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骨之子
他佯装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地露出了抱歉的神情,停顿了几秒以看清楚前排坐着擦脖子的人是谁,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务请大人原谅,我的唾沫星子溅着您了,我出于无心……”
江绝并没有回头,擦完脖子以后放下并不存在的手绢,敷衍了一句:“没什么。”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您原谅。要知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戚麟这两句念完,自己倒把剧本合上了。
“不是这也太违和了,我自己说都觉得是在念台词而不是演戏,”他想了半天,找不到哪里有问题:“我感情没投入进去吗?”
江绝把椅子转回来,歪着头道:“我念一遍?”
他轻咳一声,突然换了副畏畏缩缩的表情,整个人连气质都猥琐了不少。
“务请大人原谅,”他的脸上露出谄媚又讨好的表情,市侩气息跟着流露出来:“我的唾沫星子溅着您了,我出于无心……”
这几句话说的啰啰嗦嗦,音调也被刻意压低的如同碎碎念,让人只想让这人赶紧闭嘴。
戚麟揉了揉脸,分析道:“我不能模仿你的语气,我要代入这个角色里。”
他们优先练习小作业,就是为了让戚麟能找到代入角色的方法,算是为试镜的事儿做铺垫。
江绝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平时估计都是被谄媚的那一个。”
不用低声下气的求人,不用过分揣度他人的眼色,因此很难代入进去。
“这剧本有问题吧,”戚麟不服气道:“谁会因为一个喷嚏而连着道五六句歉,完事了还又跑去办公室赔不是啊。”
看来是完全没办法和角色共情啊。
江绝想了想,把桌上的手机递给了他:“你去给班里随便一个女生打电话,借台词课笔记——试试看?”
“现在?”
“现在。”
戚麟没有多想,拨了个文静女生的号码。
对方一接通电话,显然有些难以置信,以至于有些结结巴巴:“戚——戚麟?是你吗?”
“嗨晚上好,”戚麟条件反射地扬起营业性笑容,语气和缓温柔:“是这样的,我之前缺了些课,方便明天借笔记给我看看吗?”
“是是是这样吗!”
电话旁边传来其他女生的小声交流.
“真的是戚麟?”
“戚麟给你打电话了?晚上八点?!”
“他为什么找你不找学委啊!”
那拿着电话的女生因为没听到反馈,生怕自己说错了一句话,忙不迭让宿舍里的人都安静下来,快速又急切的保证道:“我们会保密的,真的你放心,明天上课时把笔记给你可以吗?”
“或者……我现在给你送过来?”语气变得越来越恭敬,甚至让人心里产生些不悦感:“我晚上都有空,各科也挺齐的。”
“不用,就明天好了。” 戚麟无比深刻感受到这种真实的小心翼翼,和江绝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甚至能感觉到,如果他真的同意了,对方会火速化妆换衣服再跑过来送笔记,这也太刻意了。
“辛苦你了,非常感谢。”
“不辛苦不辛苦……”那女生越说声音越小,客气的简直跟淘宝售后一样:“那不打扰你晚上休息了,我先挂了。”
明明是他打电话过来的啊,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好的。”
“紧张无措,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个字。”江绝慢条斯理道:“真实吗?”
“太真实了,至于吗?”戚麟拿着手机愣了半天,半晌才道:“我又不会吃了她们……”
江绝其实更想说,你想想那天巴黎时装周你在我妈面前什么反应,但还是成功的憋了回去。
他端详着戚麟的五官,随口道:“你们艺人,是不是会做表情管理?”
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有精致的笑容,从任何角度抓拍都不显得丑陋粗鄙,把这种肌肉反应训练成一种本能。
“差不多吧,我对着镜子练了几个月笑的弧度,现在一出门就职业假笑,”戚麟无奈道:“最后脸都僵了。”
“但做演员,你的表情是跟着剧本走的。”江绝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如果你想在电影这种大屏幕的表演上出彩,脸上的微表情要是本能地贴合剧情的。”
不管是方法派的本能,还是体验派的本能,都一定要融入剧情之中,成为那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尊漂亮无可挑剔的陶像。
这就是戚麟错过那些模仿大猩猩大狼狗的表演课后果之一。
他要自己去学习,怎么把那些得体又光彩的表情习惯,从本能记忆里剔除。
两人再度一前一后的坐下,把台词又过了一遍。
等到了第二天,这小职员又跑到将军的办公室去,在队列里等候许久才见到这位将军。
“昨天在阿尔卡吉亚剧场,倘若大人还记得的话,”戚麟抿着嘴唇,做出打量对方神情的动作,绞着手指道:“我打了一个喷嚏,无意中溅了……请您务必原……”
“什么废话!”江绝用狐疑又鄙夷的眼神扫了他一眼,直接看向他身后的来访者:“下一个,什么事?”
“大人!倘若在下胆敢打搅大人的话,”戚麟不依不饶的凑近了一些,露出神经质的惶恐表情出来:“这只是一种悔过的心情——”
江绝被他这表情看的心里发毛,把这货按回椅子上,恢复正常说话语调道:“到了这个阶段,人物就不是慌乱,是着急了。”
“我分析错了?”
“你有过分析他吗?”
