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猫
仔细一想,伊默的小毛病不少,吃饭太急,脾气太软,睡觉老往床下滚。
“季叔叔……”伊默被窗外的日光晃醒了,“你笑什么?”
季达明揉了揉伊默的脑袋,避而不谈笑的问题:“回家吧。”
伊默清醒不少,腾地坐起来穿衣服。
早晨的冷意还没被太阳驱散,伊默缩在被子里穿裤子,屁股拱来拱去。
季达明替伊默拿袜子和鞋:“坏了,鞋还没干。”
伊默摸着自己的小布鞋难过不已:“婶婶新给我做的。”
“我去给你找双干的。”季达明起身往屋外走,推门的时候,明晃晃的日光刺得他俩都恍惚一瞬,“桌上有粥,你先喝。”
伊默的目光紧紧黏着季达明,直到格子门关了,才恹恹地趴在桌子上。
季达明把湿透的布鞋搁在廊下晒,心想天气越来越冷,该给伊默换更厚的,正想着,水莲就来了,身后还跟着他爹。
“要走?”季老爷拄着拐杖,边说边咳嗽。
季达明神情复杂地点头,走到院里生疏地叫了声“爹”。
季老爷扶着水莲的手臂又是一顿猛咳。
“爹,我带了些月饼。”季达明的手握紧又松开,“还有些梨子,你让下人熬了做汤喝。”他说完,觉得日头太毒,转身往回走。
“达明,你弟弟……有消息了吗?”季老爷忽然追了几步,弯腰剧烈地咳嗽,“还能找到吗?”
季达明猛地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想要回头却硬是忍住,继而仰起脖子看天,连一丝云朵都没寻着。
他的亲弟弟,五年前就被拐走了。
“没。”季达明最终还是没有转身,“你当年要是不嫌弃他,他就不会被拐走,李婶的儿子也不会为了保护他,被人贩子活生生打死。”
日光更刺眼了,季达明宛如置身刀山火海,迈开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与伊默在一起时,他将老宅的事全部压在心底,如今避无可避,悲愤,懊悔……万般情绪杂糅,快把季达明逼疯了。
然后他看见了伊默。
伊默把门推开了一条缝,战战兢兢地往外瞧,小脑袋左摇右晃,看见他的瞬间,眼睛亮了。
“季叔叔!”伊默光着脚往季达明怀里扑,“季叔叔,我想你了。”
季达明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搂着伊默轻轻“嗯”了一声。
“季叔叔,没有你我喝不下粥。”伊默趴在他怀里叽叽咕咕地抱怨,“不好喝了。”
季达明还是轻声应了,并不责备,反而主动拿勺子喂。
伊默叼着勺子说了会儿话,意识到他情绪很低沉,立刻贴过去:“哥。”
“没找着鞋。”季达明揽住伊默的腰,“我抱你好不好?”
“好。”伊默点头如捣蒜。
相比自己走路,这小孩儿更愿意趴在季达明怀里。
季达明说要回公馆,吃完早饭立刻就准备走了。
伊默坐在桌子边看他收拾东西,眼珠子转来转去:“季叔叔。”
季达明头也不回地应了:“马上就好。”
“季叔叔。”伊默趴在桌上歪了歪头,“你身上有光。”
季达明的衬衫上有温暖的光在滑动,窗外呼啦啦飞过一只麻雀,于是光斑四散开来,又在伊默灼灼的视线里重聚。
“小默,等回去让婶婶给你做厚的鞋。”季达明披上外套,“天越来越冷了,再过几个月肯定要下雪,布鞋不保暖。”
“下雪?”伊默抬起头,看见他往身边走,急不可耐地张开手,“季叔叔,下雪了是不是就要过年了?”
“是啊,要过年了。”季达明把人抱进怀里,拎着收好的东西往屋外走。
许是要回公馆的缘故,他的心情轻松不少,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阴森的老宅甩在身后。伊默也高兴,趴在他肩头哼歌,脚丫子随着节奏摇晃。
他俩的身影在斑驳的墙面上拖得极长,季达明走出老远,伊默还在兴致勃勃地看墙上的影子。
“季叔叔,咱们要回家了。”伊默的喜悦是压抑不住的。
季达明托着这人的屁股,走到门前时,陈五已经开来了车。
秋高气爽,风里还有未消散的湿气。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汽车的鸣笛声,季达明抱着伊默寻声望去,顾天胜正带着弟弟从车里出来。
“达明兄。”顾天胜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照例先调侃他怀里的伊默,“鞋子踢飞了?”
伊默不服气地解释:“昨天下雨,还没干。”
季达明把伊默的脑袋按进颈窝:“你们怎么来了?”
顾天胜朝着季家大门努了努嘴:“十五,家里的老规矩,要来走动走动,老爷子身体怎么样?”
“还成,就是咳。”季达明把伊默放进车厢,“还后悔了,想把我弟弟找回来。”
顾天胜是知道他有一个被人贩子拐走的弟弟的,沉默片刻转移了话题:“对了,有个事儿要跟你商量。”
“怎么了?”季达明心里咯噔一声,就怕孟泽还不消停。
“你听说过陈记商行不?”顾天胜压低了声音,“有人说他们要来天津了。”
“陈记商行?”季达明扶着门框的手不由自主动了动,“南京那个商会?不对啊……”他诧异的不是陈记商行的出现,还是陈记商行出现的时间。
如果季达明的记忆没有出问题,他们至少要等年节以后才会来天津。
“你也觉得不对是吧?”顾天胜以为他震惊于陈记商行的出现,“天津向来是你们季家说了算,若是陈记商行非要来分一杯羹,局势肯定要乱。”
“什么时候来?”
