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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毒

作者:初禾 时间:2020-10-28 20:24:09 标签:推理悬疑


    申侬寒笑了笑,“我在温茗镇教书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来到洛城之后,我几乎没有再回过温茗镇。在洛城一中带学生精神压力比较大,加上我上了年纪,过去太久的事和人就渐渐淡忘了。警察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找我来是因为这个叫满潇成的孩子?他出了什么事吗?”

    花崇点了一下头,“他的确出了事,不过不是现在。五年前,他死于一场高空坠物事件。”

    闻言,申侬寒轻轻抬起下巴,困惑地蹙起眉,“已经去世了?高空坠物?”

    “嗯。”花崇盯着申侬寒的瞳仁,那里泛出来的暗色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那真是太不幸了,年纪轻轻的。不过……”申侬寒语调一转,“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花崇一直试图在申侬寒的眼睛里找出几分慌乱,但没有,没有慌乱,也没有惊讶,一丝一毫都没有。

    但正是这种超乎寻常的镇定,让申侬寒显得更加可疑。

    申侬寒是一位高中数学教师,且是重点中学里的名师。精通数学的人,逻辑推理都差不到哪里去。在作案之前,他必然已经推演了无数种可能性,并针对可能遇上的情况思考对策。

    谎言在脑中过滤,从口中说出时,就披上了真话的外衣。

    但看起来再真实,也改不了它谎言的本质。

    “说说你那次主动申请当班主任的原因是什么。”花崇道。

    “不是主动,是学校已经多次要求我担任班主任。”申侬寒说,“每个学期开学前,校领导都会找我谈话,希望我兼任班主任。推脱再三,我已经没有理由继续拒绝。想着那就试着带一学期吧,看能不能适应。如果适应,就继续带。”

    “满潇成的班,你从高一带到高三,应该是相当适应?”

    “还好。”

    “满潇成毕业之后,你立即离开温茗量具厂子弟校,到洛城一中就职。”

    申侬寒抬起手,“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洛城一中能给我提供更好的待遇,在洛城一中,我也能更好地施展抱负,我为什么还要留在各方面条件都不好的温茗量具厂子弟校?”

    “在这之前,洛城一中已经找过你很多次。”

    “但我身为教师,有教师的道德准则需要遵守。在没有送走一届学生之前就跳槽是失德。”

    “好一个‘失德’。”花崇冷笑,“作为教师,你没有失德,但作为人呢?”

    申侬寒终于露出一丝不悦,“警察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花崇将满潇成的照片收去一边,拿出一张满国俊、向云芳的合照,“他们二位你认识吗?”

    这一回,申侬寒未像看到满潇成的照片时一样斟酌许久,干脆道:“这位女士是量具厂的职工,旁边这位是她丈夫。”

    “你见过他们?”

    “当然。量具厂家属区就像个小型的封闭社会,有幼儿园、中小学、医院、菜市场。只要在量具厂工作,多多少少都打过照面。”

    “你和他们的关系,只是‘打照面’这么简单?”花崇说。

    申侬寒眉心拧着,但这一点蕴怒看在花崇眼中,却像是装腔作势。

    他不是真的愤怒,他似乎难以愤怒。

    目前重案组还没有取得关键证据,凶器没有找到,足迹鉴定、DNA检验都需要时间。花崇跟申侬寒“绕大圈”,一方面是为了扰乱对方的思维,一方面也是为了争取时间。

    “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将我叫到这里来。”申侬寒摊开手,“你是警察,我是教师,咱们都是为这个社会尽绵薄之力的一份子。我理解你们也许是有重要的案子需要破,也做好了全力配合你们的准备。但你既然向我寻求配合,总该尊重我,对吧?”

    花崇架起一条腿,眯了眯眼,故意摆出吊儿郎当的架势,“五年前,满潇成死于意外,各个责任方已经为他的死付出代价。但一些‘间接’将他推向死亡的人,却安稳幸福地活着。”

    “我不懂‘间接’是什么意思?”申侬寒道:“你所说的这场意外,我不太了解,回头我上网查一查。另外,我不太清楚民事纠纷,不过既然责任方已经付出代价,就说明后续赔偿工作进行得不错,你所说的‘间接’指的是?”

    花崇在申侬寒眼中看到一汪平静无澜的湖,直道这人“道行高深”,“满潇成是出租车司机,替另一位司机上夜班,出事的时候正送一名女乘客回家,经过小区大门时被门卫以没有门禁卡为由拦了十来分钟,之后被小区里的玻璃砸中。有人认为,此事环环相扣,是他们害死了满潇成。”

    “荒唐,无稽之谈。”申侬寒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如果有人这么想,说明他既是个法盲,也是个逻辑混乱的人。”

    “哦?是吗?”花崇说:“那你呢?”

    “我?”

    “你是个逻辑混乱的人吗?”

