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猫
“没事。”他悄声道,“已经睡着了。”
李婶松了一口气,也压低了声音:“我熬了粥,还放了现剥的桂圆,明早起来煨得糯糯的,肯定养胃。”
“成。”季达明点了点头,抱着伊默回了卧房。
伊默睡得安稳,一点也不闹,规规矩矩蜷在季达明怀里,沾床就滚进了被子,过了片刻热起来,白嫩的脚尖探到被褥外晾风。
季达明已经没了睡意,坐在床边替伊默扇风,扇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眼皮才开始打战,搂着伊默囫囵睡去,其实也是他不敢合眼的缘故。季达明自小念的是西式的学堂,学完又在父亲创办的商会管事,对鬼神之说算不上嗤之以鼻,可万万谈不上信,此番无端回到过去与伊默相逢,简直有如昙花一现的美梦,他怕极梦醒重回凄清惨淡的日子,就是再困也舍不得合眼。
可困意席卷而来,季达明在惴惴不安中睡着了。
季达明和伊默成婚是季家老爷没料到的事情,刚听闻差点没气晕过去,可季达明一直坚持,他爹也就随他去了,只是总也不待见伊默。季达明心知肚明,成了婚也没回老宅,和伊默在公馆里过日子,一眨眼就是两年。
后来商会有事,季达明去了南京几个月,伊默在家中几乎日日写信给他,然而当季达明终于要回天津时,孟泽却来了。
还是带着伊默的遗嘱来的。
初春正是多雨的季节,季达明记得那天的雨很大,开门的时候他几乎没认出被淋透的孟泽。
“伊默死了。”
季达明拿着毛巾递给孟泽:“别开玩笑。”
“伊默真的死了。”孟泽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拿出了伊默活着的时候写的最后一封信。
季达明还未反应过来,接过信蹙眉生气:“这种玩笑开不得,晦气。”继而神情就变了,捏着那张信纸连连倒退好几步,慌乱间打翻了满桌的茶杯水壶,继而扑过去攥着孟泽的衣领咆哮,“我的小默呢!”
“小默……小默!”季达明猛地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伊默趴在自己怀里哭丧着脸喊疼,而他死死地捏着对方纤细的手腕,在伊默胳膊上留下五道发红的指印。
“伊默……”季达明愣愣地注视着伊默,忽然伸手把这人抱住了,“小默。”
“季先生,你睡觉说梦话。”伊默在他怀里偷笑,“我都听见了。”
“我说什么了?”
“你叫我的名字。”伊默晃了晃腿,“一直在叫呢……”
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李婶的吆喝:“陈老板,上街买瓜去咯!”
季达明搂着伊默深吸了一口气:“吵着你睡觉了?”
“没。”伊默摸摸他的脖子,依旧在笑,“我是被陈五唱戏的声音吵醒的。”
季达明抬手掀起蚊帐,放伊默下了床,自己穿上鞋愣了会儿神,背上满是被噩梦吓出的冷汗,仿佛真的淋了雨。他喘了口气,喝了一盏隔夜的冷茶,透过半透明的窗纸看李婶在院里晾衣服,忽然想起伊默大约找不着在哪里洗漱,赶忙出了卧室,刚巧撞见伊默在后堂瞎转悠。
“这儿呢。”季达明招了招手,“就知道你昨晚困得什么都没记住。”
伊默闻声跑来,难为情地道了谢,再红着脸问:“季先生,哪条毛巾是我的?”
“蓝色那条。”季达明走进去替伊默把毛巾从架子上拿下来,“刷牙的水杯也是蓝色的。”
伊默边听边记,见他说完还没有走的意思,扭捏道:“我……我想解手……”
季达明闻言同样窘迫起来,脸上却还是一派正经,走到门外靠着墙望天:“我先去看看李婶熬的粥。”说完又怕伊默找不到地方,“要不,我等你一起去?”
