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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出书版]》完结

作者:阿堵 时间:2020-02-13 20:26:45 标签:

  “我,那个……啊,带了点宵夜给你。要是晚上吃不下,明天当早饭也行。”说着,把挂在双杠上的一个纸袋子取下来。

  “就这事?”

  洪鑫垚因为心虚,无端矮了一截,口舌也变得笨拙起来:“还有……今天那女人胡说八道,你别误会……”

  方思慎看住他:“听说那是你的女朋友。”语气肯定,并非问句。

  “已经不是了。”洪鑫垚脑筋急转,马上补一句,“以后也不会有了,我保证!”

  方思慎不说话。

  洪鑫垚小声道:“你别生气……”

  后边还要展开,被方思慎打断,调子淡淡的:“今天的事,换了哪个老师上课,都会生气。”

  对话离自己期待的方向越来越远,这可不行。洪鑫垚挺了挺脊背,往前迈几步,站到方思慎面前。不得不说,身高体型非常有助于增强气势。他心里镇定下来,话也说得稳当起来。

  “我有话跟你讲。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给我点时间。挺冷的,别跑步了,回头又感冒,我们找个暖和地方说话。”

  方思慎没有动:“那改天吧,今天太晚了。”

  “不行,今天不说清楚我睡不着。”

  方思慎心道你睡不着干我何事?却没有出口。一来不习惯言辞刻薄,二来他心底里始终存着一分仁慈,不愿践踏别人的真心实意。他自己做人做得真,于人心的真伪其实最敏锐不过。洪鑫垚的种种不是,一直被他定性为年少莽撞无知,即使偏于凶恶,但并不虚伪。

  暗叹一口气:“你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这个时候能坐下来说话的暖和地方都关了门,除非去宿舍。

  洪大少见他松口,立马得寸进尺:“去我宿舍好不好?要不去你宿舍?真的挺冷的,你别感冒了。”

  时值深秋,昼夜温差很大,两人站了这一会儿,风已经吹透了衣裳。

  方思慎的语调也有些冷:“在这儿说吧。你不说,我就走了。”

  洪鑫垚后退几步,声音听起来十分凄凉:“我不过是担心你,你何必这样?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难道一个人犯了一回错,就永远判了无期吗?难道就不能有改正的机会吗?你看不见我忍得多难受,改得多辛苦吗?我知道,是我自作自受,你讨厌我本就应该的。可是你不也亲口说过,知错能改,大,那个,大大的好。你知道我在这等了多久?你为什么连解释都不肯听一听?”

  方思慎沉默着。忽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记住了。”转过身,“到我宿舍去说吧。”

  进了屋,洪鑫垚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你饿不?”

  方思慎摇头。

  洪大少看那袋子一眼,露出几分可怜相:“我有点饿了……放到明早估计也不好吃了,不如热了吃掉吧。”

  方思慎只好说:“随你。”

  洪鑫垚便去拿锅。方思慎依旧用着当年胡以心施舍的,差点被洪大少爷扔掉的那个旧电锅。敲着斑驳的锅盖,洪鑫垚心想:这破玩意儿怎么老也不坏。

  纸袋子里一盒鲍鱼粥,一兜素三鲜包,特地让翠微楼伙计送来的,在操场吹了半天冷风,早已凉透。洪鑫垚望着这堆东西,犯了难。左比划右比划,不知怎么放进锅里才好。

  方思慎伸手把粥倒进去,找出电锅配套的小蒸屉,将三鲜包平码一层,盖上盖。

  “还是你行,呵呵……”看方思慎要开口说话的样子,洪鑫垚立刻道,“我去洗手!”故意在水房磨蹭好一阵才回去,正好锅里的粥咕嘟个不停,香味四溢,热气飘散。方思慎坐在椅子上,被满屋子香喷喷热腾腾庖厨俗气包围,脸上有一种柔软的茫然。

  洪鑫垚找到抹布,端着蒸屉整个扔到桌子上,一边哇啦哇啦叫唤,一边把手捏上耳朵:“烫、烫!好烫!”

