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记
郭晓婉立刻迎合,“好啊。”
郭昊天扯了扯傅云琛,耳语道,“云琛,怎么办?”
傅云琛生硬道,“我们得回去吃饭,家中长辈在等。”
张崇岳咦了一声却没有退让的意思,“没关系,到时我亲自送你们回去,登门向令尊道歉。”这基本上就是死缠着不走了,若还是拒绝则显得太刻意避嫌。
张崇岳很轻易就看出来这三人中的决策者是傅云琛。
“我们这一群人站在马路上也不太好。”张崇岳走近傅云琛道,“我刚来南方,吃不惯这的菜。本来准备去一家北京餐馆吃饭,不过连同我的副官司机一共才三人,吃不到几样菜。还请三位陪我一道去,人多吃饭也热闹,你说是不是?”
张崇岳看人颇为专注,一双凤目牢牢锁在傅云琛身上。傅云琛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骑虎难下,不去不行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郭昊天只从父亲口中听到过张崇岳的名号,没想到竟叫自己碰上,心中十分惊奇,这人年龄与自己相仿,居然地位已经可以和父亲不相上下,真是人不可貌相。
“可是车坐不下。”何副官为难道。
“没关系,副官你跑过去吧。”张崇岳很快就把自己人出卖了,“小姐请坐前面。”张崇岳很绅士地替郭晓婉开门,又转头对傅云琛和郭昊天说,“两位请跟我挤一挤。”
眼看着轿车扬长而去,何副官摇了摇头,将军的心思真是莫测。
开在法租界的北京饭馆在陵城十分有名。相传老板是紫禁城的御厨,八国联军打进北京之后,就一路逃难来到江南,开了这间馆子。
来这饭馆吃饭的大多是北方的名门,身份显赫。张崇岳没有预约,直接进门,老板二话不说就腾出来一间包间。
所谓北京菜,还是以满洲菜系为主。所谓大内,所谓御前,所谓满汉全席。
张崇岳点了十几样菜,他坐在最东边,左右观察傅云琛和郭昊天,终于开口,“还没问三位的名字呢。”
傅云琛抢先道,“无名小卒罢了。”
“哦?”张崇岳挑了挑眉,“在下是有诚意交朋友,没想到傅先生却故意有所隐瞒。”
“你当我张崇岳是傻子好糊弄吗?”张崇岳接着脸色一变,提高了音量,着实把郭昊天郭晓婉吓了一跳。
气氛一时僵硬,伙计推门进来叫道,“上菜咯——”
张崇岳又变了笑脸,“先用饭吧。”
傅云琛倒没刻意回避,坦然道,“是在下不该以己度人了。在下傅云琛。”
郭昊天也出声道,“张先生不必动气。在下郭昊天,陵城人士。”
张崇岳盯着郭昊天,上下打量他,心中已有计较。郭昊天是郭长林独子,养尊处优,十五年前又怎会出现在贫民区?他会是救下自己的人吗?
“我叫郭晓婉。”郭晓婉天真道。
张崇岳和颜悦色道,“郭小姐女扮男装也很飒爽英姿。”
郭晓婉害羞地低头捋了捋头发。
这一席饭吃的着实尴尬,只有郭晓婉傻乎乎的向张崇岳介绍陵城风光。张崇岳随意听了听,眼睛盯着郭昊天不放。谁能想到陵城的两大巨头会在这种情况下聚在一个房间用饭。
张崇岳觉得是时候插入话题,问道,“张某有一件事很好奇。郭少爷似乎很珍视那块玉佛。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郭昊天一愣,旋即放松下来,“这是我的护身符,从不离身。”
“是呢!我小时候想要,我哥都不肯给。”郭晓婉插嘴道。
傅云琛不动声色地在桌下碰了碰郭昊天。郭昊天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两人之间的默契不需要太多语言。
张崇岳又问,“是从小就戴着吗?”
郭昊天狐疑道,“是啊,怎么了吗?”
☆、不请自来
6、
张崇岳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他差点脱口而出,想问问郭昊天记不记得十五年前在陵城海边救过一个人。可是人多口杂,这个场合实在不适宜
“没什么。”张崇岳始终压抑住内心的冲动,面不改色。如果那少年真的是郭昊天……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过此事不宜声张,何况郭昊天身份特殊。张崇岳没有过多的在玉佛上纠结,而是聊了些其他无关痛痒的问题。不过席间,傅云琛一直寡言少语,似乎只对饭食感兴趣。除了一开始张崇岳充满攻击性的时候,傅云琛一直挺身而出为兄妹俩说话。当席间气氛缓和后,傅云琛又很自然的隐退一旁,默默不语。
是他们的守护者吗?张崇岳玩味的想。
之前,张崇岳还想过通过傅云琛接触到郭长林,如今看来,郭昊天才是最合适的人选。郭昊天为人单纯,又有可能是自己的小恩人。
饭菜剩了大半,张崇岳预备都不要了,郭昊天看了看,问伙计道,“能不能装起来?”
伙计傻了眼,来这里吃饭的哪有把剩余饭菜带走的道理,郭昊天算是头一人。
“不方便?”
伙计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张崇岳。
张崇岳道,“按郭少爷说的做。”
是以,郭昊天和傅云琛拎了好几个餐盒走出了饭馆。
“我送送你们。”张崇岳意思再单独接触一下郭昊天,问清楚玉佛的事。
郭昊天却道,“多谢了,我和云琛还有点事。这一代我们很熟悉,不必劳烦。”
张崇岳不好继续威逼,只得作罢。他坐上车,从车窗里看到他们一行三人正往海边方向走,示意何副官靠过来。
“跟过去瞧瞧。”
何副官点了点头,压低帽檐,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张崇岳独自回到了公馆,他一路上都在思考玉佛的事,玉佛是真,可是郭昊天是不是那个救自己的少年呢?