伊默在门内又羞又急:“我能找到,季先生你快离远一点。”
季达明只得搓着手走到院里,帮李婶挂了两件衣服,时不时回头偷瞄,盼着伊默快些洗漱完。
李婶觑他一眼,眼睛一转:“中邪了?”
“婶,你说我这样会不会吓到小默?”季达明为难地摸了摸下巴。
“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从没觉得你相貌吓人。”李婶望着他笑,“俊着呢。”
“我不是说长相。”季达明从木桶里拎了件衣服,话未说完,忽然咦了一声,“这是给小默的?”
“前些年我做给儿子的。”李婶叹了一口气,“伊默个头小,穿这个应该正好。”
季达明沉默半晌,转移了话题:“我爹是不是还想要我回去住?”
李婶擦了把汗,回头瞄了眼他的神情,试探地问:“您想回去了?”
“不回。”季达明一口回绝。
“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李婶自知劝不动他,转身继续晾衣服。
季达明还想再说些什么,余光瞥见伊默蹦蹦跳跳地从后院出来,立刻迎过去:“走,咱们一起去喝粥。”
第6章 糯米粥、冰西瓜和蜜枣糕
李婶的粥熬了一整夜,此刻灶台底下还冒着零星的火苗,季达明掀开锅盖,浓浓的水雾扑面而来。伊默躲在他身后伸长脖子嗅,又被热浪烫得缩了回去。
粥面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季达明拿着长勺在锅里搅了搅,呼吸间都是清香,他盛了一点在碗里给伊默尝:“慢点,别烫着。”
伊默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吹了几下才敢喝,刚尝到就笑得眉眼弯弯:“好喝。”
于是季达明接过空碗,盛满,再和伊默坐在门槛上吹穿堂风。
李婶在院中遥遥地喊了几句:“坐那儿像什么话?”
伊默闻言想要站起来,季达明伸手将人按回来:“没事儿,怎么舒服怎么来。”
“季先生,和你住在一起真好。”伊默靠在季达明身边动了动脚,在泥地上留了个浅浅的脚印,“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季达明闻言将嘴里的粥咽下去,定定地望着伊默:“我以后绝不让你再饿肚子。”
他说得认真,伊默听了转头笑起来,喝了口粥,继而把脑袋靠在了季达明的肩头:“我信。”
这两个字让季达明的心狂跳不已,仿佛得到了认可,他囫囵喝完自己的粥,不知如何表达心里的感情,便伸手搂着伊默的肩坐着,谁料伊默忽然腾地蹦起来:“季先生,可不得了了,咱们今天要去码头的。”
“不着急。”季达明拉伊默回来继续坐着。
伊默却坐立不安起来:“不成,那批货有问题。”
季达明只好叫陈五来开车,带着伊默一同往码头边去了,他仗着自己是重生过的人不把事情往心里去,伊默却抱着账本和流水看了一路,到了码头更是一头扎进货物堆里查得灰头土脸。
码头上的工人畏惧季达明,一溜边站在路边不敢动。
季达明怕伊默伤着,跟在这人屁股后面喊:“慢点跑!”
伊默嘴里叼着只铅笔含糊地应了,手脚并用往货箱上爬。
载满货物的船不停地进港,日头逐渐毒辣,明晃晃的光照得人摸不着北,季达明实在舍不得让伊默在大太阳底下站着,三两下爬到货箱上把晒得晕乎乎的伊默抱下来。
码头边没什么阴凉地方,就一棵树,树荫还小,季达明脱了衣服举在头顶替伊默挡太阳,陈五捧着个西瓜大老远就开始叫唤:“少东家,吃瓜吃瓜!”
季达明从账本后头撕下几张纸拿在手里当扇子,一边给伊默扇风,一边提高声音回答:“切好了拿过来!”
