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记
“云琛……妈不行了……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
傅云琛想起了脑海里那个身影模糊的女人。
“我叫傅云琛,大爷您带我走吧!我是戊戌年生的!”
“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抵上生死的事。”
“我想清楚了。”
傅云琛停了一停,他觉得晕眩,看不清来路,只见到门口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
“以后,留在郭家吧。我认你做我干儿子。”
“……”
“还愣着干什么,开跪下磕头,叫我义父啊!”
“义父!”
“乖。”
一只大手靠过来摸了摸十岁的傅云琛的头顶。
傅云琛眼前浮现出诸多往事,让他怀念,让他害怕,让他感到温暖……
“云琛哥哥。”
“……晓婉小姐……”
“云琛别理她了,咱们去踢球。”
“少爷,你慢点。”
傅云琛看到眼前那人朝他伸出手。
“云琛,以后你要多辅佐昊天啊。”
傅云琛继续往前走去,他想,会是谁呢?
“云琛你走吧。从今天起,你我的父子之情,便断了。”
傅云琛立在原地,没有再向前。
他走了二百二十四步。
每一步都想走在刀山上。这条通往自由的路,实际上是将他十五年来的岁月从身体里剥离,这种痛,比抽筋扒皮,好不了多少。
傅云琛看清了对面的人。
张崇岳。
“傅云琛?”张崇岳很疑惑,傅云琛为什么看见他没有反应。
傅云琛真的没有在看张崇岳,他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了。
傅云琛无视了张崇岳的存在,他转了个方向,仿佛行尸走肉般,继续往前走去。
“傅云琛!”张崇岳心觉傅云琛肯定心灰意冷,但没想到这伤害竟这么大!
实际上,傅云琛没有走出几步,便体力不支。张崇岳眼见他要晕倒,忙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扶住了他。
傅云琛浑身力气一泄,登时晕的不省人事。
“快开车门。”张崇岳将人抱进车里,立刻打道回府了。
不远处,郭昊天眼见张崇岳将傅云琛带走,只觉无能为力,再细想,从此后,傅云琛和自己便无任何瓜葛,形同陌路。顿时,痛彻心扉,不自觉间,泪流满面,黯然离去。
☆、重生之后
十月底的陵城秋雨绵绵,接连下了两天的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便是落叶纷飞的时节。
傅云琛朦胧中听见了鸟鸣,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屋子里很暗,厚重的窗帘遮挡了大部分明亮的光线,只留下一小块缝隙。
傅云琛脑子里很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梦里,小徐在他的面前被枪决,他像一条狗一样被晾在靶场上一天一夜,却换来郭长林一句断绝养父之关系……傅云琛头痛欲裂,他依稀能看到房间内的摆设。这屋子很像自己的房间,难道这一切遭遇真的是场噩梦吗?
门被推开。
傅云琛想,莫不是小徐来叫他起床了?那可真要好好说说他,怎么现在才叫他起来。
来人是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子,傅云琛从未见过。那人见到傅云琛清醒,惊喜道,“醒了醒了,将军人醒了!”
将军?
傅云琛念叨着这个名字……将军……张崇岳……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一条漫长的道路,在终点等着他的人,张崇岳。
不!
傅云琛猛然惊醒,这不是梦!
张崇岳欣喜地走了进来,“傅云琛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两天了!”何副官接着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洒进了屋子里。
傅云琛看清了张崇岳的脸,看清了四周。
这不是我家,这是张崇岳的家。脑海里的噩梦都是真的,是真的……
“怎么样?要不要吃点东西?”
傅云琛没有回应张崇岳的关心,他掀开被子,正要下床。他一着急,扯掉了手背上的针头。
张崇岳着急道,“你慢点啊,你还在输液呢。你要干什么去?”
傅云琛顾不上流血的手背,他的双腿落在地上,正要抬脚往前走,却不知为什么,腿使不上劲,一下子整个人都跪了下来。
张崇岳不知道傅云琛到底怎么了,直接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捞起来。傅云琛很抵触,使劲挣脱开张崇岳的手,撒腿就跑。
张崇岳猝不及防,没来得及抓他,眼见他跑出去。
“愣着干什么,把他抓回来!”一群人一哄而出去逮人。
傅云琛根本走不远,他跑出房间就差点跌倒,只能扶着墙壁往前走。张崇岳两三步就追上了,走到他身边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傅云琛轻声说,“……我要离开……”
张崇岳拦住他的去路,“你还在发烧。现在这样,要走到哪去?”
傅云琛没有理他,换了个方向继续走,那踉踉跄跄的样子,简直风一吹就倒。
“你几天没吃饭了,要不是我给你打点滴,你还有力气跑?”
傅云琛依旧无动于衷,好像彻底无视了张崇岳的存在。快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张崇岳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往前走。
“滚开!”傅云琛的声音虽然很轻,可是态度很坚决。
张崇岳皱眉道,“快回去躺着!”
傅云琛身形蹲了一顿,张崇岳以为他妥协了。没想到,下一瞬,傅云琛转身就是一拳挥在张崇岳的俊脸上。张崇岳吃痛地松了手,傅云琛便从他身边掠过,直接跑下楼去了。
张崇岳揉了揉被打疼的下巴,含糊道,“没想到都这样了,力气还挺大的。早知道不给他输葡萄糖了。”
何副官带人跟了上来道,“追吗?”
张崇岳瞪他一眼,“废话!这样都能跑出去,你们是吃干饭的?”
