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出书版]》完结
“你、你死盯住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想要……神经病!”那秘书低声咒一句,急急走了。
郝奕昨天办完快运就搬到了凉州驻京办招待所,方思慎下午直接过去跟他汇合。
驻京办效率相当高,各项准备工作早已做好,文书都是现成的,只待双方签字。现场居然还有几家媒体等着采访。那驻京办主任极其能说会道,从吹捧华鼎松的人品学问开始,一路谈到对西部教育事业的支持,连老教授当年大改造时期曾与凉州结下短暂缘分的往事都挖了出来,可见没少做功课。
方思慎迫不得已陪着照了张相,脱身躲到旁边。郝奕知道他不喜欢这些,悄悄表示歉意。方思慎摇摇头:“没关系,这样反而好。不管怎么说,是表达重视的一种方式。师兄晚上走,我就不去车站送你了,一路顺风。”
郝奕跟他握握手:“多保重。有机会到凉州来玩。”
第二天,几家京城本地媒体文教版都报道了京师大学著名国学教授华鼎松遗物捐赠凉州玉门书院国学系的消息。至于郝奕回去之后,玉门当地如何大肆宣传,乃是后话。
方思慎在学校,以为会有人来找麻烦,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心想大概生米煮成了熟饭,有些人再恼怒,也只有无可奈何的份。说不上高兴不高兴,只是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晚上回家吃饭,方笃之道:“华大鼎的遗产,这么着也罢了。”到底有些不甘,语调间带着酸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平白便宜了玉门书院。你那师兄,这回可真是春风得意了。”
这些事上,方思慎向来不与父亲争辩,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听过便算。
方笃之看儿子瘦得简直没形,又替他盛一碗汤:“多喝点。事情都了结了,你安安生生好好休息,再这样下去,不如辞了课在家歇着。”
“爸爸,我很好。”方思慎把汤一口气喝光,“您别担心,我真的很好。”
星期四中午,忽然接到一个电话,竟是何女士打来的,声音温柔又礼貌:“小方,Jasmine想跟你见个面,她不太方便直接联系你。不知道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
方思慎知道Jasmine是秋嫂的西文名。她们朋友之间,仍然保留着多年海外生活的习惯,以西文名字相称。
丝毫没有犹豫:“有,有时间。”
何女士给了一个地址。等晚上方思慎找过去,才发现是东城鲤鱼胡同深处一家酒吧。这边属于专供外国人消遣的区域,入眼尽是稀奇古怪的招牌,缤纷迷离的灯饰,音乐都控制在店铺内部,望去一片无声的光怪陆离,很有些魔幻效果。
方思慎从未来过这里,找到地方,门牌店面确认了两次,才踏上台阶。
侍者彬彬有礼地迎上来:“先生几位?”
“我与Shannon何女士有约。”
“啊,这边请。”
店内光线昏暗,分隔成若干个独立的小空间,轻柔的歌声伴随着祎-u,n⒌奶感Γ究床患耍矫苄约谩?/p>
侍者将方思慎往里引,一路碰到的多是老外。深处角落的位置,两位女士正在聊天。
打过招呼,秋嫂伸手倒茶,何女士道:“之前听Jasmine说要去参加华老先生的追悼会,顺便了解了一下老先生的生平,非常钦佩,我就冒昧跟着去了,希望没有打搅。前天看新闻,老先生的遗产由你做主捐给了西部的大学,更加令人佩服。真是没想到,年纪这样轻,境界这般高。”
方思慎被她夸得脸红:“没有您说的那么好。是我师兄在那边,有条件将老师的东西保护得更妥当些。”
聊了一阵,何女士借故失陪,留下另外两人单独说话。
“秋嫂,他……最近怎么样?”
时穷节乃见。秋嫂望着对面那双真诚急切却又内敛自控的眸子,深感少东家如此会看人。这门本事,虽连城拱璧不啻。
“洪少怕你担心,托我转达问候。只是时值非常,我不好贸然联系你,才借了老先生丧仪的机会,抱歉。”
“没关系的。老师知道他。”
这一点秋嫂却未曾料到,不由得对二人关系有了更深的认识。原本还有犹疑,这时下定决心,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放在桌上,双手推至方思慎面前。
“这份东西,是洪少秋假回乡前夕,临时寄存在我这里的。但是……最近发生了一点事,与我有些牵涉,继续拿着,恐怕不是十分妥当,我想,不如交给它的主人。”
方思慎疑惑地拿起信封,抽出里边的东西,打开来,竟是一份房地产权证。
黄帕斜街甲二条十三号院,所有人明明白白写着:方思慎。起始日期是共和六十一年三月。
在他心目中,那黄花梨书架楠木书案,还有小书房配备的高科技现代化用品,价钱已经高得难以接受。他一直以为洪大少说送礼,送的是屋子里的设施布置。
“他什么时候……怎么会……我不能……”
端着薄薄的烫金红印证书,方思慎不知如何是好。
秋嫂见他捧起来又放下,似乎拿不定主意,轻声解释:“黄帕斜街四合院,年初就已经全部售罄。留作自用的院子,对外也一直宣布已售出。五月里洪少整顿公司,项目转让得差不多,鑫泰地产等于跟本家没了多少关系。另外这边的业主身份都不一般,轻易不会有人来查,我也早就搬出来了。所以你尽可放心,别透露出去就行。”
方思慎抬头:“秋嫂,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只是洪少为这院子花了许多心思,咱们都谨慎些,就当保存他一片心意吧。你觉得呢?”
方思慎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证书上的文字。过了一会儿,忽然问:“秋嫂,刚才您说,最近发生了一点事,与您有些牵涉,不知道是什么事?方便让我知道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秋嫂微微侧头,一手托腮,从容淡定。心想对面这位似乎等闲不问俗务,此刻开口问了,什么都不告诉,只怕要着急上火。
“洪少不是对艺术品投资感兴趣?跟朋友们合伙,私下弄了个小公司玩儿。他本人没占多少股份,又一直赔钱,知道的人也就不多。家里出事之后,这边的生意没工夫打理,当然跟着停了。谁知前些日子,忽然有人上门来查问。我其实没直接参与过,但是帮四合院的业主们买过几样东西,算是有合作关系,所以……”
秋嫂端起茶杯:“这种时候,稳妥些总没错。洪少把这么重要的文件交给我,总不能在我手里出事,想来想去,不如请你本人保管。别担心,这块儿的生意正规得很,查不出什么来,顶多就是耗着。权当防范于未然吧。”
方思慎想起偶尔在四合院消磨时间,两个人一块儿翻看圈点过的那些艺术品拍卖手册,一个名词冷不丁冒出脑海,许多断断续续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绷直脊背,稳住声音:“秋嫂,他那个艺术品投资公司,是不是叫做……‘真心堂’?”
“是。”秋嫂点头,心中暗忖,这个问法,他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方思慎许久没说话。
老师逝世那天,与学政署监察处调查员那一番憋屈的对话,仍然记忆犹新。
“你父亲持有‘真心堂’百分之十的股份,请方博士解释一下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
此前忙于丧事,方笃之那边开了两天会,回家后表面一切如常,导致方思慎至今也没想起来跟父亲提及被调查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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