再这样慢慢引导,今晚看杂志的时间又得泡汤。
他直接拿过了戚麟的剧本,挑了根红笔开始画情感曲线。
从第一次在剧院的道歉的诧异惶恐、畏惧不安,到第二次专程拜访的急切和表达欲,再到第三次又登门拜访被怒喝前的具体心理感受,剧本的空白侧被注释了整套的逻辑线和感情线变化,整个人物也因此呼之欲出。
有了层次感,内心情感也更加清晰立体,故事的叙述也因此有了曲折和递进,让人越来越能代入进去。
戚麟看着他边写边讲这些东西,忽然伸手按住了他。
“江绝,”他深呼吸道:“我要是想演《人鱼歌》,就不能只看自己的那一部分剧情,要去读通整个故事,再用这个故事来具体分析这个角色,像你这样挖掘内核变化,是这样吗?”
四幕戏,八句词。
但只有搞懂纵横交错的人物关系,甚至琢磨透了对手其他场景台词的言下之意,他才能把自己的那八句词完美的呈现出来。
今天学这一点点,虽然领悟的不多,却好像终于能窥见那一角下藏在深海里的冰山。
这……才是表演。
江绝颇为欣慰的摸了摸他毛绒绒的脑袋。
令所有学生始料不及的是,这场期中报告演出虽然没有学姐学长们看,台下却坐了来自好几个娱乐公司的星探、副导演甚至制片人,显然是过来挑好苗子的。
而且不动如佛的秦老师直到正式演出的前一刻,才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真是要了亲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争取晚六点准时更新
☆、第 11 章
秦老师笑眯眯地跟同学们介绍完到场嘉宾的时候,好些人脸都吓的发白,生怕自己搞砸了场子,有两个定力不够的小姑娘急的眼眶都红了。
这可是关乎他们前途的大事,谁不想在大一就被这些公司相中,直接去拍电影拍电视剧?哪怕就是当个配角也好啊!
戚麟不想,而且他知道江绝也不想。
都是二三线的公司,下头有两位从前还给自己敬过酒,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江绝十几岁能在全国一流的话剧院里担主角儿,想来从能力到资源也同样不缺,再说了——他回头还想跟自家亲爹谈谈能不能让SPF签了江绝呢,其他人就更甭跟自己抢了。
所以小戚同学对这事儿反而出奇淡定,还颇为友善的安慰下那些瞬间紧张起来的同学们。
这440宿舍的两位,在乱哄哄叽叽喳喳的人群里,都心态平和的出奇。
秦以竹打量着这两太子爷,笑的颇为玩味。
这才开学两个月,大伙儿都只学了个皮毛,演三五分钟的小品都略有些吃力。
不管是调度、台词、动作,能一套完整的走下来都需要长时间的排练和磨合,有些学生一见着下头好几个大墨镜盯着自己,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搁。
其实那六七个人来这儿看看热闹,也主要是看皮相。
这是个越来越浮躁的时代。
拥有高颜值高话题度的人,哪怕在电视剧里从头替身到尾,都会有大群粉丝争先恐后的帮着辟谣反黑,生怕外人说一句坏话。
而电视剧电影也越来越商业化,够狗血够娱乐性就得了,真搞出像《心迷宫》、《盲山》之类讲逻辑讲深度的片子,票房能回本那都是菩萨保佑。
粉丝经济正红的时代,谁想跟钱过不去?
情怀和深度能值几个钱?
一双双眼睛盯着那些少男少女姣好的面容,露出不同的神情出来。
直到戚麟和江绝上场的时候,刚才还略有些疲惫的众人才为之一振。
两个人都换了租的戏服,显然是不同官阶的制服。
那军官一走上台前,马靴的闷钝响声回荡开来,划分出清晰的时代感。
年轻的男人神情淡漠,握着手杖脊背笔直,一看便是军队出身受过训练的。
他在坐下前打量了眼那把椅子,显然并不太满意。
伴随着戏剧开场,嘈杂的舞台声跟着响起,一个身形略有些佝偻的小职员弓着身小碎步赶了上来,一路撞到不少人又连声道歉,整个人看起来窘迫极了。
“戚麟好可爱啊……”
“他穿这么脏的戏服都超好看哎。”
“嘘,小点声。”
那小职员看戏看的正投入呢,突然猛地打了老长一个喷嚏,还没来得及用手捂住,那一堆唾沫星子就全都喷了出去。
坐在前面的将军懵了一下,不悦地掏出手帕擦干净脖颈和头发,继续专注的看向舞台,显然不想被打扰。
可小职员凑过头去看那肩章,又捂住嘴生怕自己惊呼出声。
他的神情变得懊丧又惶恐,开始一遍又一遍的确认那肩章,最后还是忍不住凑到将军耳朵旁边小声道歉。
将军正专心看着戏,冷不丁耳朵旁边被凑近了道歉,连热乎乎的气息都全喷在了他脸上,差点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
观众席爆发出一阵笑声。
大伙儿看的越来越投入,甚至都忘了评价戚麟和江绝的颜值和衣服,全都聚精会神的关注着剧情的进展。
将军在不同场合被烦的不胜其扰,没想到第三天那神经病又跑过来了——
“我昨天来打搅了大人,”小职员跟鼻涕虫似的粘在旁边,声音含混的嗫嚅道,“我不是如您讲的来开玩笑的。我来是向您赔礼道歉,因为我打喷嚏时溅着您了,大人。”
“说到开玩笑,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在下胆敢开玩笑吗?”他说的又急又快,因为急着证明自己,甚至又往将军那边靠近了一点,声音也跟着拔高:“倘若我们真开玩笑,那样的话,就丝毫谈不上对大人的敬重了,谈不上——”
那将军做出各种想打断的手势,脸色越来越铁青,偏生都明显成这样了也挡不住那职员的滔滔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