眼见傅云琛已经穿过花园走到了门口,他赤着脚,穿着单薄的睡衣,在这瑟瑟秋风里显得分外弱不禁风。
门口的卫兵见到这么个人从屋里跑出来,都十分惊奇。
张崇岳扬声道,“拦住他!不许让他出去!把门关起来!”
卫兵闻声就去关门,傅云琛压根来不及出门,接着一群卫兵又拦住他的去路。
傅云琛气急,像头迷路的困兽般无措。
张崇岳见他那副走投无路的样子,有点心疼,赶紧带人走过去,劝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现在你是病人,不要乱跑。”
傅云琛厌恶地躲开了张崇岳,又不知从哪个卫兵身上夺下了□□,指向张崇岳,威胁道,“少惺惺作态了,让我走。”
张崇岳心道,真是不能小瞧你,都这样了还能夺枪。
“傅云琛,你看看清楚,我是救你的人。你怎么恩将仇报?”张崇岳给何副官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从后面绕过去。
傅云琛现在精神不济,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嫌恶道,“你真让人恶心。”
张崇岳见何副官已经绕到了傅云琛身后,便做了个要夺枪的假动作,说道,“你恶心恶心就习惯了——”
傅云琛只注意到张崇岳的动作,却没有注意到身后何副官的偷袭。何副官一掌砸向他的后颈,傅云琛一懵,身体向前倾去。
张崇岳从正面接住他,责怪道,“对病人,你也下得去手?”
何副官解释道,“枪的保险栓已经被打开了。再迟一秒钟,您就中弹了!”
张崇岳见怀里的傅云琛虽是脸色憔悴,可是这狠厉劲可是一点没退,一清醒就张牙舞爪。他摇了摇头,把人抱起来,送回了房间。
张崇岳将傅云琛放进被子里,又让军医拿来酒精和棉花,准备亲自处理傅霆手背上的伤口。张崇岳瞧他睡颜安稳,面容平静,却知道他内心天翻地覆,波涛汹涌。张崇岳坐到床边,轻轻揉着傅云琛流血的手,他的手指冰冷,一定是方才又招了风寒。
手背已经不流血了,但是针头刺破了他的血管,张崇岳低头用沾了酒精的棉花细细擦拭,确保万无一失。消毒工作做完后,张崇岳抬头就吓了一跳。傅云琛已经清醒了,正盯着他看。傅云琛的眼神是冷漠的,没有仇视和厌恶,看起来情绪没有继续失控。
傅云琛瞧见罪魁祸首,没有破口骂他,只是冷冷道,“你可真干得出来。”他挣脱开自己的手,也放弃了逃脱,别过脸去,麻木地望着天花板。
张崇岳好言劝道,“你还没退烧,如果放你回去,恐怕得病死在家里。”
张崇岳不说还好,这一提,傅云琛才感觉头痛欲裂,浑身无力。本来就几天没好好吃东西,眼下又要面对厌恶之人,更加病情加重了。
“我答应赵老,照顾你三日。这三天你在我这养病,我让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不要乱跑。把病养好了,你上天下地,我都不会管。”
张崇岳一副关心体恤的样子,要是放在以往,傅云琛或许受用。现如今,傅云琛不会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我要跟赵老通电话。”
“知道你不会信我。这是赵老留下的亲笔书信。你总该信了吧?”张崇岳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封书信展开在傅云琛面前。
傅云琛略略看了一遍,确实是赵玉强的笔迹。
“你不请他过来,我不会吃任何东西。”傅云琛态度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张崇岳无奈,只得让副官去请赵玉强。
在傅云琛昏睡的那几天,赵玉强确实来过,也确实留下过书信。他愧对傅云琛,自己竟然无力挽救,要靠张崇岳一个外人出面。然而傅云琛一清醒就要见他,这让赵玉强更加愧疚。
赵玉强单独见了傅云琛,见他消瘦不少,内心更加惋惜。然而傅云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却没有一味颓废沦落,他要见赵玉强,是想问,三青帮还认不认自己这个帮主。
赵玉强老泪纵横,涕零道,“赵某无能,害你蒙冤受屈。如今你不计前嫌,还肯回来,惭愧啊!”
傅云琛反过来安慰道,“如今我被郭家所弃。放眼陵城,唯有赵老和三青帮才是我栖身之所。傅云琛没什么大本事,如果赵老还信任我,等我康复,我愿意回到三青帮,整改帮会,不再受制于人!”
赵玉强点点头,“三日后我来接你回去。你就在张将军这安心静养,之后我们联手大干一场!”
傅云琛知张崇岳是整件事的幕后真凶,但碍于缺乏证据,所以没有对赵玉强直言。他见赵玉强仍拥护自己,便重燃信心,仔细谋划起整改帮会的计划来。
赵玉强离开后,傅云琛独自坐在床上,忽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他想他是没有时间去颓废伤心的,他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做,还有几千人要跟着他吃饭。他有什么理由不快点振作。傅云琛压抑住内心的千万委屈,那些过往随着那二百多步都留在了郭家,没有必要再回忆了。
☆、修养生息
“傅先生?”
有一个小姑娘推门进来, 她端着一碗粥和几样小菜。
“您要吃饭吗?”
张崇岳想必是猜到傅云琛不会为难一个小女孩,才寻了这丫头过来送饭。
“拿过来吧。”
傅云琛肯吃饭之后, 厨房就变着花样给他做, 只为让他胃口大开。傅云琛照单全收。他又不是温室中的花朵, 经不起半点风雨。可越是这样恢复迅速,越是让张崇岳不放心。他很担心傅云琛把伤痛憋在心里, 迟早憋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