伊默正捏着铅笔擦汗,听见有西瓜吃,高兴得顾不上累,缠着季达明说刚刚查货的结果。
“别急,慢慢说。”季达明心疼伊默还来不及,哪里还肯他累着,“瞧把你热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可千万别中暑。”
伊默坐在地上笑:“不热,我拿了季先生的工钱就得认真干活。”
“那也要歇歇。”季达明站起身,见陈五拿了瓜来,连忙招呼伊默吃,“吃完西瓜再忙也是一样的。”
“甜得不得了。”陈五殷勤地递给他,“昨晚搁在江水里泡了一宿,凉丝丝的,现在吃最解暑了。”
季达明本已让伊默拿了一片瓜,闻言突然伸手阻拦:“太凉了,伤胃。”
伊默的神情顿时夸了,委委屈屈地望着他:“季先生,说好了吃完药就有瓜吃……”
“可这瓜太冰了。”季达明话到嘴边,看着伊默失望的神情立刻心软了,“你咬一口试试?”
伊默立刻扑上来,点头如捣蒜:“我要咬那个尖尖。”
季达明连忙拿了一片瓜递过去,让伊默咬最顶头的尖角。伊默嘴巴张得大大的,嗷呜咬了一大口,然后捂着嘴心满意足地嚼。
“冰不冰?凉不凉?”季达明紧张地盯着伊默的脸,“可别伤着胃。”
伊默慢吞吞地把西瓜咽进肚,拽着他的衣袖摇头:“不冰。”
季达明这才安心,与伊默肩并肩坐在树荫下吃瓜降暑。伊默以前日子过得苦,没吃过几顿好的,光是西瓜都吃得津津有味,头也不抬地啃了满手果汁。季达明则不然,不论有没有重生,他都是商会的少东家,打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西瓜又不是什么稀罕的水果,他见伊默吃得欢,便默默地把剩下的全留着,让伊默咬每片西瓜最上头的尖角。
伊默悄悄告诉季达明那一口最甜,他不信,也不在意,没想到伊默硬是让他也咬了一口,还托着下巴看他嚼:“是不是很甜?”
“甜!”季达明心不在焉地吃,觉得伊默是天底下最甜的人了。
吃饱喝足以后,当然要继续查货。
伊默抱着账本忙得团团转,季达明跟在后头急了满头的汗,陈五怕他俩中暑,切了好几碟西瓜搁在树荫下,过一会儿就喊他们回来吃瓜。而季达明看着伊默被汗水打湿的后背追悔莫及,他虽然知晓货物出了问题,却记不清细节,于是现在便苦了伊默,在码头上一箱接着一箱地查看。
水声潺潺,连风都带着湿气。
“孟……孟泽?”
季达明原本全神贯注地站在货箱下护着伊默,闻言立刻浑身紧绷:“小默!”
伊默趴在货箱上寻声回头,对他招了招手:“季先生,我看见孟泽了。”
季达明伸手将伊默从货箱上抱下来,心里起疑,摸不准孟泽这时出现在码头的缘由:“在哪儿呢?”
伊默伸手指给他看:“那个箱子后头,和一个工人在说话。”
季达明蹙眉思忖片刻,喊陈五过来帮伊默一起验货,自己猫腰溜到货箱后凝神细听。
原来竟是孟泽买通了商会的帮工,将走货的时间与线路透露给强盗,现在他们正在码头接头,准备把货物偷偷运走。
“怪不得小默查了这么久都没发现问题。”季达明攥紧拳头,刚欲现身又退了回来,将伊默抱到货箱后一起偷听。
他不愿伊默与孟泽亲近,现下便是让伊默认清现实的绝佳机会,虽然有些残忍,却是最好的法子。
伊默乖乖地趴在他怀里,听了几句脸色就变了,拿手指头拼命抠季达明领口的纽扣,然后趁他不注意,挣脱束缚,跑到孟泽身前推了一把。
季达明的本意是让伊默认清孟泽的为人,却没想到伊默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他匆忙间先是将商会里与孟泽里应外合的叛徒一拳打倒在地,再赶到伊默身边,生怕孟泽做出出格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