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
艾德里安皱着眉,为自己的直觉寻找合适的落点。
路易斯和艾德里安停在一座两层小楼前。在狭窄陈旧的巷落中,这样的普通民房很不起眼,就像森林中的一丛灌木。
房门虚掩着,留了一道半拃宽的缝隙。里面只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冰冷的空气正顺着门缝灌进去,以至于室内几乎和室外一样寒冷。站在门外,就能闻到渐渐冻结的血的气息。
“里面没有人。”艾德里安小声说。
路易斯站在前面,缓缓推开了门。借着快要燃尽的蜡烛和来自壁炉的火光,二人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具满身是血的尸体俯卧在客厅中央,身上满是刀伤。地板上的血迹正在凝结,在血泊边缘留下几道棕黑色的直线——那是血液顺着木板的缝隙爬行。
虽然已经被乱刀砍裂、浸满血渍,艾德里安还是能勉强看出死者的衣着:深绿色的无袖长袍里穿着厚实的棉衣,袖口的金属纽扣映着摇曳的烛光,缀有羽毛的毡帽跌落在旁。不管怎么看,眼前的死者都不是生活拮据的普通平民,而更像个商人。
路易斯打量着室内的布局,发现相较于房屋平平无奇的外观,眼前的陈设和海港区反而有些格格不入:家具做工考究,壁炉边立有半人高的“经商之神”木像,桌上还摆着陶瓷质地的果盆和花瓶。
这可不是海港区平民应有的生活水准。
——这人是谁?为什么住在环境恶劣的海港区?又为什么会被乱刀砍死?
路易斯和艾德里安对视一眼,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推门声和脚步声打断。四五个臂缠黑布的帮派分子鱼贯而入,将二人堵在屋内。
“老大,就是他们两个。”
说话的正是那个指路的少年。
少年口中的“老大”轻轻拨开挤在门边的手下,走进房中,在路易斯和艾德里安面前停下。他身形魁梧,面容冷峻,一边衣袖空荡荡的,大概是在什么事故中没了一只手臂。
路易斯挡在艾德里安身前,上下打量着黑牙帮的头领,将对方的外貌和传闻中的名号挂上了钩:“‘独臂格伦’,果然没有起错的外号。”
独臂格伦缓缓点头:“是我。”他的声带好像出了什么问题,嗓音分外低沉沙哑。
少年指着趴在地上的尸体,又叽叽喳喳地高声嚷道:“他们俩绝对不是来讨债的!这混蛋阔绰得很,才不可能欠钱呢。”说罢,他又朝地板上啐了口唾沫,毫不掩饰对这间房屋及其主人的反感。
——看来,死的这个人就是“抄写员”了。
面对眼前的新情况,艾德里安边保持沉默,边飞快地思考该如何应对。
路易斯依旧一副冷静的模样,看着那个正背着手、无聊到用鞋尖踢门槛的少年,心平气和地问他:“小伙子,你刚才为什么要骗我们?”
少年没有搭理路易斯,嘴里还在小声咒骂。
如果是生在贵族家庭、一路养尊处优的少年,近距离目睹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多半会吓得魂不守舍。眼前这个混帮派的海港区少年则不然。他没有一个像样的家庭,从小浸- yín -在畸形的环境中,对暴力也过于熟悉。
现在至少可以明确两点:一,抄写员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很惨。二,黑牙帮并不喜欢他。
“这俩人太可疑了,说不定和那混蛋是一伙的。”其他帮派分子死死盯着路易斯和艾德里安,眼神里满是敌意。
艾德里安下意识澄清:“不,我们不认识他。”
路易斯接过话茬:“我们本想找抄写员问一些事情。不过,他现在恐怕是没法开口说话了。”他瞥了尸体一眼,又看向独臂格伦与他虎视眈眈的手下们。“这应该是你们干的吧。”
一名帮派分子已经拔出了刀:“怎么着,你还想向守卫告发我们?”
艾德里安紧张地看着路易斯,希望他不要作出任何可能激怒黑牙帮的举动。
而路易斯只是抬起一只手,表示自己并无此意:“不,我们可以当做不知情。对他动用这样的私刑,你们应该有自己的理由。”
“他这是罪有应得。”少年咬牙切齿地说道,单薄的旧皮靴更加用力地踹向门框。
路易斯观察着少年分外激动的模样,暗自揣度帮派和抄写员之间的过节:“我暂时无意评价他是否该死,这是黑牙帮的事情。”
一直保持沉默的独臂格伦终于开口问道:“你们既然不是要债的,跑到这种地方又到底有何贵干?”
艾德里安觉得是时候配合路易斯的演技了:“他确实欠了我们的雇主一些东西,但不是钱。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了,我们是来替人寻仇的。他出卖了重要的商业机密,害得我们雇主险些家破人亡。”
就临场发挥而言,艾德里安的说辞和语气毫无破绽。要是没有外人在场,路易斯几乎想大声夸奖几句。
“要复仇的话,你们恐怕来晚了。”格伦叹道。“我们刚因为别的事情处决了他。”
处决,意味着抄写员身上有具体的罪状,他显然触碰了黑牙帮的底线。
——这是否与极乐烟草有关?
路易斯和艾德里安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
格伦没有掩饰事情的原委:“他拐走我们兄弟的亲人,把她们当作奴隶卖到了别的城市。那三个小姑娘还不满十四岁。”他仅剩的一只手紧紧地攒成拳,怒气四溢。“这混蛋自称商会的中间人,说要介绍她们到贵族家里当女仆,运气好的话还能成为什么公爵夫人。”
这和制售极乐烟草相比,恶劣程度不分上下。
这时,一名帮派成员打断了独臂格伦的话:“大哥,不用再说了,他们赏金猎人跟抄写员明明是一伙的,我们都看见——”
——赏金猎人……和抄写员?
艾德里安愣住了,条件反射地看向路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