    申侬寒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皱着眉,与花崇对视。

    片刻的安静后,花崇说:“这个‘逻辑混乱’的人,已经杀害了他认为该死的三个人。”

    申侬寒眼皮向上牵起,眼神有一瞬的凝固,“这……这简直……”

    “太不可思议了?太残忍了?还是……”花崇顿了顿,“大快人心?”

    申侬寒颈部线条抽动,似乎终于明白过来,惊怒道:“你认为我就是这个人?”

    花崇反问:“你是吗?”

    申侬寒亦问:“你有证据吗?”

    花崇故意沉默。

    “没有,对吗?”申侬寒视线瞥向一旁,拿过满潇成的照片,叠在一起,一张一张翻看,语气有几分斯文的无奈,“因为我是满潇成的数学老师、班主任,而他是我班上最出色的学生,你们就认定,我会为他复仇?你们的思维……怎么说,也太跳跃了。”

    申侬寒“呵呵”笑了两声,听不出嘲讽与责备,却有种年长者的宽容,“原来最近闹得全城皆知的凶杀案和我有这种关系,我自己都不清楚。”

    “你和满潇成当然不止是师生关系。不过师生关系倒是一条不错的线索。”花崇说:“要不你再想想,和满潇成还有什么关系?和满潇成的母亲向云芳还有什么关系?”

    申侬寒叹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满潇成是个优秀的青年,他曾经和你一样,也是一名数学教师。”

    “我的学生里,最终成为教师的有很多,数学教师也不止一位。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与案子有关?”

    花崇顿了一会儿,“申老师,这间警室叫做问询室,不是审讯室。审讯室不是人人都能去,但问询室呢,只要可能与案件沾了一丁点儿关系,都可能坐在你现在的位置上。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情绪都极不稳定,要么悲伤,要么愤怒,要么紧张,要么恐惧。但你,平静得……”

    “你说的是‘绝大多数’,所以也有极小的一部分人,不悲伤不愤怒不紧张,也不恐惧。”申侬寒说。

    “没错。”花崇脖子微斜,点头的动作多了几分痞气,“但这极小部分人吧,最后都从这儿——问询室,转移到了对门儿的审讯室。”

    申侬寒眼色一沉,但这一瞬的本能反应很快恢复如常。

    花崇却没有看漏,“另外,申老师,你刚才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你以为我想说,你平静得就像和案件毫无关联?”

    申侬寒的眉心紧了一分。

    “我是想说。”花崇缓声道:“你平静得,像演练了无数遍,像装出来的一样。”

    “我接触过不少片警,他们都挺随和。”申侬寒说:“市局的刑警今天还是头一次遇上。你们平时就是这么办案的吗?随便找一个人来,东拉西扯问一些不相干的事。被问的人一紧张,就是心里有鬼,像我一样紧张不起来,就是装?”

    “看来你对刑警问询这一套相当熟悉。”花崇笑道:“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凶手很聪明,也做了很多准备。前两个案子可以说做得相当有水准,但第三个案子,他露了马脚。”

    申侬寒不言,眸光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是不是很意外?”花崇问。

    申侬寒头一次别开目光,这像个下意识的动作,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他说:“犯罪的事做多了,总有露出马脚的一天,没什么好意外。”

    “是啊,没什么好意外。凶手敢杀人,还一杀就是三人,说不定已经做好了落网的心理准备。”花崇声音低沉诱人,“是吗?”

    申侬寒却没有立即上他的套,“你希望我说‘是’?但警察先生,这一切真的与我无关。我对满潇成这位年轻人,还有三名死者的遭遇感到悲哀。”

    花崇站起身,沉沉地出了口气,俯视着申侬寒的眼,“你想知道他在现场留下的痕迹是什么吗?”

    申侬寒的眼尾在微不可见地颤抖,他没有刻意避开花崇的视线,眸底却隐隐有些躲闪。

    旁人看不出,但花崇看得出。

    “是一组脚印。”花崇说轻声说,“一组清晰到能够分析出他身高、体重、走路方式,甚至是年龄的脚印。”

    申侬寒眼尾的颤抖渐渐扩散,顺着皱纹像水波一般荡漾开。

    “没有想到,是不是?”花崇双手撑在桌上,“老小区的围观群众那么多,被害者死在垃圾堆放处,人人都得去垃圾桶边扔垃圾,脚印叠脚印,警察赶到的时候,哪里还提取得到凶手的足迹?”

    申侬寒动作极小地咽了一口唾沫。

    “凶手个人素质值得称道,至少他从来不会隔着几米远,像投篮一般扔垃圾。因为不会,所以一时半会儿,他也不会想到那一整个老小区的人,都是以一种毫无公共道德的方式抛掷垃圾。”花崇笑道:“申老师,这种没有素质的行为,让你感到不适、愤怒吧?”

    申侬寒沉默了十来秒,缓慢站起身来,神情比此前郑重、严肃许多,“我愿意到警局来,是本着配合你们警方查案的宗旨。但现在,我倒成了嫌疑人?不好意思,你们没有明确的证据,仅凭一些乱七八糟的臆想,就想给我定罪,恕我不再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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