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
“馆长也提到过这件事,还把地图借给了我。”艾德里安说。“但他并不知道您为什么离家出走。如果好好地谈一谈,馆长一定会理解您的想法,之后完全可以雇佣足够的护卫人员,护送您和馆长一同前往。”
路易斯笑着插了一句:“这套劝导说辞我刚用过。如果对她有用的话,我们现在已经踏上归途了。”
“大师您先闭嘴。”艾德里安在路易斯面前少见地硬气了一回。
丽兹给出的理由倒是令人难以反驳。她指着路易斯,理直气壮地说:“可是我雇他的钱都花出去了。”
被再次抛到台前的路易斯只得替她打圆场:“反正再过几里就是目的地了,就像她说的,好不容易才走到这。而且只要你我在场,这小姑娘的安全自然是有保障的,不妨陪她走这一趟,免得她日后又换个法子摸黑出城。”
艾德里安不想承认自己被说动了。
能让丽兹下这么大决心并付诸行动的,定是在她心中存在已久的愿望。艾德里安不难理解这一点,但口头上还是不能明显让步:“可是馆长那边——”
话说到一半,耳畔隐约传来的声响令艾德里安改变了想法。
路边的森林深处窸窣作响。不属于野兽的异动混在风声当中,一般人听不真切,但艾德里安很快就能辨识出来。
多半是附近的路匪。这种小型匪帮人数不多,武器一般比较简陋,有时会盯上形单影只的行人和缺少护卫的客商;现在应该是马车上的火把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对于这种歹徒,艾德里安认为没有缠斗的必要。他从腰后摸出一把匕首,循着异声的来源掷去。匕首像一阵急烈的风,在冲断几根枯枝后偏离了方向,斜斜地扎在一截树干上。
艾德里安重整缰绳,对路易斯低声说道:“那就按照您和丽兹小姐的意思,我们走吧。”
丽兹还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一脸疑惑地看着艾德里安,而路易斯已经再度驱起马车,速度也比之前快了几分。
察觉到丽兹心中的疑问,赏金猎人头也不回地解释道:“艾德里安发现树林那边有路匪。他们托雷索家族的人感官都很发达,见多就习惯了。”
“多谢您的赞誉。”艾德里安的回答十分拘谨,这令路易斯莫名感到不快。
丽兹好奇地问:“他们不会追上来吗?刚才那一下要是刺中了谁,那些匪徒会不会过来报复我们啊,我们这边可只有三个人。”
——而且能打的只有两个。
路易斯笑了笑:“那柄匕首是否扔中了人并不重要。只要看到匕首上的家纹,认出那是托雷索的东西,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了。你说是吧,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托雷索家族的名号在关键时刻确实很管用,至少现在,他们的身后没有出现追兵。
摆脱路匪之后,艾德里安的心情好了不少,甚至愿意主动和路易斯说话了:“这把匕首的开销我就算在您的账上吧,科马克大师。”
“你是在报复我吗?”
“是的。”艾德里安神色如常。“虽然一切始于丽兹小姐的意志,您之前好像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和目的,但客观上讲,您的确纵容她冒了很大的风险。”
丽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移动,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很熟?”
“一般。”
“还行。”
路易斯与艾德里安同时回答。
一行三人抵达旧别墅时,夜空已经布满了繁星。入冬后的星夜分外晴朗,没有夜雾,没有碎云,头顶的天空明净得像是被擦拭过的镜子。
乌特鲁斯河的支流自围墙边淌过,通向宅院的道路掩映在枯槁的荒草中,别墅的半边外墙爬满了新旧交缠的藤蔓。昔日的葡萄架只剩下横七竖八的木条,绞着泛滥的藤蔓与灌木的枝丫,就算还长着葡萄,恐怕人们也发现不了。
丽兹本想冲到最前面,却被路易斯拎着后领拽到自己身后,以确保她的安全。
这里显然很久没有人来过。这或许是幸运的,至少强盗和流浪者没有把这当成自己的根据地,将那些写满字的纸卷连同上等家具当作柴火付之一炬。
艾德里安首先靠近了别墅的正面。他站在墙边,抓着藤蔓,扯开一片干枯的爬山虎,附耳细听建筑内部是否有动静。
——死寂无声。
“里面怎么样?”路易斯轻声问。
艾德里安摇摇头:“里面没有人,应该是安全的。”他又看向丽兹。“丽兹小姐,虽然这么问不太合适……您有这里的钥匙吗?房门是锁着的。”
丽兹一愣:“钥匙?我还真没有……”
别墅已经荒废了十四年,她死于鼠疫的父母则是被匆匆下葬,确实没能好好处理遗物,钥匙佚失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路易斯走近那扇陈旧的房门,仔细打量门锁的形制:“那只能把它卸下来了。”
艾德里安上前拦了一把:“踹门不太合适吧?”
“我又没说要踹门,”路易斯掏出一把开锁|器。“明明有更‘温柔’的做法。”
丽兹看着路易斯半跪在门前,轻车熟路地鼓捣那道生锈的门锁,她喃喃自语:“如果在城里看到别人搞这个,我大概已经报告守卫了。”
路易斯吹了声口哨:“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姑娘。”
艾德里安扶着额,不想发表意见。
伴着“咯嗒”一响,沉睡了十四年的门锁应声打开。丽兹握着门环,心中顿感忐忑不安。
这里曾是她的家,甜蜜的家。虽然幼时的记忆早已被时间洗刷干净,脑海中剩下的只有祖父讲述的故事与地图上小小的标识,但当丽兹真正回到这个地方,一切仿佛回到了十四年前,回到梦中反复出现的静谧、温暖、遍洒阳光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