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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着祁誓的目光不放:“你爱我。”
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明明是跟我有关的事情,凭什么只给你自己知道?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
乐园的双眼通红,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祁誓,“因为他们的事情吗?因为我爸?那好,你去报复他。你倒是按你自己说的利用我报复他啊。你这是个什么狗屁报复,折腾了半天所有痛苦都被你揽到了自己身上!”
一口气说完,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乐园大喘着气,难忍地闭上眼,一行泪就这么淌了出来,话也因为哽咽而说得断断续续:“我也没有胡搅蛮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非常清楚。我就是爱你,你也爱我,你不要搞得我们的感情好像多十恶不赦一样。一谈感情,你就要扯你爸我爸的那些事情,你扯的这些东西成立吗?到底哪里能证明我们不可以在一起?”他说得急,连眼泪都顾不上擦,就由着自己的脸被打湿,“我就是自私,我没有办法理解!凭什么上一辈人的恩怨要延续到我们的身上呢?”
感到祁誓在躲避自己,乐园慌忙抓住了他的小臂,上身向他前倾:“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我以前傻,还真的以为你不爱我、不想见到我,所以为了让你开心才躲着你。”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嗓音带了哭腔,是个委屈的声调,“结果根本不是嘛……”
乐园难以控制地瘪了瘪嘴:“你以为离开是对你我都好的决定,不知道你活得怎样,反正我是不好。我被折磨了六年,但是我也不爱说你欠我我欠你多少的那一套。我自愿的,忘不掉你,不怪你。”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塌糊涂,可铁了心要把事情说清楚:“这些年来我为什么不去打扰你?不是因为你躲得多远多隐蔽,是我放你一马,不难为你。我想要找你的话,你怎么可能躲得掉?”
“反正浪费了六年,再多来一点也没关系,一辈子都无所谓的。从今往后,我就是要跟着你,你走到哪我跟到哪。”乐园拿手背胡乱再脸上一抹,“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事情坚持下来的,只有你了。我所有的意志力都能用在你的身上。你等着看吧,看我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祁誓始终一言不发,转过头去,只留张侧脸给他。
乐园缓缓放开了手,静立片刻,吸了吸鼻子,泪还没干又笑了,说话也是个又哭又笑的奇怪调调:“反正我也不缺钱,不当演员了就做个闲人也活得下去。你躲我就追,追到你能把我当成个完整独立的人面对的那一天,追到你能把你自己毫不掩饰地展示给我看的那一天为止。”
然后往旁边挪了几步,胳膊在空中摊开,做了个请的姿势:“我说完了,你想回屋就回屋吧。”
接着不再看他,自己走回书房整理好东西,推着箱子去机场了。
第14章 14
祁誓靠在墙边,直到身后响起撞门声才恍惚回神。转过身看了一阵,脑袋里始终安静不下来,乐园说了太多话,东一句西一句地在耳边响。
他得做点什么,不然这些声音永远不会消停。他将餐桌上的剩菜剩饭收拾干净,擦了桌子,又将碗筷拿进厨房去洗。然而“哗哗”水声也在故意挑拨他的神经。把碗摔到洗碗池里,祁誓双手撑着台面边缘,仿佛被什么压得直不起身来。
沉默了一阵,他快步走出了厨房,在地上那滩被乐园撕碎的纸片前蹲了下来。将照片碎片全部挑了出来,就在地板上拼摆起来。却因实在被撕得四分五裂,如何也拼不出个头绪。
他狠狠将手里攥着的碎片往地上一撒,胳膊撑在两膝上,头深深埋入两臂间。突然重心不稳向后倒,摔坐到了地上。脚因为惯性朝前踢,将地上才拼好的一小部分又给捣乱了。
祁誓合眼仰起头,以为看不见的东西就困扰不到自己。一动不动地坐了片刻,还是将碎片全部捡了起来,抽了张纸巾大致包好放进了床头柜里。
乐园在北京准备试镜,心里反而是平静的。事到如今,他终于把他的心思确认了完全,也把想告诉他的全部告诉了他。走到这一步他反而不怕了,不论祁誓接下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他认为自己都是可以接受的。
试镜也很顺利,本打算乘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回上海,却在半夜被经济人一个电话吵醒了,劈头盖脸一顿骂,吼他为什么不小心点。
紧接着微信发来无数张截图,都是关于他的消息。报道上是没指名道姓,可“L姓男演员”的称呼配上他不怎么模糊的侧脸照片,跟直接写他大名也没差别。
偷拍的是他那天晚上和祁誓在地下车库亲吻的照片,还算有点道德,至少把祁誓的脸打上了马赛克。内容不外乎在强调他“疑似”同性恋罢了。
公司不让他发声,不许他离开家,更别说飞回上海了。发的通稿也是在否认他的性取向,强调其实并不是在亲吻,只是与很熟的男性朋友开玩笑而已。
然而事情还是在一夜之间发酵了,试镜的片方第二天一早就打来电话,委婉地以气质不适合通知他落选了。早谈好的一档综艺也黄了。
乐园脑袋一团乱,只想快点联系上祁誓,可电话打过去始终无人接听,想到他应该在上班,打算晚上再联系他。
可到了晚上,还没等他联系上他,门铃响了,一个活生生的祁誓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乐园愣住,忘了让他进来,扶着门就问:“你……”
想问他怎么会来,然而祁誓只给了他说出主语的机会。他扯下他的胳膊,一步跨进来,头也不回地把门推上,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怎么回事?”