“下个月吧。”顾天胜蹙眉思索,“估计下个月就正式在天津落脚了,你还有准备的时间,别被人家打个措手不及。”
季达明沉默了片刻,偏头道谢。
“小事儿。”顾天胜挥了挥手,带着弟弟进老宅了。
“季叔叔。”伊默扯了扯他的衣袖。
季达明转身扑过去:“季叔叔来欺负你了。”
他俩顿时闹作一团,汽车尾巴吐出一团黑烟,须臾就消失在了街角。
第26章 糖炒栗子和蟹黄汤包
自从下了雨,天气雨发冷,中秋刚过,城里已是一派萧条之意。
伊默怕冷,早早盖了棉被,还天天贴在季达明怀里睡觉。
“这还没入冬呢。”季达明心疼不已,攥着伊默冰冷的手脚叹息,“再冷冷怎么办?”
“有季叔叔呢……”伊默冻得直哆嗦。
季达明想了想,凑过去亲了会儿,伊默的脚丫子在被子底下蹭他的脚踝,像只撒娇的猫。
“季叔叔,我还想吃螃蟹。”
“不行。”季达明一口回绝,“郎中说了,前几天不该给你吃那么多螃蟹的。”
从老宅回来以后,伊默还是馋螃蟹,季达明就让陈五买了好些,连着三天晚上都蒸着吃。伊默吃得胃胀,去扎针的时候,季达明被郎中逮着好一顿说教。
“可是我还没吃够呢……”伊默滑进他怀里,光溜溜的身子蹭得季达明心猿意马。
明明冷得不行,伊默睡觉却还是只穿小裤衩。
“明年再吃。”季达明坚守底线,绝不松口。
“季叔叔……”伊默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哥……”
季达明有些动摇:“吃多了胃疼。”
伊默的腿挂在了他腰间:“哥,我喜欢你。”
季达明的脑海里短暂地空白一瞬,回神时,“好”已经脱口而出。
“越来越不像话了。”季达明无奈地叹息。
伊默目的达成,抱着他的腰忍笑:“哥,我真的喜欢你。”
“我知道。”季达明亲了亲伊默的唇角。
营养跟上来以后,这小孩儿的个头抽长了些,稍稍超过了季达明的肩,虽然还是偏瘦,脸上已经没有不健康的青白了,唇色更是红润许多,不过很可能是被他亲的。
“季叔叔,我……又长大了一点。”伊默的脸烧起来,“一点点。”
季达明顺手摸了摸伊默的小帐篷:“没长,还是这么大。”
伊默气咻咻地垂下视线:“季叔叔不要摸。”
季达明挑眉又摸了几下,后果就是他起身去洗手,再帮哭唧唧的伊默换小裤衩。
“季叔叔好坏。”伊默软绵绵地趴在被子上,“每次都……都要摸……”
季达明的性子就是这样,伊默越是害羞,越是抗拒,他越要逗弄。伊默与他相处久了,回回都被欺负得浑身发软,这次也不例外,拽着季达明的手指头发脾气:“季叔叔,你干脆把我吃掉,不要每次都摸。”
“想被我吃掉啊?”季达明替伊默换完裤衩,坐回被子里喘了口气。
伊默不好意思回答,抱着他的胳膊哼唧。
“你可得想好了。”季达明吹熄了蜡烛。
“想好了……”伊默挂在他怀里,“反正季叔叔进来就好。”
“是进来再出去。”季达明耐心地解释,“捅一个晚上。”
伊默毫无疑问再次被吓住,呼吸里满是热潮,季达明还没再说什么,已经掉了泪:“一……一个晚上?”
季达明挠挠伊默的腰:“怕了?”
“怕……”伊默在他怀里乱拱,哭了会儿累了,枕着季达明的胳膊沉沉睡去。
“这哪里是怕……”季达明好笑地摇头,摸黑掖被角,等伊默手脚都暖和过来才放心歇下。
第二天伊默闹着要吃螃蟹,追在季达明屁股后头,从屋里跑到屋外,去了商会还不消停,趴在他腿上哼唧:“螃蟹,季叔叔答应了给我吃螃蟹的。”
季达明弹伊默的脑门:“怎么这么馋?”
伊默不满地爬到书桌上坐着:“不帮你读信了。”继而又迅速改口,“不成,我要拿工钱。”
季达明听了这话忽然想起来:“过了十五,该给你发工钱了。”
伊默立刻扑到他怀里:“季叔叔。”
季达明在口袋里装模作样地掏了一把钱:“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谢谢季叔叔!”伊默兴奋得接过钱,继而犹豫起来,“为什么这么多?”
“因为你信念得好。”
伊默信了,将钱一张一张叠好塞进口袋,
季达明凑过去:“要买什么啊?”
“糖炒栗子。”伊默毫不犹豫地回答,“买一大包,请季叔叔吃。”
伊默很久以前就说过要吃糖炒栗子,季达明捏了捏这人的腮帮子,继续低头处理文件。
顾天胜的消息没有错,陈记商行正在往天津转移财产。大概是季达明改变了伊默人生轨迹的缘由,这世间的一切都在冥冥之中发生了改变,正如陈记商行提前到来。
伊默见他忙碌,自己跑到窗户边往外瞧。
商会位于天津城最繁华的地段,路边全是摊贩。
“季叔叔,我去买栗子。”伊默看了会儿,欣喜地跳起来,“就在楼下。”
“别跑远了。”季达明犹豫一瞬,答允了。
伊默蹦蹦跳跳地跑出去,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桌边。季达明捏着钢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起身走到窗边寻找伊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