“将军。”何副官回来了。
“他们去哪了?”张崇岳起身问道。
何副官道,“他们去了码头,把那些饭菜都分完了。”
“谁的主意?”
“应该是郭昊天和傅云琛的主意。看起来他们经常做这些事,那些码头的穷人都挺欢迎的。”
张崇岳转过身,沉默了片刻道,“你上回说郭夫人的寿宴是什么时候?”
“五天后。”
张崇岳看着窗外黑洞洞的夜色,“看来,我要做回不受欢迎的宾客了。”
“您决定去参加寿宴了吗?”
张崇岳轻声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五天后,陵城,郭帅府。
能够让陵城上流社会的富人们聚集一堂,唯有郭长林的面子。郭长林有四个姨太,但唯有正室夫人过寿,他才会大摆宴席。
贵重的人物越多,安保就越重要。郭长林调派了一百多个人手里里外外围住了大帅府。每一个进府的宾客都必须要有请帖,而且必须通过检查,不允许配枪和匕首。
“把你的脏手拿开!”
大门口发生了争执,傅云琛闻声急忙赶了过去。只见一位四十来岁的贵妇扇了一个女仆耳光。傅云琛认得那妇人,她是满清后裔,一位老王爷的小女儿。如果按清朝的制式,应该算得上是格格。
“格格吉祥。”傅云琛很会看人脸色,忙迎上去解围,“家里奴婢不懂事,请格格莫怪。”
那贵妇瞥了一眼傅云琛,对‘格格’的称呼很是受用。
“把我的包翻得乱七八糟的。”
傅云琛并没有谄媚奉承,毫无波动的说,“格格请进去休息一会。过一会,警察局长的车就要到了。”
傅云琛虽然不喜欢这类装腔作势的满清余孽,但碍于今日是夫人寿宴,不宜搅出是非。只得搬出警察局长去压她,那格格翻了个白眼这才罢休。
“没事吧?”傅云琛轻声去问那女仆。
女仆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低声说,“傅先生,是我不好。”
“以后注意。今天别出岔子。”傅云琛丢下这句话便走开了。
郭昊天看到这一切,走过去揶揄道,“那老女人有什么可怕的?大清早就亡了,还端什么臭架子?”
“我也不想理她。”傅云琛无奈道,“可是大帅很喜欢她家的一座法式珐琅机械钟。那是慈禧老佛爷赏赐的东西。大帅正想从她家拿到这座钟,在此之前还是别惹她的好。”
郭昊天不屑道,“老佛爷算什么?还不是作古了。”
傅云琛道,“老佛爷不算什么。我担心另一尊大佛。”
郭昊天立刻紧张起来,“你是说……”
傅云琛看了看手表,“快开席了,希望这尊大佛别来找麻烦。大帅可是一点都不想见到他。”
原来,那天晚上回来后,傅云琛觉得还是要把遇到张崇岳的事和大帅禀报。没想到郭长林勃然大怒,又把傅云琛骂了一通。
“你胆子也太大了!要是那张崇岳绑了昊天和婉儿来要挟我呢??你十条命都不够!”
“可是,当时的情况,如果不去,反而……”
郭长林气归气,仔细想想,张崇岳也不至于这么鲁莽,一来陵城就挑衅。
“云琛,以后你要看住了昊天和婉儿,不能让他们和姓张的有接触。那姓张的巧言令色,心机深重,他们太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傅云琛深以为是,答道,“张崇岳城府极深,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如果那张崇岳想搅弄陵城的风雨,那么今日郭夫人寿宴,他就一定会到场。他若来了可是很难应付的。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傅云琛前脚刚想到这事,张崇岳后脚就来了。只见他带了副官和厚礼,施施然地出现在大门口。
张崇岳熟稔道,“傅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傅云琛可是见识过他笑面虎的功力,对这笑容只觉不寒而栗。
“抱歉,今日的寿宴,只有受邀的宾客才能进。”
张崇岳恍然道,“啊,我的请帖在威尔逊先生那。”
美国大使馆的领事,威尔逊?
说话间,他们口中的领事也已经到了。那个大鼻子的美国人立刻和张崇岳用英文寒暄起来。傅云琛不知如何处理,只得去请示郭长林。
威尔逊表面上是美国大使,另一重身份则是隐藏的美国军火商。郭长林有不少军需物资都是从他那买的,可谓是长久的生意伙伴。没想到张崇岳这么快就攀上了交情。
郭长林只得卖威尔逊面子,请进了张崇岳这尊大佛。
公馆的大花园里摆满了各色点心酒水,男男女女,衣香鬓影,展示着华美的服侍和贵重的珠宝。当然也有不入流的人物,譬如三青帮。虽然上回因为码头的事和傅云琛结了仇,但碍于面子,帮主寇勋还是带着秦三过来捧场了。那秦三的伤还没好,左手绑着绷带,右手拄拐好不滑稽。
张崇岳送的大礼是一枚红宝石戒指,郭夫人心里其实挺喜欢的,但仍要装的不在意,省得大帅不高兴。郭大帅确实不高兴,张崇岳来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应付两句,便借故离开。
张崇岳倒不在意。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此番来赴宴,又结识了几个显贵倒也不错。别人听说他是北京来的,立刻显得很警惕,但又有意拉拢。时移世易,今后的天下究竟是谁的还很难说。生逢乱世,多一个朋友就是多一条路。
不过席间,郭昊天一直扎在公子哥儿堆里抽不开成。那傅云琛则是忙前忙后,奔走不停。那郭长林像是离不了他似的,片刻不停的使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