乐园被问懵了,半天没能说出话。大脑半天才运转起来,以为他在生气,解释道:“那个是公司发的通稿,我想实话实说的,可是他们管着我的社交账号,什么都不让我说……”
祁誓抓着他的手不放,眉头蹙得更深:“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嗯?”乐园听得懵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祁誓咬紧了牙关,目光几乎是横冲直撞的:“你跑什么?”
乐园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这个“跑”字从何谈起:“我是打算过几天等事情平息了再去上海的,这几天怕有记者跟着……”
“去上海干嘛?跟我说清楚之后一刀两断吗?是谁前几天才口口声声说要跟我耗一辈子的,怎么一出事你就要跑呢?”
乐园被他劈头盖脸的一连串问句问得云里雾里:“我没有打算跑啊,你讲清楚。”
祁誓牢牢盯着他,好像一不留神眼前的人就会溜走一样:“你那个助理,他去我家把你所有东西都收走了,说是你的意思。”
乐园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荒唐到笑了出来:“吴家坤?”轻轻吐出口气,顿了顿道,“他……他就是这样,总是胡来。你别理他,那不是我的意思。”
这话倒是叫祁誓楞在了原地,抓着乐园的手缓缓松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早上他下夜班回家,一进家门就瞧见那个吴家坤在搬东西,眼神里对他充满了敌意。什么都不解释,撂下一句“别拖累乐园”就走了。他打开手机网页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脑袋也转不动了,理智不复存在,倒真以为是乐园因为这个要跟他撇清关系。于是想也不想就买机票赶了过来。
乐园朝他挪了几步,恨不得凑到鼻尖碰鼻尖的距离,“噗嗤”笑了:“看来我该感谢那些偷拍的记者,估计是月老派来给我牵线的。”
祁誓本来是面无表情的,瞧着他这副偷掖的样子也感到自己好笑,忍不住摇着头弯了唇角。
乐园双臂一伸,挂到他的脖子上。祁誓缓缓抬起手,像从前一样在他背上轻拍起来。乐园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满心快乐,就这么沉默了许久。
过了会儿他突然拉开了些距离,看着他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祁誓轻声说:“我问了姥姥。”
乐园笑着又抱了上去,这次却是他动手在他背上轻拍了起来,仿佛是在安慰他:“我以后跟你一起住在上海,上海好啊,湿润,对皮肤好。你要好好工作,这事儿一闹估计一年半载也没有谁敢找我拍电视剧了,得靠你养着了。”
祁誓没应声,乐园加大力度拍了他一起下,威胁似的。
他低低笑道:“我知道了。”
后来事情慢慢平息了下去。乐园也没完全失业,因为《十四》在香港上映,口碑不错,他陆续接到了几个港台导演的邀约,都是在业界口碑不错的电影人。
第二年两人的高中母校五十周年校庆,他们俩又站在校门口拍了张照片。
同样的姿势——两人并排站着,祁誓搂着他的肩膀,拍照时不看镜头,偏要看着乐园笑。
“看我干嘛,看镜头啊。”
祁誓摇了摇头:“你把我那张照片撕了,得重拍张一模一样的赔给我。”
照片拍好,乐园转头看他,恰好被阳光刺到眼睛。他突然起了玩心,装模作样地眯起眼,用手轻挡着:“哥,你是太阳吗,好刺眼啊。”语调搞怪夸张。
祁誓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你才是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