市,反而会招来更多指指点点。正是因为自己身处于一片对咸鱼比较友好的水域,才能安全存活这么多年。
但有一个人曾经撬开过他的门锁。
那个人也像故事中的男主一样,恣意而坦荡,从不畏惧表达自己。
受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想错了方向。
他应该思索的不是“我该怎么演”,而是“如果是攻会怎么做”。
第42章
和原作者的对手戏里,受的表现有了微妙的变化。
从面对陌生医生时的故作矜持,到交流逐渐深入后显露出的颓唐,再到灵光一现时的震惊……这种种情绪层次分明,却不再只是晦涩地收敛在他的眉眼间,而是从整个人的姿态、语气、表情中,坦诚而无畏地展现了出来。
与其说是换了戏路,不如说是变了气场。
这种转变如此细致而自然,甚至连导演都还没反应过来。只有与他直接对戏的作者,在cut之后似懂非懂地夸了一句:“我收回前言,你的表演很有感染力,是我之前的眼光太不专业了。”
受没有解释,笑而不语。
他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将攻的气场留在周身了。
剧组原本觉得这场戏这场变数,特意留出了大半日的拍摄时间。没想到作者的中文台词背得很溜,而受更是超常发挥。两条之后,导演就挑不出毛病了。
今天的拍摄提前完成,但按照攻的吩咐,剧组进度能抢则抢。导演不好意思烧着钱偷懒,便让人去问影后能不能拍下一场——她完成跟受的对手戏后尚未离开,还在拖车里休息。
受:“导演,我有个请求。上一场的吵架戏,能不能重拍一次?”
导演:“为什么?”
受:“因为男女主角的争执是全片的一个情绪爆发点,是最需要张力的地方……”
导演:“这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想重来。觉得没演好吗?”
影后也走了过来。
受对着影后心中忐忑。他希望能在这个点上给出最完美的表演,又不希望她误会自己找理由抢戏。
他只能恳求地望着影后:“信我这一回,这场戏很重要,我能用更好的方式跟你打配合。”
影后若有所觉地看着受。
受以前似乎不是这么说话的。
这种开诚布公的措辞、占据主导的自我定位,是谁的风格呢?
影后答应了重拍。
这一回,受忘记了面对原作者的紧张,也忘记了拼命跟上影后步调的窘迫。他甚至真正做到了忘记已有的套路,将自己当成了一张白纸。
受想象着攻会怎么跟人争执。
起初压低声线,越是生气,就越是面色平静……
而后,情绪渐渐被女主挑动、搅乱,再也拼不回好整以暇的样子,嗓门几度提高又强行收回,像一只低吼的公狮……
但在最后,当女主将女儿之死怪罪到男主身上时,受连攻也忘记了。
一瞬间充斥了视野的,是养子躺在停尸房的景象。
受的情绪忽然垮了,四肢发冷地坐在原地,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惊喜的“cut”。
影后:“确实不错。”
受收回心神,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影后在夸自己。
影后:“这才是你该有的水平。”
受苦笑:“对不起,拖了这么久后腿。”
影后:“别这样想。我能感觉到你一直在尝试。你善待作品,作品也会善待你的。”
当晚,受终于回了一次家。官方理由是第二天要去外地录制一个节目,必须收拾行李。实际理由是想见攻一面。
攻这天也特地没加班,早早地回了家等着受。
久违地共进晚餐时,他才发现受一脸倦容。
攻:“拍得很辛苦吗?”
受:“……”
有那么一瞬间,受几乎就要说出这片子有多难拍,自己连轴转有多狼狈。他知道如果自己诉苦,攻一定会理解,会取消其他通告,会放慢拍摄进度让自己好好调整。
受:“也没有,跟以前差不多吧。”
现在不是诉苦的时候。他知道攻也很忙,而攻的忙碌大半是为了帮自己善后。与其继续等待着对方的保护,不如拿出自己的本事去保护对方。
攻将信将疑地看着受。
受打了个哈欠,笑道:“说来你不信,我发现男主角这个人有点像你。”
攻:“那你其实是在演我?”
受:“算是吧,就近取材。”
攻笑了:“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受:“多半要让你失望了,因为再怎么演,也比不上本尊的十分之一啊。”
攻:“……”
攻这颗万花丛中过的钢铁心脏居然也漏跳了一拍:“怎么突然这么……不含蓄?”
受笑眯眯:“你猜。”
第43章
受:“多半要让你失望了,因为再怎么演,也比不上本尊的十分之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