  又找到两个碗,将粥倒进去:“反正也不多,一人一半。”把两碗粥并在一块儿比着,弯下腰仔仔细细平均分配。

  洪大少的存在感实在过于强烈,一个人能搞出一堆人的热闹。方思慎看他这边一勺,那边一勺,嘴里嘟嘟囔囔,斤斤计较得滴血,脸上不禁带上了几分好笑。

  “喏,喝吧。”

  洪鑫垚递得自然,他也就接得顺当。喝一口,十分鲜美。晚饭陪着老师吃,在疗养院食堂定的小炒,完全迁就华鼎松口味,无一不辣。他虽然也能接受,毕竟有些勉强。几口鲍鱼粥下去,胃里舒坦受用,便道:“很好喝,谢谢。”

  “尝尝包子,素馅儿的,不腻。”洪大少自己先塞了一个,鼓着腮帮子要帮方思慎夹。

  方思慎赶紧伸筷子夹一个。素三鲜馅儿很普通,蘑菇青菜豆皮而已。然而原料新鲜考究,滋味不是一般的好。

  方思慎吃了两个,饱了。洪鑫垚也不客气,把剩下的一扫而空,统统装进肚皮。

  此情此景,既不适合冷战,更不适合讲道理。原本要说什么似乎也无所谓了,仿佛专为见面一起吃个宵夜。

  等方思慎洗完碗筷,拿起抹布开始擦桌子,洪鑫垚下定决心,扯扯他的衣袖:“你坐下,等会儿再收拾,先听我说。”

  方思慎擦擦手,坐下:“好。”说完,静静望着他。

  对方这种姿态让洪鑫垚觉得自己是被尊重也被期待的。不由得更加心虚,却也更加斗志昂扬,势在必得。

  “方思慎,我要跟你解释今天的事。”每当认真的时候,他就喜欢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总觉得这三个字听起来叮当作响,格外清澈透亮,让后边所有的句子都变得郑重而具有说服力。

  “我没有去嫖妓。自从去年那个晚上在操场跟你说过话以后——你记得不?那天晚上,你要我改正,又不肯原谅我。差不多也是现在这个时候,算起来有一年了——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就再也没找过别人。在那之前……有一阵我心里特别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洪鑫垚低下头:“就算这样,也没有哪一次不是想着你。那天晚上被你骂了之后,我郁闷了好久,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想找你也不敢。心里成天压着块石头,手头的事又不能不做……带个女的去应酬,做做样子,好歹方便些。这些娘们都不是善茬,谁不是冲着钱来的?我可一个都没当真碰过……”

  他飞快地瞅了方思慎一眼,见他侧头皱了皱眉,却不像是生气,于是放心往下讲。

  “不是有句话,叫做昨日种种,好比昨日死?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现在回头看看,感觉跟重新活了一回似的,不知道以前怎么那么稀里糊涂乱七八糟……不过,真有场的时候,总不可能不张罗,不可能不作陪。你放心,我要是管不住自己,根本没脸见你。你大概不知道,生意上的事,离了吃喝嫖赌,什么也干不成……”

  方思慎没做声,心里却想:怎么会不知道呢?世风熏染之下,生意场上如此,别的圈子又何尝不是如此。虽然不曾深究,方笃之方大院长的各种应酬,挂着冠冕堂皇的招牌,本质上难道不是一回事?区别恐怕只在于更虚伪罢了。

  带着几分审视望着眼前的人。再如何老成,也是一张过分年轻的脸。他大概从小就在这大染缸里翻滚吧?一身污水泥浆,当真是那么容易抖落得掉的么?

  洪鑫垚撇撇嘴角,面上浮起一缕讥诮,“我没法跟你说太多。就是最近老想着,要是倒退回去重新读小学,或者换个人家投胎,搞不好我也能混成你这副有学问的样子。可惜太晚了。我压根干不了你那份活儿,也没法不接我爸的班,这些应酬,就只能当成任务去做。”

  抬起头望着方思慎:“归根结底,我只求你相信我,别的什么都无所谓。”苦笑一下,“你要不相信,也正常,毕竟连我家里人都不信。不管怎么说,你信还是不信,我都照样要喜欢你。你当我犯贱,我也认了。”

  方思慎听不得他这话:“别这样说你自己。”却避开那双巴巴瞅着自己的眼睛,不肯给出他最渴望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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