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
海格迟疑着接过路易斯的包裹,没有替萨缪尔道谢:“我不知道他还让你做了这些东西。”
“萨缪尔为此付了一大笔钱——虽然基本都用在筹集材料上了,要瞒着协会找人订造零件可不容易。还有,麻烦你给萨缪尔捎句话。”路易斯掏出烟斗与打火石,低头点燃了烟草。“我会信守与他的承诺,也会保护好艾德里安。”
海格挑起一边眉毛:“艾德里安?那个侄子?”
路易斯笑道:“太过分了,你果然只记得他是萨缪尔的侄子。”
“因为他对我来说仅此而已。”
面对海格自成逻辑的回应,路易斯无话可说。他深吸一口烟,仰头看向夜空。
这个夜晚没见到星辰闪烁,就连那轮残月都被云层遮挡着,显得分外孤寂。
路易斯提醒海格:“你们也该离开了。即便解决了这些刺客,接下来的旅途恐怕也不会太顺利。”
海格定定地看着他,突然说道:“萨缪尔跟我提到过,你根本不相信灾变能被人类消除,之前也因为这个原因拒绝了他的请求,现在又为何要帮我们?”
路易斯从喉间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谁知道呢,也许我只是期待能有人用行动否定我的想法罢了。‘人可以战胜灾变’、‘人姓的尽头仍是善意’——之类的。”
“……莫名其妙。”
海格对路易斯暧昧不明的态度嗤之以鼻。他抓着斗篷擦净自己铠甲上的血,准备离开。
踏上栈道前,海格对路易斯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感谢你,但萨缪尔应该会。”
路易斯一愣——他没想过海格会七兜八转地对他表示感谢(虽然也可能是路易斯的误会)。赏金猎人停在原地,看着异端审判官决绝地转过身,快步走向栈道尽头的女武神号。
夜幕中,女武神号的船帆悄然张开,升起的船锚在水面绞出一个很快消失的漩涡。
这艘船即将航向大陆的另一端,航向海格与萨缪尔所坚信的传说。
那些故事就与我无关了——路易斯想着。
他环顾四周,除了被海格安置齐整的三名教警,横七竖八的都是刺客的尸体。路易斯自然没有替他们收尸的兴趣,就看下一班巡逻的守卫怎么处理了。
这么一来,他又站到了协会的对立面。路易斯自嘲地笑了笑,将尚未燃尽的烟草倒进海中。
“您打算怎么办,大师?”
伴随熟悉的嗓音一同靠近的,是踏在坚硬路面上也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不用回头,路易斯也知道那是艾德里安:“你怎么来了?”
“叔父曾嘱咐我盯紧码头的情况,”艾德里安站在离路易斯还有十几步远的位置,低头看着教警与刺客的尸体。“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手。”
路易斯环起手臂:“看到我和他们一起出现,你不意外吗?”
艾德里安微微摇头:“我做过心理准备。而且您离开家、与那些刺客会合的时候,我就开始跟踪了。”
“那还真是有长进了。”路易斯苦笑。他看见艾德里安的斗篷后隆起了一块,推断出那应该是一把弩。“我刚才完全可能干掉审判官,再借机上船杀死萨缪尔,让托雷索家族的夙愿彻底破灭。当然,你大概会在我对审判官挥剑的瞬间,用那把弩杀了我。”
“我想您应该不会那么做。”艾德里安似乎很有把握。
路易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你为何如此确信?”
“我听到了您和审判官的对话。”
“全都听见了?”见艾德里安点头承认,路易斯“啧”了一声,但似乎并无嘲讽之意。“那就有点马后炮了。在这之前,你应该有别的信任我的理由。”
艾德里安眼神微动,轻声说:“您曾经说过,不会做出对我们不利的事情,叔父也十分信任您。况且……”
“况且?”
“我相信您会做出正确的决定。”艾德里安低下了头。
——正确的决定?
路易斯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不,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正确与否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
他远眺栈道尽头女武神号的轮廓,见它正缓缓离港。想必海格已经与萨缪尔会合,并肩站在甲板上回望睡梦中的玛伦利加。
于是,路易斯迈出一步,拉过艾德里安的手腕,没再看地上横陈的尸体:“走,我带你去个送别的好地方。”
他们沿着码头的边缘向南走,穿过空无一人的露天渔业市场,登上了玛伦利加城西南角的灯塔。
高耸的灯塔伫立在码头与渔村之间向海面凸出的堤岸上,如同银湾无言的守望者,用长明之火为船舶指引方向。守塔人就住在灯塔不远处的小屋里,此刻正做着与灯塔、海港、暴风雨无关的美梦。
路易斯和艾德里安并肩坐在灯塔顶层的边缘。背后巨大的火盆托起炽热的光源,在漫长冬夜里如同一颗不灭的恒星。
“看,那就是女武神号。”路易斯指向海面若隐若现的船影。要不是甲板上亮着些火炬,他们恐怕很难找到船舶的位置。
挂着教团旗帜的大船正缓缓驶出银湾。之后,她将贴着半岛的边缘向南航行,从库诺大陆的南端绕个大圈再北上。顺着洋流航行非常省力,只是高度依赖季节、天气和运势。
按照胡塔提供的海图,女武神号大概会在第二年的春天抵达库诺大陆的西北部,与先行一步的信标号会合。到那时,造访被常年封冻的洛格玛地区风险会更小,至少不会被冻成冰雕。
艾德里安顺着路易斯手指的方向,远远地眺望黑夜里暗沉的海面。
来玛伦利加之前,从小在鹤山庄园长大的他没有见过海,并因此对海有着莫名的憧憬。但现在,艾德里安已经找不到这种憧憬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